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寧 他想不明白自己到底是誰?究竟是……(1 / 1)

千年三見 歎非晚 5375 字 10個月前

打從那日應照時去過鬼城給花與鳴送過藥治療傷口之後,他便日日堅持塗抹著。應照時說這藥是治療活人的,用在他一個死人身上,要看到效果隻能看天意。

結果真被他說中,效果很不顯著,他塗了好幾天,傷口是一點都沒見好。不過依然堅持塗抹著。

送來的藥膏前幾天剛好見底,他便想去找應照時再要點。可人都到醫院了,卻找不見應照時人影,後來小白說他們回了如境都,他這才趕過來。

結果很不走運,來了之後應照時又進命軸裡去了,他就隻能回去等。

在家時他沒閒著,把之前落下的秘法接著修煉起來。其實他在下山的那段時間裡也是有練習的,隻不過是在夜半三更而已。

這次好不容易有了空閒所以更勤快了些,沒想到他這一勤快竟然真的練成了。

他出門再也不用打傘了,說起來算是因禍得福呢。這可把他樂壞了,所以披著頭發就興衝衝地跑來了如境都,等應照時回來告訴他。

許是因為有傷在身,加上閉關時間有點久很長時間沒見人了,所以他板著一張臉一路走過來時,偶爾遇到他的弟子都繞著他走。

花與鳴臉和手都還塗著黑色的藥膏,頭發全部披散下來,穿著紅衣麵無表情肅殺感極強。

他看到滿屋子的人感歎道:“哇,這麼多人啊。”

千池看他披頭散發不修邊幅開口教訓:“誰教你這麼打扮的?”

花與鳴掃他一眼,走到應照時旁邊,背著手看著他爹說:“沒人教,我自己懶得打理,就弄成這副樣子了,怎麼樣?帥嗎?”

千池蹙眉實在欣賞不來:“帥什麼帥,把頭發紮起來。”

花與鳴:“我不。”他偏頭看向應照時,說:“想我嗎?”

應照時滿臉嫌棄:“想你離我遠兒點。”

花與鳴翻個白眼,直指自己的臉,抱怨道:“你看看我的臉,那藥一點用都沒有。”

“我都跟你說了,那是治療活人的,用你身上能不能看到效果得看天意。”應照時耐心解釋道。他說完上手捏著花與鳴的腮幫子,撥轉著他的臉,仔細看了看他臉上的傷,半晌道:“看來得換個方子了。”

花與鳴一巴掌拍掉他的手,怒道:“你有彆的法子為什麼不早說?!”

應照時同樣吼道:“我需要實驗好嗎?!我哪兒能知道那藥敷了那麼多天竟然真的一點用都沒有!”

他倆實在是……太聒噪了。

離頁嫌棄地看著他倆,肩膀上的花青更是覺得一言難儘,乾脆躲進了離頁的長發裡找清靜。

他倆還在吵,應衫實在看不下去拍桌喝道:“夠了!”

這一聲兒,把五個小孩兒集體嚇了一跳,他們皆哆嗦了一下,頃刻間靜聲看著應衫。應衫一臉嚴肅,他們五個擠在一起垂著頭誰也不敢說話。

如果換作是千池來這麼一下,他們估計還能嬉皮笑臉地朝千池告狀,告完狀才會聽他訓話。但如果是應衫,他們幾個就不敢了。

因為應衫真的會揍他們。

千年前花與鳴被揍是因為剛成為鬼王之後,青麵獠牙而不自知還特意在這個基礎之上扮鬼臉把一歲的應照時和應照蘭嚇哭了。於是就被揍了。

北宮雪是因為調皮,爬樹掛壞了蕭亭給她做的新褲子。應照時是因為經常欺負北宮雪,相比前麵不省心的三個,素問和應照蘭就乖得多,她倆被揍是因為好幾次沒把書背下來,而遭到了應衫的戒尺教育。

花與鳴就隻來過一回,應照時和應照蘭那時還小對他沒什麼記憶,可能是因為被揍所以後來的很多年裡花與鳴都沒有去過極天海域。

應照時並不是安分守己的個性,加之有北宮雪這個天生的機靈丫頭慫恿,所以有他倆在應照蘭和素問其實也安分不到哪裡去。

久居樊籠裡,是誰都想偶爾放肆一把,以至於時常闖禍,經常被訓。

久而久之他們幾個對應衫就有了條件反射,隻要他發火,他們誰都不敢頂嘴。

這一大家子也就隻有應衫能鎮得住他們了。

應衫問:“吵夠了沒?”

應照時花與鳴:“夠了。”

蕭亭問應照時:“你給他上了什麼藥?怎麼能不起作用呢?”

應照時抬眸看她,說:“就外傷的那些藥啊。”

“沒加東西?”蕭亭問,“陰間的東西沒有嗎?”

“啊?”

花與鳴的傷是需要陰陽調和,兩種東西相互作用才能有效。

蕭亭站起走過來對花與鳴說:“我先看看傷口。”

花與鳴腆著臉讓他姑看。

下顎和臉頰的傷最為嚴重,其次便是那一雙可以看見骨頭的手了。

蕭亭收回手說:“你的傷我來吧。”

花與鳴嬉笑道:“謝謝姑姑。”說完還用胳膊肘捅了一下應照時。應照時回看一眼,就見他嘴角上揚嘚瑟地笑著。

“neuropathy。”他小聲說。

花與鳴沒聽清,還問他在說什麼。

離頁倒了杯茶,就聽應衫問千池:“路上的雪還沒完全化開,你過兩天再走吧。”

離頁看著千池,百裡落對千池說:“要借此捉他們也不急於一時,你有多少把握對付他們?”

“八成,他們我完全不放在眼裡。”千池說著的視線落向離頁,問:“你決定吧。”

離頁說:“昨天不止渝州下了雪,這裡的雪應該很快就會化路倒是好走,那彆處呢?”

千池點點頭,“那就再等兩天。”他又問素問,“那三塊福玉呢?”

素問說:“在呢,我今天剛去看過。”

千池叮囑道:“看好。”

素問點頭。

離頁上一次見到如境都大雪紛飛還是千年之前,蒼梧年間。這次又見,卻是物是人非。他依舊站在高處,看著千池被北宮雪和素問拉去花園折花。

花與鳴不知什麼時候紮起了頭發,紅色的衣服在拐角處一閃而過的時候,離頁看見他的頭發好像紮歪了。小歪辮倒徒增了些俏皮。

被一群小孩兒推搡著走了一段距離的千池回頭問他要不要一起去,他搖了搖頭。

千池點頭遠去,他轉身一個人抬腳順著小路朝聽花穀走。

繞過曲徑走過吊橋,就到了界碑處。血淋淋的禁地兩個大字醒目地刻在石頭上,峽穀兩邊的樹木依舊靠著靈氣供養而顯得生機勃勃。

離頁站在這裡,看了會兒大山,便抬手試探了一下。

沒有意料之中的推搡感,千池之前在這裡設的結界在他看過策玄屍身之後便撤掉了。

離頁有些詫異。

他竟然沒有留意這些。如境都的禁地就隻有他一人闖過。千池把結界去了難道是為了讓他進出方便?

離頁垂了下頭,又抬起,沒有猶豫徑直走了進去。

道路兩邊的桃花依然開得繁茂,燈盞和花枝上落了些雪,平添了些冬日獨有的味道。離頁一走進去,那些桃花竟然在無風的作用下紛飛而起。

千萬緋紅花瓣,猶如閃著光的蝶群向他襲來,從高高的枝頭上掠向被嚴冬覆蓋的大地,繼而來到詫異又驚喜的離頁身邊,貪婪地圍著他打轉。

離頁愣在原地,轉眸四顧。

這些花瓣猶如精靈,有些落在他的肩膀上,有些偏偏擦著他的臉滑落。幾片花瓣差點把頭頂上的花青淹沒,它閉著一隻眼拔掉飄過來的幾片花瓣,咕噥一聲:“怎麼回事兒?它們難道成精了?”

離頁倒不這麼覺得,抬腳往前走時,那些花瓣也跟著他,依舊圍著他打轉。

像是儘職儘責的守衛一樣。

“小魔王,你不覺得奇怪嗎?”花青說。

“嗯。”離頁應道。

“那你怎麼還往裡走?不怕遇到什麼怪物嗎?”

“我來過這裡。”

花青驚訝:“啊?這裡可是禁地,你現在進來估計也沒什麼,那之前呢?沒被他發現吧?”

離頁沉默片刻,透過花瓣,視線鎖定了山間存放著策玄屍骨的山洞,心臟倏地快跳一拍,說:“他早就發現了吧。”

很奇怪地回答。花青有些摸不著頭腦,坐在離頁腦袋上,跟著他往前走,又問:“什麼意思?”

“發現我是策玄的轉世,那天我才進了山門,在這兒發現了命軸的痕跡,沒想到碰到了他,他沒怪我還用食指點了一下我的額頭。”離頁邊走邊說,“那個動作,是策玄與他之間才會有的,算是很私人的。”

花青用它的小手摸了摸勉強算是光禿禿的腦袋,然後在光禿禿的腦袋上掰著它的那棵草玩兒,揪著細長綠植,彈回去又掰下來,以此往複,嘴裡還不忘嘟囔道:“這麼說他早就認出你了吧?可你和策玄應該長得不一樣吧?那是怎麼把你認出來的?”

離頁搖頭。

花青感歎似的“哎”了一聲,“問世間情為何物…”它止住了話頭,突然問:“那我們什麼時候回去?從深淵回來嗎?”

離頁突然不走了。圍繞在他周圍的花瓣卻依舊圍著他轉,這個問題他還沒想好。

他視線雖然看著遠處的道路,然而卻沒有聚焦,思緒也早就飛遠了。

這個問題他曾經不止一次考慮過,然而每次都沒有個準確答案。對他離頁來說,家族任務才是最重要的,可對策玄來說,這裡的一切才是最重要的,人也好物也好,他愛著很多,難以割舍的東西也有很多。

特彆是其中最最難舍棄的人,百裡風吟。

這是他最深的執念。隔了千年仍舊為了洗掉他身上的魔氣而努力,現在要讓他放下簡直是天方夜譚。

他不會放棄。

但那是對百裡策玄而言,對他離頁來說……

對千池對這裡的感情很複雜。

他想不明白自己到底是誰?究竟是出自真心地愛著千池還是策玄記憶的驅使讓他稀裡糊塗地愛上千池。

還是那些問題,沒有答案的問題。

到底要不要回去?什麼時候回去,就要解決眼前的問題,隻是現在他還沒有絲毫頭緒。策玄的記憶像是刻在他腦子裡一樣,他怎麼也忘記不了。

隻能走一步看一步。

他這次要好好看看,策玄究竟和自己像不像?有幾分像。

離頁久久沒有回答,花青有種不好的預感,問:“你,你不會不打算回去了吧?”

離頁的眼神有了聚焦,定定地看著眼前的路,說:“會回去的,隻不過是早晚的問題。”

花青這才鬆了口氣,“哦。”

離頁上了山道,那些桃花卻在他踏上山道的一瞬間從他周圍離開,聚齊在一起擰成一條粉紅色的花瓣繩索,旋轉著像是有人在另一端拉拽一樣,向遠處飄走了,卻又在高空中霎時綻放,向落雪的山間落下。

一瞬間仿佛春回大地,山川河流煥然一新,燦爛至極。

再眨眼卻發現方才隻是一幕幻境。

離頁收回目光,接著朝前走了。山林中一道紅衣挺拔的背影不緊不慢地走著,一塵不染的袍擺自然垂落在鞋背上,隨著腳步起起落落,修長好看的雙手自然垂落在身體兩側,他穿過密林,踏上台階。

離頁垂眸看著地上的台階,竟然有股溫沉又悲憫的氣質,並很自然地拎起了袍擺。

這些從前不會有的動作和神情他竟然在不知不覺中做了。

跨上最後一級台階時,他放下拎著的袍擺,看著眼前散發著寒氣的山洞,停頓了幾秒,撥開遮擋著的枯藤,貓腰進了山洞。

一進去刺骨的寒氣撲麵而來,花青被凍了一哆嗦,抱臂打著擺子,說:“媽呀,外麵春暖花開,裡麵能凍死人。”

離頁把花青拿下來,兩手托著給它保暖,腳步並沒有停。

越往裡走寒氣越重,那口冰棺也愈發顯眼,花青連冷都忘記了,瞪著眼睛看著不遠處的棺材。

等離頁走近,停駐在冰棺麵前垂眸看著棺中人時,花青也看清了人,問:“這是誰?”

離頁看著棺中人,說:“百裡策玄。”

“…啊?他怎麼…屍體怎麼會在這兒?”花青問,“好老啊。”

離頁仔細看著百裡策玄蒼老的臉,眼睛緊閉著,看不出與他相像不相像,不過嘴唇是一樣的薄,鼻子也是高挺的。他這才回答花青的問題:“是千池把他帶回來的,並保屍身不腐。”

“那他怎麼會這麼老啊?”花青用小手指了指他,站起來扭頭問他。

離頁掃了它一眼,看著百裡策玄說:“不知是誰讓時間變快了,他於蒼梧八十九年死在了江南,那時千池還在眾生相裡,等他出來的時候策玄就已經死了,千池破了策玄的棺,在漫天大雨中帶回了他的屍身。”

花青蹙著眉,久久未言。看了看麵無表情的離頁,轉身去看沉睡於棺中的百裡策玄。

他就好像真的睡著了一樣,蒼老的睡顏平和安靜,手邊的冰蠶絲安然放在那裡,一副與世無爭的樣子。

在離頁腦中有關於策玄的記憶裡,他應當是意氣風發的市井之徒,怕死又貪財。現在以一個老人的相貌躺在棺材裡卻莫名有種滄桑之感。

歲月真的很神奇。

離頁的手動了動,花青很自覺地跳到了另一隻手裡。他抬手摸上了冰棺,刺骨的寒氣透過手心不斷傳導,他卻暫時忘記了寒冷,隔著一層厚重的冰去看他。

我是他,他也是我?

對嗎?

即使長得不怎麼像。

離頁歪頭有些呆滯地看著他,可能是看得有些久了,眼花,下一秒就竟然看見百裡策玄睜開了眼。

他瞬間被嚇了一跳,手頃刻間遠離冰棺向後猛退了好幾步才停下。花青焦急地問他怎麼了,他都沒顧上回答,心臟撲通亂跳,大口喘了幾口氣,依舊驚訝地看著冰棺裡的百裡策玄。

百裡策玄是閉目睡著的。

離頁飛快地蹙了一下眉,試探性地朝前邁了一步。

下一秒,卻見他置身於一片荒草叢生的亂葬崗之中,大雨傾盆,一座墳前跪著一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