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看見了那一朵朵奇異的花,它們沒有散發什麼異味,僅僅是高大的體型和莖稈上的紅舌,人站在跟前就足以讓他們後背發涼,汗毛直立,甚至比玄冥還要恐怖。
離頁與千池對視一眼,無以言表的恐懼在眼裡蕩漾,突然,千池的電話響了。
他看了一眼來電顯示,是獨宿。
千池接起了電話,獨宿急切的聲音伴隨著兵戎相交的巨大的響聲傳了過去,“你有沒有遇見天界的人?”
千池看著離頁,說:“有,不過他已經死了。”
獨宿立即道:“我這邊也有,不過是應衫在交涉,還遇見了很多變異的動植物,我們還沒有弄清楚變異的原因就被他們找上來了。”
千池蹙眉道:“那邊的變異情況嚴重嗎?”
“嚴重!幾乎是所有的,是路過的見過的所有動植物都發生了不同程度的變異!!”獨宿的聲音逐漸顫抖。
哪怕是曾經出生入死無數次,又無數次死裡逃生的他也會害怕地變異,千池難以想象那邊的變異情況究竟如何的駭人。
千池說:“我們這邊也有,剛把玄冥殺了就看見石頭上長著人舌的花。”
獨宿默然片刻,深呼吸一口,儘快平靜下來,“你過來的時候千萬注意,不要開窗,加油一定儘量在城中加,不要去那種空蕩的地方,一定要記住!還有…”
那邊突然沒了聲音,緊接著一聲遙遠的暴喝傳來。
手機估計被打掉了。
千池立刻掛掉電話,對離頁道:“獨宿他們也遇見了變異的動植物,他們也沒有搞清楚原因,我們現在立刻過去!”
離頁隱約有種不太好的預感,剛蹙眉看著千池道了聲好,向車的方向邁了一步的時候,突然一下頓住了腳步,和千池一起。
隻見,方才撞樹暈過去的花青,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身體驟然變大了無數倍——它比身後的樹木高大好幾倍,巨大的身軀遮擋住天邊的光線,它緩緩抬起的頭,露出一雙猩紅的大眼,眉目向下,看起來特彆凶狠,它看著地麵上小如螞蟻的兩人,緩緩張開大口,嘴角的兩顆虎牙此時不再可愛,倒變成了殺人利器。
這一幕比離頁26年以來見過的任何場景都要恐怖萬倍千倍億倍,他感到周圍寒意泛起,結了冰一樣。
千池偏頭看了他一眼,蹙著眉,抬手拍了一下他的肩,道:“先把它控製…”
他話還沒有說完,隻見花青朝他們這邊走了過來,巨足踏地引得大地震顫不已,離頁握緊了拳。
眾多植物變異,花青是草木精靈理應會受到影響,但他前幾天一直在注意花青的情況,它身體一直無異,怎麼會如此?怎麼會突然異化?
一切都來不及思考,花青朝他們抬起了腳,巨大的黑影投落下來,他們化為一縷輕煙消散,出現在花青背後。
巨大的身軀讓它的動作顯得笨拙,它使勁兒踩著地麵。離頁在背後看著它,半晌,啞聲叫道:“花青。”
它沒有回頭,還在踩地。
它聽不到他叫它了。
離頁固執地又叫了一聲:“花青。”
這次它終於回過了頭,不過不是因為聽到了他的叫聲,而是發生腳底的人早就不見了,所以憤怒地回過了頭。
下一秒,千池啪啪打出八張符籙,一觸空氣金火爆燃,唰然鋪成一張淩厲巨籠。巨籠從天而降將花青困住,身形逐漸變小,然而那雙猩紅的眼睛和下壓的眉目卻絲毫沒變。
它小小的一團,卻是個隨時會爆炸的定時炸彈。
離頁看著它一點點變小,邁步向前,蹲下去看著它。
它張開了口,臉上憤怒的表情搭配一對虎牙顯得凶狠,他漸漸朝它伸出了一根手指頭。
它一口咬住了他,尖銳的牙齒刺破表皮,陷入皮肉裡,鮮血流出。它嘴裡咬著他的手指,眼睛依舊盯著他。
花青年前比離頁要大很多,他很小的時候它就是這個樣子了,小小的,透明的翅膀飛起來的時候會留下一路的璀璨。
離頁就這麼蹲在地上,讓它咬。
時至今日,他們還沒有搞明白變異的原因,千池看著他們,很久道:“先把它放後座,再送回如境都看看師父能不能讓它複原,該出發了。”
精靈和普通生物不同,因為有靈。元機說不定有辦法。
離頁頃刻“嗯”了一聲,提起籠子就走。
可當他們回到如境都在偏房找到元機說明情況之後,元機說他也沒有辦法,隻有搞明白變異的原因才有救花青的辦法。
說完讓他們等一個電話,離頁很焦躁,看著盤腿打坐的元機說:“您到底知道什麼天機?不妨大膽告知我們,為什麼要等電話,等誰的電話?!”
千池掃了離頁一眼,道:“是啊,師父,您到底知道些什麼?是不是早就預料到了今日的局麵?”
元機這才緩緩抬起頭,視線在他們身上來來回回掃了好幾遍,沒有回答而是歎息道:“等就是了,萬物皆有規律可言,陰陽失衡,必有大劫,劫數過後,陰陽平衡,萬物歸一。”
離頁覺得元機又在賣關子,但長者說的話又不得不重視,以至於他們隻能等。
很快他們知道了這一切的原因。
同一時刻,甘肅某峽穀。
兵刃相接的聲響響徹整個峽穀,蒼穹之上數不儘的沙石飛卷起飄蕩,幾個人的身影快到看不清,難以想象那是怎樣的盛況。
蕭亭一劍劈出震撼的緋光,地麵頓時裂開一道大口,泥石堆積在兩邊像是龍的脊梁,磅礴的劍氣狂奔往前衝撞過去,硬生生劈開了一位天神的護體金光!
金光像玻璃一樣出現裂紋,“劃拉”一聲全部掉落。
奚落的藍色綢緞破風般極快衝向圍過來的幾位天神,纏住他們的腰線,狠狠拉拽!僅僅是眨眼間,幾支利箭的破風聲緊隨其後的時候,她飛身翻過,腳背穩準踢開利箭,有幾支擦著胳膊飛過。
濺出的幾滴血從胳膊一側緩緩流淌下來,肌理間仿佛煥發著細微的寒光,無論什麼時候她都特彆冷靜穩妥,即使有傷,仍舊將圍過來的天神撞擊在一起,俯身當頭一擊!
地麵塌陷進去的同時,靈力如漣漪般蕩開。
另一邊,獨宿和應衫穩穩落地,同時當空擲出各自的劍,緋色神劍化作流星,重重釘穿了峽穀,無數龜裂閃著電光向上空蔓延,頓時將此地變為了一根貫穿天地的巨大電柱。
“一起上!”他們喊道。
話音剛落,蕭亭抽出刺入天神胸膛的神劍往這邊看了眼,奚落往淡定地收回綢緞,往這邊看了一眼飛身過來。
幾人頃刻間並肩,彼此對視一眼,下一刻,整個峽穀爆發出毀天滅地的靈力和劍氣,仿佛天地都在震動。對麵幾位神力不容小覷的神官,皺了皺眉,最後問蕭亭:“你到底是什麼人?”
千年以前天界他們都以為蕭亭死了,而這些人沒有見過蕭亭。
蕭亭沒有回答他們,冷哼了一聲。
神官看向獨宿,可惜道:“獨宿你是瘋了嗎?堂堂斬神使,竟然和這些妖物混在一起?!”
獨宿道:“他們不是妖物,我和誰在一起是我的自由,和你們有什麼關係,回去告訴天帝,有本事讓他自己來捉我,他自己一個人坐在那等結果,活都讓你們乾,你們也願意?”
其中一個神官道:“那也是我們的事。”他看向微微蹙眉的奚落,“奚落,連你也跟著胡來?”
奚落看著他淡淡道:“我願意這樣做。”
獨宿的餘光瞥了奚落一眼。
另一個罵道:“真是瘋了!”
四人暴漲的靈力加之眾神的神力,讓整個峽穀發出悲憫哀嚎,風聲的嗚咽穿梭來回,一群人都篤定對方是死的那一個,繼而不斷加強靈力。
就在此刻,眾神輕易劈開巨大電柱,在四人詫異的注視中劃破蒼穹,彙聚在峽穀上空,就像龐大的死神籠罩人間,金剛巨臂一同舉起數把熊熊燃燒的長劍,橫著削向連綿山川!
轟隆——
天崩地塌,山河變色。
地麵上還在與其他神官爭鬥的人——其實是廖吾的信徒,被迫禦劍飛起,一同驚恐地看向天際:“這是什麼——”
屹立人間數年峽穀,就在這刀鋒下土崩瓦解,化為了平地!僅僅是下一秒,劍上的一些人就被這動作所傷,轟隆一聲從劍上跌落,吐血而死。
蕭亭奚落及時回頭,就見到了這一幕,而餘光裡,一朵妖豔的奇異的花朵同時恢複了正常。
千鈞一發之際,獨宿應衫從地麵拔劍而起,扇形光幕如千仞巨浪,瞬間將龐大劍氣抵消!
眾神看見獨宿,恨鐵不成鋼的心思簡直達到了頂峰,他們幾人在空中彙集閉眼嘴裡念著咒語,不多時,空中便出現了一張巨大的閃著金光的大網!
獨宿立刻後背一緊,他知道那是什麼。
捕仙網。
實力足以讓他喪失所有的氣力。
他“啪”的一聲抓住應衫的胳膊把他拉向自己身後,自己則以雷電的速度,在大網未成形之前,橫劍立斬,硬生生將捕仙網劈成了碎片。
感到捕仙網碎裂,眾神抬眸怒罵:“獨宿——”
獨宿偏過頭,隻見,應衫急速飛衝過來,地麵上的奚落和蕭亭也迎了上來。他在頃刻間做了一個決定,於是飛過去與奚落碰麵,擦肩而過的時候朝她看了一眼,奚落與他短短對視。
獨宿往前飛了一段距離,雙手合十繼而費力張開,銀白色的電光在漸漸分開的兩手之間彙集,旋即一把銀白色的弓箭出現在他手裡。
他拉弓目標對準了與奚落糾纏的天神,三個回合後,天神脖子被奚落掐住,胸膛對準了獨宿。
嗖。
獨宿指尖一鬆,箭矢破風而來,紮進了天神的胸膛。
血線飛起,仿佛電影中的慢鏡頭被無限拉長。留在天神視網膜中的最後一幕,是利箭挾風拂起獨宿的發,秀麗眉目波瀾不驚,和飛舞的衣袍。
緊接著他射出了第二支箭,伴隨著天神的怒吼:“獨宿,不要執迷不悟———!”
嗖。
獨宿眼睛眨都不眨,指尖一鬆,箭矢破風而去。
蕭亭和應衫有樣學樣,四人配合默契。獨宿射接連射出了第三支,第四支箭……
幾乎所有的天神都死在了他的箭下。
當打鬥結束,他們四人穩穩落地麵麵相覷還沒有來得意問候,活下來的信徒剛喊了兩聲勝利的時候,大地突然震顫了一聲。
他們一同低頭就見地麵上漸漸出現了一道裂痕,並且裂痕的範圍越來越寬,“咚!”
忽然間,又一聲巨響從地底深處傳來,“咚!”比之前劇烈一百倍的震動傳來,奚落搖晃了一下,獨宿及時拉著她,於是四人手拉手,一同遠離腳下這片令人恐懼的土地,飛起。
“咚!!”
這下,他們聽出來了。
有什麼東西一個巨大的活物,想要破土而出。這個想法剛在腦中閃現,一個尖銳的來不及看清楚的巨大巨長的東西破開堅硬的地表層,往天上躥了上去,邊躥邊像鹿角一樣分叉。
他們又往後退了很遠的距離,足足過了好幾秒他們才反應過來,或者說是看清了這東西是什麼。
一個巨長巨寬廣的長滿倒刺的藤蔓。它粗壯的黑色的身體上間隔很遠才會有葉子,而不長葉子的地方都是尖銳的倒刺,寬大的身體延綿數米,一個人被頂穿,身體掛在了它的頂端——它已經不再生長。
地麵上的信徒一臉驚恐,大叫:“二狗啊——”
四人齊齊飛身到頂端一看,隻見,二狗的胸膛已經被刺穿,血流滿了頂端。
奚落蹙了一下眉,悲憫地看著他。突然,她發現,被二狗血浸染過的地方,沒有尖銳的倒刺。
下一刻,她腦中閃過一個想法。她上前用一個很小的透明瓶子接了些二狗的血。
獨宿立刻問:“你要乾什麼?”
奚落沒有回答他,等小瓶子裡裝了大半瓶的時候,她蓋好瓶蓋回身對他們道:“你們跟我來。”
他們跟著奚落一起回到地麵,奚落找了個地方,在一株變異的花上撒了些二狗的血。
“他們在乾什麼?”信徒中有人問。
“不知道。”
“過去看看。”
幾人結伴朝奚落他們走了過去,隻見,那花上麵有血,而那花僅僅在頃刻間恢複了原樣。
他們的瞳孔同時放大,奚落接著又找了幾朵,同樣那幾朵絕大多數都複原了。而她做這些的時候,那幾個信徒為高興終於找到讓它們複原方法而興奮。
而奚落卻並不高興,她蓋好瓶蓋想起了信徒死的時候餘光裡瞥到的同樣複原的花。
讓它們恢複原樣的方法不是血,而是……
奚落緩緩轉過身,背挺得很直,黑發飄飄,淡淡對他們道:“我剛那會也看到過沒有淋血但複原了的花,那是在廖吾信徒死的時候。”
此話一出,幾個信徒突然感覺到了一絲不妙,笑容凝固在臉上,定定地看著奚落。獨宿和應衫掃了他們一眼。
蕭亭道:“我也看見了。”
獨宿奇怪道:“這巨型藤蔓怎麼偏偏這個時候出來……哦!”他突然靈光一閃,“千池說,他在剛殺掉玄冥的時候看見了長著人舌的花,而這個藤蔓也是在剛把他們殺了的時候……”
瞬間,他們都明白了。
神有靈代表某種力量,而人無能平平凡凡兩種力量持平,所以陰陽平衡。
修仙者擁有了神力,所以這世界有了妖鬼魔,故而人的力量變弱,陰陽還是平衡的。
而信徒們不是正規門派裡的修仙者,而是廖吾一手教出來的,這種人太多甚至達到了一定的規模和數量,神卻依舊如此,所以導致了陰陽失衡。
動植物的力量增強乃至變異,來平衡陰陽。
但當神死去陰陽再度失衡,動植物的變異速度就會愈發的猛烈。隻有當信徒死去,陰陽才會回歸正軌。
心照不宣的話,讓信徒們臉色煞白,搖頭道:“怎麼,怎麼可能呢?你們是不是弄錯了?”
四人悲涼地看了他們一眼,皆沉默著。
沉默即答案。
獨宿笑嗬嗬地把手搭上他們的肩膀,試圖說點什麼,“那個,其實也沒有那麼糟…”
但信徒們崩潰了,他們修煉隻是為了在保護自己的同時行俠仗義而已,憑什麼這麼大的罪要算到他們頭上!
“啊——”
他們流著淚跑開了。
當奚落把這個悲傷的消息告訴其他人時,電話裡都是長久的沉默,繼而一聲悲哀的歎息之後掛了電話。
如境都的山巔刮起了風,離頁和千池並肩站在這裡,在滾落的花雨中,歎息。
一歎,萬物生靈,一陰一陽不可逆。
二歎,凡塵因果躲不掉。
三歎,他們終究會死在追求渴望的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