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池”從離頁身邊擦身而過,離頁足足在原地愣了很久才回神跟了上去。
林子裡的光線比之前更暗淡了些,那些張牙舞爪的枯樹顯得更恐怖了。離頁邊走邊揣回了手機,視線一直注視著漸漸隱入森林的千池的背影。
高大清瘦,黑色短發,一隻手插在褲兜裡,另一隻手彆開擋路的枯枝,徑直穿過去。
周遭寂靜得很,漫漫長路隻有他們兩個人一前一後地走著,誰也不說話,隻是,偶爾踩踏到地上掉落的枯枝敗葉會發出動靜。
也就是這份不大不小的動靜,讓兩人間的氣氛更奇妙了。
眼前的這個人到底是真是假?說是真,可方才那會千池的手機被接了起來,裡麵確實是千池的聲音沒錯,說是假,可到現在他也沒有對自己動手,反倒動作和神情都和千池毫無二致。
離頁揣兜裡的手蜷縮了片刻,垂了一下眼再抬起的時候,就見“千池”突然回過了頭,“快。”
離頁看見他的長發被風吹起,額間的紅色印記露了出來。離頁抿了一下唇,猶豫須臾“嗯”了一聲。“千池”看了他片刻,倏忽一笑,轉身接著朝前走了。
離頁感覺有什麼念頭一閃而過,他飛快地蹙了一下眉,繼而見“千池”走遠了才抬腳往前。
他們的腳步聲,在灰暗幽深的森林中回蕩。
這會給人一種錯覺,好像他們在這裡不管發生什麼事,其他人都看不見也聽不見似的。
也就是在此刻,離頁腦中一閃而過的念頭在目光落在“千池”背影上的時候,慢慢浮現出水麵。
眼前的一幕和很多年前的無數個瞬間重合,周圍場景和那人的衣物發型變化萬千,唯一不變的就隻有這樣一前一後的行進方式。
很多年前,離頁每一次跟隨千池走進全然陌生的塵世間,都是這種感覺——背後有時候是繁華的街市,有時是群山環繞,有時是永遠幽深無儘的黑,沒有來路也沒有歸處。
他這樣走了好多年。
而千池就這樣一直走在前頭,左手牽著素問懷裡抱著北宮雪,隻有在極偶爾的時候,他會毫無來由地冒出一個念頭:覺得長路後方應該有過一個人,看著他,陪著他也送過他。
他常會在那個刹那間忽然回頭,看到的卻總是一片空白。
但他每一次的回頭策玄都能看到。有時悲喜交加,有時滿目死相。
離頁的腳步並沒有因此停止,他心中泛起漣漪,有種說不出的滋味堵在心口難開。
就在他們彼此各懷心事走了一段路的時候,身後的鏡中卻突然有了動靜。
他倆同一時間回頭,就見離他們最近的那麵鏡子中的千池突然暴戾起來,捏起“離頁”的臉,將他按到了枯樹上,厲聲道:“離頁!你TM再把剛才的話重複一遍?!”
“離頁”被掐得有些難受,試了幾次想撥開“千池”的手卻都失敗了。他閉目似乎有幾分厭惡和無奈,半晌開口道:“彆發瘋。”
再往後的鏡中人,又換了一副樣子。
“千池”穿著耀眼的紅衣站在全紅的床上跳舞,而“離頁”同樣穿著紅衣站在床下仰頭欣賞著他曼妙的舞姿。
鏡子外麵的兩人一頭霧水,飛快地蹙了一下眉,動了動腳想走。
都是些什麼亂七八糟的東西!
離頁轉動腳尖,迎麵撞見“千池”對他道:“走吧,彆看了。”
離頁猶豫片刻,跟了上去,問:“你怎麼到這裡來的?”
“千池”就站在原地等他,等他走近了才說:“從天界過來的,你剛才接到的電話的確是我打給你的。”
“什麼意思?”離頁問。
千池解釋道:“這裡的時間是錯亂的,在我給你打電話的時候,我在電話那邊同樣聽到了我的聲音,很奇怪,於是在你掛掉我電話的時候,我就破開了一條路,到了這裡,結果就看見你在給我打電話。”
離頁算是聽懂了,這種現象倒像是平行世界。
果然,下一刻就聽千池說:“這裡是真實存在的世界,可能是由於時空的問題導致時間上出現了偏差和重合,才會出現之前的事情。”
“那幾個鏡子怎麼解釋?”離頁問,“他們可不屬於這種情況,是幻境嗎?”
千池搖頭:“我隻能確定它們不是幻境,其他我並不知道,最好不要細看。”
離頁點點頭,和千池並肩時,他說:“葉雙兒和百裡策玄是什麼關係?”
“你怎麼知道他?”千池疑惑地蹙眉轉頭看他。
“剛剛遇到他了,他和策玄長得一模一樣,還想要得到策玄的力量。”離頁說。
“他怎麼會在這兒?”千池喃喃問,蹙著的眉又在片刻舒展,“他和策玄完全長得不一樣啊,而且還沒有經過修行,一千年了早就變成一隻鬼了吧。”
變成鬼,容貌可就不會變化了。死前是什麼模樣變成鬼還是什麼樣。
“這就是我覺得奇怪的地方,聽你這麼一說,嗯…說不定他是在日後戴了策玄的人皮麵具,時間長了和原本的皮肉融合了。”離頁說,“不管他的動機是什麼,終歸是變成了策玄。”
千池沒有說話,靜靜地朝前走著。
離頁問他:“你…在那邊遇見什麼了?”
千池一向不喜歡天界,離頁猶豫了片刻將天界換成了那邊。聽電話裡的動靜,那兩人傲慢又嬉鬨地談笑風生的語氣,估計千池是受不住的。
天界,一個在凡人眼裡神聖又高不可攀的地方,卻在千池眼中是一個糜爛破碎又臭氣熏天的地方。
他不確定千池願不願意說,隻能試上一試,他說了才能從兩處地方找找共同點看看能不能出去。
意料之中,千池猶豫了很久才說了出來。
從他們走散後,他就莫名到了天界,到了南天門。
千池本是猶豫想走,豈料最後卻鬼使神差地一腳踏了進去。入目便是一片狼藉,尚未喝完的倒地酒壇,瓜子皮、花生殼、美女豔舞、仙樂不絕於耳。
他倆還計劃著讓舞女怎麼擺姿勢,怎麼拍照讓上麵的人滿意。舞女有的在忍有的臉上一片淡然。
奢靡之風強盛。
也就是在這裡他接到了離頁的電話,同時聽到了那句“與我們有什麼關係,如果他們不弄的話,上麵可就要找我們的麻煩了。”這句話。
他握緊了手機,一邊發覺離頁這邊有滋滋的電流聲一邊想要不要上去揍他們一頓。
然而卻在下一秒在手機裡聽到了他自己的聲音,察覺到不妙,他便立即破開了路到了這裡。
他本有一腔熱血等著揮灑播種,卻被現實狠狠打了臉。漸漸地這世間的風、水、雨、露都能讓他憋屈無奈。
說完,千池盯著逐漸成為黑影的樹,沉默良久忍不住歎息:“從來如此,莫聰明。”
離頁忍不住問道:“是屈服了嗎?”
千池苦笑道:“怎麼可能。”
離頁:“那就該拿起你的武器與他們一戰到底。”
他鏗鏘有力地回答讓千池詫異地扭頭看他。過了良久,千池笑道:“好。”
就在此刻,千池突然邪笑起來,轉動腳尖向他走過去,離頁疑惑地蹙眉時,千池抬手用力捏住了他的臉。
千池邪笑道:“所以你就該和我一起攻上天去,寶貝。”
離頁:“?”
“你怎麼了?”離頁掃了一眼他捏住自己臉的手,接著目光落在他的臉上問。
“乖寶,”千池笑得有些變態,他慢慢抬腳逼著離頁往後退,“我們做吧。”
離頁簡直不可思議,他瘋了嗎?
隻見,下一刻,千池竟上手拉開了他羽絨服的拉鏈。
“啪!”
離頁打掉了他不安分的手,有些生氣地看著他,說:“你該不會受他們影響了吧?”
千池也有些動氣,目光中燃燒的熊熊怒火。離頁與他對視。
再下一刻,千池重重將他按到了樹乾上,怒道:“離頁,你TM再把剛才的話重複一遍?!”
和鏡中人一模一樣的話音回響在離頁耳邊,他瞳孔驟縮,腦中“嗡”聲一片,後背發涼!
接著,千池在他愣怔的時候,一把拉開了他羽絨服的拉鏈,冰涼的手探了進去,頭埋在了他的側頸。
……
“咣當”一聲響,狼妖直挺挺地被北宮雪一拳打飛撞到了牆上!它蹙眉滑落,長劍“鏘”然一聲脆響抵在地上。北宮雪當機立斷,眨眼出現在它身邊提劍以暴風驟雨之勢狠狠刺下!血線迸射,北宮雪冷白的臉上一片血色!
北宮雪擔心他沒死透,攢足了力量掌重重往下壓進去!狼妖瞪著驚恐的眼睛意識快要朦朧,繼而漫無章法地撥弄著北宮雪的衣袍。然而它的行動終究是徒勞的,因為,它胸口的血流出來得更多也更快了。
狼妖的氣息漸漸變緩了,徒然睜大的雙眼在胸口劇烈的刺激下逐漸有合攏的趨勢。
北宮雪就這樣冷冷地看著他,等著他油儘燈枯。
最終狼妖兩腿一蹬,氣絕而死。
她殺死了狼妖,抽出長劍,垂眸盯著它死不瞑目的屍體,隻一秒便提劍向深處走去。
這裡是一片虛無,長而幽深,因為太暗的緣故,一眼望不到頭。隻剩下她的腳步聲在回蕩。
雪兒是不怕的,因為她是長老是眾多弟子的師父,即使平時嘻嘻哈哈,關鍵時刻從不馬虎。
掌門說過,她是特彆的,所以她就是特彆的,像黑夜裡的明星,借著太陽反射的光芒在寂靜黑暗的夜裡照亮人們前行的路。
於是雪兒這顆明星,隻有大膽地往前走,不問歸處。她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警惕著周遭所有的動靜。
不知走了多久,卻見一個高高的人影倚在一片虛無中,背對著模糊成片的長明燈火,隔著幽暗狹窄的虛空,遠遠地看著這裡。
雪兒停了步。
有那麼一瞬間,她心臟倏地跳了一下。她在黑暗裡眯了一下眼,想繼續往前走,但腳步卻沒有動。像是在等著什麼人,又好像不是。
過了片刻,幽暗深長的虛無裡響起了腳步聲,由遠及近。
“雪兒,回家了。”
是掌門的聲音。
雪兒聽到聲音頃刻收了劍跑了過去,到掌門身邊時急問道:“姐姐和離頁呢?”
“他們在一個更安全的地方等我們,我來接你。”千池說。
雪兒“哦”了一聲,二話不說跟他走。
他們在一片虛無、模糊成片的燈火前慢慢地往前走。雪兒問掌門:“掌門,我們怎樣才可以出去?”
掌門扭頭看她,說:“跟著我走,就會出去。”
雪兒“哦”了一聲點點頭。有掌門在她可以放鬆一些。
走過漫漫虛無,他們走進了那一片溫暖的光亮裡。刺眼的光亮讓他們眯了眯眼睛,三十秒後才緩過來,模糊的世界恢複清晰後,一座龐大的灰色城市出現在眼前。
他們身邊是大片空曠的地帶,地麵上寸草不生,高大的水泥建築鋪天蓋地,擋住了他們的視線,往上看,橘紅色的太陽一半被建築物隱沒,隨時都會血淚噴湧。
震撼之餘,千池深深吸了一口氣,說:“走吧。”
“好。”北宮雪掃他一眼說道。
機械閘門分散開,他們出門後往同一個方向去,幾百步後轉過一個彎,指示牌上寫著字“異城”。一輛列車停在軌道上,車身上寫著:幻星世界—城南成空—酒滿簾異世—風解意—維護所—夢———出口。
城南成空站亮著紅色的光,這裡就是城南成空了。雪兒盯著列車的經停站看了很久,對其中的夢一站感到好奇。
不過下一秒她就看見掌門動了身。
於是她跟隨他上車,在略顯空蕩的車廂裡找了一個角落位置坐下,沒一會兒列車啟動了。
掌門對她道:“睡吧,到站我叫你。”
雪兒並不是很想睡,說:“我不困,在車上已經睡飽了。”
掌門又說:“睡吧。”
雪兒飛快地蹙了一下眉,她覺得掌門是好意想讓她好好休息一下,但不知怎麼覺得有些怪怪的。
她反射弧在此刻變得有些長,說不出來哪裡奇怪。於是就在她猶豫不決的時候,窗外的風景開始變動。列車駛出站點,向前出發,錯綜複雜的鐵路和半空的電線被落在身後,列車駛出了建築區,進入巨大的空地。
雪兒往後看,巨大的灰色建築在她視野裡越來越遠、越來越小,變成一片灰色的叢林。
一團刺眼的白光忽然從那裡亮了起來!
雪兒本能地眯了眯眼,但強光仍然透過眼皮照進來,她眼前一片猩紅明亮,然後突然歸於黑暗——掌門的手完全蓋住了她的眼睛。
三秒鐘後,列車的地板忽然輕微震了一下。列車快速向前駛去,就在它的末尾車廂離開外城區域那一刻,一朵巨大的蘑菇雲從那一片幽暗深長的虛無裡升了起來。
那個世界被毀滅了!頃刻之間從這個世界上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