一時間,幾道身影像流星一樣飛起,七把長劍直逼天帝本身。
奚落的綢緞纏裹八方,遮天蔽日;應衫明燈橫掃,千裡明媚。應照蘭指如飛星,音律如蕩開的水紋,驚弦如急川,聲蓋雲雷。卻又在即將靠近的瞬間被天帝揮出的金光擋住。
電影的慢鏡頭再次上演,所有人保持著發動攻擊時的樣子。地麵上所有信徒同時仰起了頭。
隻聽,七把劍因為過強的力量艱難承受而同時發出了顫栗的尖嘯。
神終究是神,而天帝終究會碾壓他們。
但他們不服氣!
離頁握緊劍柄,麵露艱難地朝千池看了一眼。千池同樣有些吃力,感覺到他的視線便向他看了過來。
下一瞬,他們像做了某種決定,不,是所有人…
奚落,應照蘭、應衫收起現有的武器喚了血劍出來…
瞬間,方寸之地靈力暴漲,各色靈氣彙集在一起,如彩虹般漂亮的色澤暈染了大半邊天,甚至連灰黑色的地麵都開始變幻顏色。彆看它漂亮,這彩虹般的色彩,可將天捅個窟窿出來。
天帝眉心一跳,但感覺依舊可以應對。
下一刻,所有人一同放大雙眼,一劍破碎了他的護體金光。
十人一哄而上!
他們提前商議過計劃,也知道天帝的弱點。劍與劍急速交擦,爆出灼目電光,激戰時狂卷的氣勁讓大地劇烈震蕩。數不清的弧形劍光向四麵八方激射,卷起的沙石圍著他們旋轉,地麵以及地麵上巨大的植物紛紛爆成齏粉如暴雨般,甚至連遠方的城市高樓都在撞擊中轟然坍塌!
根本分不清誰是誰,身影錯亂至極。
遼闊的疆域不住震顫,劍光毀天滅地,半個地麵爆炸開來!
不少人因為觀戰而差點掉進去,驚恐聲響起,是烏鵲白及時出現接住了掉落的他們,讓他們落在自己寬大的背上,繼而送他們上去。
上千招激烈撞擊幾乎摧毀了這片疆域,周圍全是斷壁殘垣,十人亦是粗重喘息著,全身上下傷痕累累。
“爾等孽障,還不束手就擒。”天帝一拂袖,穩如泰山,大氣都不喘一下。千池的劍鋒直抵天帝眉心,沉聲道:“你罔顧生靈,作惡多端,蓬萊之事死傷數千萬人,福玉更是禍害無數,追殺蕭亭一家,插手人間之事,你說,是誰可恨?!”
“百裡風吟啊百裡風吟,你活了那麼多年,竟然還是小孩兒心性,太天真了!他當眾掀翻了我的神像,是對神的不敬,我必須處罰他。”
天帝的左手隔空在他天靈蓋上,虛虛一按,萬箭穿心般的劇痛瞬間貫徹全身經絡,但他還有能力應對,鏗鏘兩聲當空立斬,龐大的劍氣割開了天帝胸膛的布料,繼而一道足夠深的血口在皮肉上綻開!
天帝蹙眉垂頭一看,就聽千池道:“是你忘了真!背信了正道!今日,我等必定為天下除了你這個罪魁禍首!”
頓時,所有人受到天帝胸口那一道血口的鼓勵,重振旗鼓,廖吾當空喝道:“攻他胸腔!一起再來!”
千萬緋光呈爆發式增長,向八方咆哮的靈力不再以浪濤的形式翻湧,而是以泄洪的姿態向天地奔騰。
離頁飛身橫斬,天帝寬大的袖子被劈成了兩半,應照蘭笛音震響,強勁的靈力如尖刀般捅進天帝腦海,應照時轟天一劍當空正對著天帝的頭顱,花與鳴紅傘散如千萬鋒利如劍的紙片,在虛空中,猶如天女散花般飛向天帝的胸膛,奚落旋風般釋放出五條碧藍綢緞,纏繞住天帝的脖頸和四肢,千池身形瞬止在半空,周身燃起了紅黑色的魔氣,二指並攏劃過劍身,劍身亮起了黑色的光芒。那光芒好似能吞並一切有形之物,他的下半張臉隱沒在光芒中,露出的一雙眼睛明亮冷豔,片刻,光芒包裹住整個劍身,他在風中和蕭亭應衫一起當空刺向天帝胸膛……
卻聽一聲嗤笑從天帝口中傳來——
他被奚落綢緞捆住的雙手驟然收緊,雙目怒睜。
頃刻之間,他們十幾人聚集的一小片地方,以天帝為圓心,向周圍爆發出了滅世般的高強靈力。可怕的力量感,仿佛隻要五指一攥就能把他們的人乃至魂魄都當場捏碎。
轟——
“啊———”
他們十人齊齊從高空急速下墜,奚落的藍綢碎成了無數片——
地上的烏鵲白和信徒們瞪大了眼睛。
“應照蘭!”
“廖吾大神!”
“啊——”
應照蘭和蕭亭竟直直朝著裂縫而去,那裡深不見底一片漆黑,一旦落入就沒有生還的餘地。
“騰!”
信徒們看見一抹黑色的身影,隨著乍起的驚風,一個巨大的喜鵲直奔快要掉入裂縫的兩人。
應照蘭和蕭亭相繼落到了烏鵲白的背上,應照蘭感覺背後硬邦邦還有輕柔的羽毛,就知道是烏鵲白,當即看著天空中熟視無睹的天帝,很輕地眨了一下眼。蕭亭感覺到什麼的時候,烏鵲白已經帶著他們高飛,黑色的裂縫在她眼裡遠去,天空在她眼裡旋轉變化,微風吹起,她得救了,竟然是烏鵲白救了她們。
剩下的幾人相繼落地,脊背重重砸到了地麵上灰塵四起。劍“當啷”一聲掉地,他們皆“哇”的一聲吐出了一口鮮血。離頁感覺整個身體下一秒就會散架,從頭到腳都是被人拿劍直捅進來的刺痛,還伴隨著烈火焚燒的灼熱感。
他嘴角掛著的血線被他抬手擦掉,隨後艱難地用胳膊撐著地爬起來。風吹起頭絲,離頁抬眼,就見不遠處的千池如他一般撐地爬了起來,他想張口說話,卻感覺嗓子裡還有血沫奇癢無比,半晌,他咳了起來,緊接著,一大口鮮血吐了出來。
“離頁!”
頭頂不遠響起了千池的聲音。
離頁依舊咳得驚天動地,地上積攢了一大攤的血跡,他感覺自己全身上下都在熱疼,腦袋更是暈乎乎的。
等他咳得沒那麼厲害了,千池恰好趕到,自己本就虛弱卻還是抓著他胳膊,讓他靠在他懷裡休息。臉被人拍了拍,一道輕緩的靈力,進入他體內澆滅了燃燒的火焰,身體不再熱疼。
離頁睜開眼,見千池傷痕累累的身體和破碎的衣服,心疼啞聲道:“你怎麼樣?”
千池蹙著眉懷抱著他,道:“如果我說還好呢?”
離頁氣得捶了他一拳。
千池鄭重道:“不太好,我可能,撐不住了。”
離頁睜大了眼睛。
千池的嘴邊流著血,白袍被鮮血染紅,環抱著他的那隻手更是血口不斷,他能感覺到那隻手在顫抖,他快抱不住他了。
離頁立即掙脫開來,坐在地上與千池相望。周遭一片狼藉,微風裡,旭日的陽光裡,花與鳴被應照時扶了起來,獨宿扶著奚落,彎腰撿起了自己劍,蕭亭的手在流血,應衫撕下衣袍一角給她包紮,而烏鵲白現了原形,用龐大的翅膀遮住了應照蘭。
周遭一片慘狀,完整的地麵所剩無幾,突然兩道刺眼的亮光引得所有人偏移了視線。
隻見,廖吾一手高舉完整的福玉,一手高舉混沌鐘,兩者頃刻之間產生共鳴發出輕靈的尖嘯聲!
這二者之間竟然有共鳴?!怪不得廖吾要拿到福玉。
除過天帝,其他人的腦海中皆閃過這個想法。而前者在看到二者的時候,臉色瞬間就變了。目光中有驚慌有怒氣,他的冠冕早已掉落,長發披散開來,可能也想不到廖吾手中會有這兩樣東西吧。
花與鳴擦了一口嘴角的血,怒道:“你乾嗎不早點拿出來,我都快被打死了!”
應照時:“你已經死了大哥。”
花與鳴:“……”他偏頭瞪了應照時一眼。
應照時立馬禁了聲。
天帝拂袖指著廖吾問:“你好大的膽子!這混沌鐘你是如何拿到的!你想與我同歸於儘嗎?!——”天帝咬牙切齒道。
廖吾透過兩個神物間隙瞥著他,道:“今日就算我死,也要拉你墊背!我要為曾經被你害死的人,被你間接弄死的人討命,要讓天下讓世人平安快樂,讓他們永遠生活在公平的搖籃裡!我教他們法術武功點化凡物不是為了讓他們對我俯首稱臣,我要讓他們借著我的肩膀,翱翔於九天之上——”
身後眾信徒不免感激:“廖吾大神——”
天帝簡直要氣瘋了,說出的話都在抖:“你和百裡風吟一樣天真!有人就永遠不會公平!你簡直是在做夢!”
“做夢又如何,我就是要把夢想變成現實!誰都彆想阻攔我!”
話音剛落,他便將福玉捏碎成粉,萬縷脆色光芒融入混沌鐘裡。天帝和他身後的幾位天神臉色煞白,從高空俯衝而去,直奔廖吾而去。
但此時為時已晚,混沌鐘發出尖銳的巨嘯聲,綻放出的緋光照亮了遠方天際,頓時風雲變色!巨大的陰影遮住了太陽光,陰雲伴隨著雷電在天空聚集,狂風巨作吹起地麵沙石,離頁的黑色發絲在風中瘋狂地飛揚,千池把他護在寬大的袖子下。
瘋狂飛舞的袖子拍打了一下離頁的臉,他抬手撥過去,扭過頭,就見千池正在看他,目光中似乎包含了很多情緒,疼惜,憐愛,激勵。他無法移開視線。
卻聽轟隆一聲。
頭頂的陰雲變為血紅,黑色的閃電頻頻亮起,離頁抬眸,在紅黑色的光芒裡看見了烏雲的形狀。它們瞬息萬變,像大團的、糾纏的蛇,像噴發的霧雨,像輕綢帶。
那一瞬間,他一向對任何事物都不感興趣的眼裡,終於蕩起了漣漪。
轟———
與此同時,桃源鄉。
整個避難所震顫不已,天花板上的吊燈在劇烈搖晃,唐字卷一家能被看見的三人齊齊抬眸,意識到發生了什麼後,唐字卷立即抓起楊沉舟和唐迎的手,“快躲起來!”
唐字卷迅速把唐迎塞進了桌子底下,又帶著唐沉舟躲進了安全區域。剛蹲下就見楊暄還站在那裡,便蹙眉飛快地跑過來,把他拉回來按著他肩膀蹲下,並嗬斥道:“你愣著乾什麼呢?”
楊暄扭過頭,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他,一字一句道:“我有種不好的預感。”
他的狀態讓唐字卷不寒而栗,“什麼意思?”
楊暄蹙眉道:“不知道。”
唐字卷看著他,楊沉舟也看著他,而唐迎在晃動和椅子傾倒的聲響中看著他們。
唐字卷一張異美非常的臉,在人群中特彆顯眼,他眉宇間又不乏英氣,此時小聲安慰楊暄:“我們一定會活著出去抓住他的!”
堅定的誓言在末日中立下,有種虛假。但楊暄相信。
了師書抱緊了身體,縮在牆角裡,聽著廣播裡的女聲播報,抬眸往上看了一眼,隨後視線下移看著那一群為爭奪食物而扭打在一起的人。斷情欲也在其中,而張葉就在前幾天從山崖上跌落離開了人世。
他們在十二號避難所裡,這裡的時空受到人間的乾擾,動植物相繼發生了變異,觀察所不再彙報數據,而關於變異的原因因為各種原因耽擱而至今不明,廣播裡每天會彙報死亡人數和最新政策和消息,以安撫民眾。但不明原因的變異依舊讓人不安,他們害怕周圍人有一天會像喪失電影裡的喪屍一樣,殺了他們。
他們從一開始團結友愛的集體,變成了互相廝殺的野獸。
千池殺了那麼多惡人,但隻要有人的世界就有惡。
了師書恐懼地看著他們。
“艸,那是我的誰也彆想拿走!”
“你奶奶滴,力氣還挺大嗎!啊,老子——”
更多的,難聽的汙言穢語從那群人嘴裡罵出來,了師書討厭他們,但下一秒,他的肚子就叫了。
或許,等到他餓到極致的時候,也會像他們一樣。
他不該鄙視他們。
終於,斷情欲從中掙脫出來,拿著幾塊被擠得皺皺巴巴的麵包朝他跌跌撞撞地跑過來蹲在他跟前。
“來,師書,快吃。”
他扭過頭,看見斷情欲撕開了包裝袋,將形狀很醜的麵包遞到他嘴邊。了師書很輕地抓了一下褲子衣料,他覺得他好像該立刻吃掉。
他接過斷情欲遞過來的麵包吃了起來,並順手拿過他懷裡的另一塊麵包遞給他:“你也吃吧,不然會死的。”
斷情欲沒有推脫,隻有活著才有力氣回到原來的世界。他接過了師書手裡的麵包,撕開包裝袋和他一起縮在角落裡,看著仍然在那裡爭搶的人。沒多久,他們散開來,幾個鼻青臉腫的人拿著搶到的食物尋了個空曠無人的角落坐下,一些拿著不多的食物就地而食,更多的人沉默著空手而歸,泄氣般跌坐下來。
小聲地嗚咽響起,撕開包裝袋的聲音,隨後是咀嚼聲,還有人在謾罵。了師書看向身邊不遠的一個年輕人,她蓬頭垢麵,雙眼無神地盯著空氣。
這時,廣播響了起來。
一個鏗鏘有力的聲音。
“氣象台訊息,天氣轉陰,降雨概率大,請減少人員流動。”
“目前已為各區調配到足夠的物資,水電將正常供應,地麵晃蕩為地震引起,請大家不必驚慌。”
“什麼剛才地震了?”
“我怎麼不知道?!”
人群的驚訝與探討蓋過了廣播的女聲,以至於她下一句說了什麼了師書聽得並不是很清晰,隻捕捉到幾個字眼:“異化,多,超自然,救…”
等他們議論完他才聽清楚接下來的報道。
“目前……城區死亡人數1034人,一號避難所死亡12234人,五號避難所死亡13445人,十二號避難所128人,二十五號避難所死亡343人……”
一到十號避難所的規模最大,可以容納五萬人左右。剩下的規模都比較小,可以容納上萬人左右。這些避難所都是神為他們建造的,也就是廖吾,難以想象他用了多少年費了多少力。
連兩個星期都不到竟然死了那麼多人,一些人不得不懷疑是神在欺騙他們,而大聲辱罵要出去暴躁發瘋。
周圍人很快被感染,他們想回家,漸漸地大喊起來。
了師書被嚇到,伸手攥住了斷情欲的衣角。斷情欲拍拍他的手,然後握住,語調帶著一絲奇異的顫抖,一手摩挲著了師書的側臉,彆怕,有哥在。
了師書垂著頭盯著地麵“嗯”了一聲,握緊了斷情欲的手。
那女聲依舊在儘職儘責地報道死亡人數,說著說著竟然哭了。她哽咽著接著報了幾個數字之後,短暫的停頓後,繼續用播音腔說:
“在此提醒廣大居民朋友,我們始終與你們同在,生命至上,團結至上,和平至上……”
和平。
了師書瞬間被吸引,視線落在廣播上。突然,了師書覺得她方才的播音腔裡沒那麼冷冰冰了。
“今天的報道就到這裡,我們明天再見,我是今天的主持人,沈君淺。”
滴——
長久的電流聲響起,周圍依舊是一片混亂。
但隨即走道上,房間裡,幾百個避難所裡同時響起了尖銳長鳴的避難警報。
一時間所有人都慌了。了師書在腦中一片“嗡”聲的時候被斷情欲拉著跟著所有人向一個方向奔跑,他的臉被人類的背包撞到,腳被人踩,在摩肩接踵的世界裡,斷情欲牽著他的那隻手從沒有放開過。等他回過神來的時候,卻在奔跑的人群中,在他旁邊,一眼看到了唐字卷。
唐字卷也看見了他,他們隔著熙熙攘攘的人群,甚至還在奔跑的過程中看見了彼此。
時間在此刻被拉長,他們麵麵相覷。
因為他們都是妖,了師書曾經是妖。
人間。
福玉催化了混沌鐘,強大無比的神力伴隨著廖吾自身高強的靈力,爆發出前所未有的燦爛金光,吞噬了天帝的全部視野。
風暴從廖吾腳下呈環形升起,擴散出半徑長達上千公裡的風眼,呼嘯著衝向整個蒼穹!
史無前例地扭轉諸天時空開始。
高樓城市,山川河流,乃至於地上所有畸變的動植物都被衝擊為億萬碎片,向著旋轉的天地蔓延。
千池坐在地上,懷中抱著虛弱的離頁,抬頭望見了風眼外急劇變幻的瑰麗時空。
滴答,滴答——
宇宙中一座看不見的巨鐘往回撥動,發出直擊靈魂的轟響。神光爆發洪流,一切時間、空間、物質被摧枯拉朽轟成了碎片,緩緩往前磅礴倒轉—
離頁千池以及地上的所有人都意識到他要乾什麼了。
逆轉時空,讓天帝回歸嬰孩時代,讓一切回到原點,而福玉或能讓廖吾保持原樣,他能殺了他。
希望,勝利的希望就在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