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池抬手施法,紅色星蘊乍現,手掌懸空於白碗之上。片刻過後,碗裡黑色的花瓣連成了一條線,從碗裡漂浮起來。
緊接著,玫瑰舞動起來,分成兩條線交錯纏著,像是dna的雙螺旋結構,纏綿在一起如遊龍扭動。
斷情欲眼睛眨也不眨地注視著玫瑰的一舉一動。
螺旋結構依然變動著,下一刻它們團成團,像蒲公英的絨毛,懸浮在千池的掌心。像是鳥雀的巢,花瓣全部浮在最外麵,中間空著。
良久之後,千池對斷情欲說:“他本是妖,得福玉修煉成人,得妖力抵押所以在福玉離開他身體之後還保留了原形,剛剛用了你的血,他活過來之後會慢慢地看著你死去。”
斷情欲靜靜地看著他。
千池又道:“他不會變老,會依然維持著二十幾歲的麵貌直到死的那一刻,在這接下來的時間裡你和他會承受什麼樣的輿論壓力,你也應該想得到吧。”
斷情欲靜默許久,掃了眼那團黑色的絨毛,說:“他根本不懂這些,他是玫瑰,在他的世界裡陽光、水和土壤才是最重要的,十幾年我也走過來了,後麵的時間說長也不長,我不能讓他跟著我一塊死,我死了他可以長在我的墓碑前,繼續生長,延續生命,或者那天不想陪我了,也可以有大把的時間修煉成仙。”
“你難道不問問他的意見嗎?”離頁突然開口問。
“……他不懂的,臨走時說的那句話,我還沒有來得及驗證,救命而已,難不成是回爐重造,讓他變個性格?”斷情欲反問。
這倒不是。
離頁又問:“他活了之後你還會和燕不歸在一起嗎?”
斷情欲倏地沉默了。
他不說話的樣子讓所有人大吃一驚,按照一般的電視劇或者小說的劇情來說,像他這種情況,難道不應該真心悔改地道歉說原諒我嗎,怎麼和劇本不太一樣。
“你…”離頁氣憤道,想罵他又沒什麼罵人的詞,於是便向後一扭頭對花與鳴說:“你來罵他!”
花與鳴突然被喊話,愣了一下站出來對斷情欲炮轟,說:“你真不是個人,哦,你是不是仗著他是朵小玫瑰什麼也不懂就出軌!”
斷情欲對他的辱罵充耳不聞,在他罵完以後,將頭緩緩轉過來麵向他,說:“等你長到我這個年紀,就會明白很多東西是身不由己的。”
花與鳴瞪大眼睛,滿腦子都是那句“等你長到我這個年紀。”
他可比斷情欲大多了。也就是現在頂著的這張臉太具有迷惑性,不知道的都以為他是個孩子。
花與鳴還想罵來著,剛張開嘴說了句“混蛋”就被千池搶了話,他平靜地說:“你的事情我們不多做乾擾,你呢錢權都有了,有些事還是由得了你的,特彆是感情上的事。”
斷情欲怔了一下。
他繞有興趣的打量著眼前的這個年輕人,並不是因為千池說的這番話讓他產生了興趣,而是他講話時的語氣,那種平淡和不以為意,就好像活了好多年,將一切看淡的老人。
他嗤笑了一聲,沒說話。
萍水相逢,今夜過後就會彼此不見,他沒必要糾結太多。
此時,千池手裡的花瓣轉了起來,他垂頭瞥了眼花瓣,忽地笑了一下。
下一瞬間,就見這些花瓣自己飄動起來,再次連成了一條線,它們井然有序地躥到一邊快要枯死的樹前,像是龍卷風,持續轉著。
再下一瞬,千池盤腿席地而坐,將自身靈力傾注於懸浮的花瓣之中。
頃刻之間,花瓣碎裂成粉末,點點星光璀璨奪目,院中狂風四起,掀起了所有人額前的發絲,白碗被打碎,半開的房門被風吹得開開合合。花與鳴的長發在風裡肆意飛揚,應照時抬起胳膊擋了一下風,眯起眼睛掃了眼旁邊一臉鎮靜,麵無表情注視著花瓣的花與鳴。
他的頭發實在太長,隨意地被狂風強撥到腦後,接著風向轉變,長發便吹到了前麵,遮擋住了大半張臉。而他始終將視線落在轉動的花瓣上,現在這個樣子倒是有點鬼王的樣子……直到了師書的虛影出現在那棵枯樹前。
察覺到視線,花與鳴偏頭看了過來,問:“你看著我乾嗎,我臉上有錢啊?”
應照時:“……你大爺!”
他們的聲音被風蓋住,聽不清楚。
大風還在刮著,斷情欲的大鼇被風拉扯著向後飛舞,他眯著眼睛勉強看清半空閉著眼睛的了師書。點點金光描繪出他的身體輪廓,耳際好像有什麼東西在流動,等風漸漸小了,他才看清那是一滴血。
殷紅的血猛地增多,它們分散成好幾批,朝全身血管而去。
斷情欲此時此刻,臉上終於有了些有溫度的表情。他就好像一個突然受到褒獎的孩子,嘴角漸漸地翹起,期待著大人許諾的禮物捧在手裡的感覺。
離頁扭過頭瞥了他一眼,又看了眼依然閉著眼睛的了師書。
他心裡有些動容,心想斷情欲應該更喜歡了師書吧。
隻不過,他這個想法剛冒頭就被一件事情打斷了。
隻見,半空中被鮮血包裹的了師書的虛影中,出現了一道濃黑色的霧氣。
霧氣速度極快,幾乎是眨眼的工夫便衝撞進了千池體內。緊接著,千池痛苦地蹙著眉,身上也開始出現虛影。
那是他在如境都的扮相也是他的魂魄,紫衣長衫,戴著蝴蝶麵具,長發隻簡單地捆紮了耳邊的碎發而已。
離頁見狀,立即箭步上前,站在千池身後,一隻手懸在他頭上,替他穩住魂魄免得離體。
那一瞬間,一道亮眼的藍色光圈在他頭頂的地方蕩開了層層漣漪。
“你瘋了嗎?為什麼要攬下這個爛攤子!”離頁罵道。
“先閉嘴。”千池仍舊保持著一開始的動作沒變,始終蹙著眉忍著黑霧強行入體的痛苦,一直往了師書那裡輸送著靈力。
了師書的虛影正在慢慢地變得清晰。
斷情欲扭頭看到千池的身上的虛影時,幡然醒悟,驚道:“你,你是……”
千池說:“還請保密。”
斷情欲看著他,過了良久點了一下頭,沉聲說:“多謝。”
千池笑了一聲,卻聽身後的離頁小聲罵道:“笑個屁!你為什麼要把他身上的業障引到你身上?”
沒等千池開口說話,離頁接著說:“他一朵玫瑰哪兒來的那麼多業障?你身上的那些業障也是這麼來的?”
“一會兒再和你解釋。”千池說。
就這樣一個在施救一朵玫瑰花,一個在救人。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了師書的身影完全顯現出來了。
一眾人抬眸看向那個半空中的人。
了師書的麵容可以說得上清秀,一張白淨的臉蛋,輪廓顯得平和安靜,看得久了就會發現他和斷情欲長得有點像。瘦高的身形,睜眼的瞬間,就露出了紅色的眼珠,不過下一秒就黯淡了下去。
他好像剛從睡夢中醒過來,抬起手揉了揉眼睛,適應了周遭的環境之後,茫然地打量著四周。
季節已經輪轉到秋天了,他記得睡著前院門口的樹還是綠色的,現在看著有點泛黃了。
院子裡站著的盤腿坐於地上的幾個陌生人皆抬著頭看著他,他懵懂地歪了一下頭。
接著視線轉到了一邊。
他看到了皺著眉的斷情欲。
這下他毫無波瀾的臉上,終於出現了一絲裂縫。他垂眸看著地上的斷情欲,張開唇,沙啞地叫道:“哥。”
斷情欲再也控製不住,他抬腳朝自己心心念念了無數個日夜的人,邁了一步,伸出一隻手,啞聲道:“還願意回來嗎?”
他剛說完這句話的時候,眼淚就流出來了。
了師書掃了一眼他向自己伸出的那隻手,又看向流淚的斷情欲,心裡像是被什麼東西輕柔地撓了一下。
他眨了一下眼,努力回想從前的種種。學校門口的小吃攤,蟬鳴聒噪的夏天裡教室屋頂老舊的風扇和解渴的冰水,考試的時候前排看起來遊刃有餘的背影,還有無人宿舍裡的親吻。
以及燕不歸。
但他懸空的身體向斷情欲依然靠近了一段距離,在淚眼模糊前終於伸出手握住了斷情欲的手。
斷情欲攥著他的手指,將他拉進懷裡。兩個人擁抱在一起,小聲地抽泣著。
斷情欲撫摸著了師書的後頸,哽咽道:“師書,你終於回來了。”
“嗯。”
千池早就被離頁扶了起來,彼時對視了一眼都像按了靜音鍵一樣沒說話。
倒是花與鳴捂著嘴,湊近應照時耳邊,說:“渣男彆碰我師書。”
應照時問:“什麼叫彆碰你師書?他是你的嗎?”
“……我隻是替他打抱不平而已,不過,朱砂痣永遠敵不過白月光啊,年少喜歡的人,原來真的會喜歡一輩子。”
“說得好像你很懂似的。”應照時說。
“…算是吧。”花與鳴感慨道。
這話落到離頁耳朵裡,就有了溫度,喜歡兩個字有股特彆的魔力。
他垂了一下頭,捏了一下發燙的耳朵,不遠處的斷情欲和了師書仍舊擁抱著小聲哭泣著。他歎了口氣,餘光睨了眼千池,就見千池看著那倆人一動不動。
對方靠得太近,近到伸手一碰就能接觸到他垂在一側的手,穿的衣服大概是剛洗過,還能聞到殘留的淡淡洗滌劑的味道,想拉開點距離,又怕行為欲蓋彌彰。於是他想轉移注意力,就轉過頭看了眼門口。
卻…見到了一個人。
那人手裡提著一個包裝精致的蛋糕,目光注視著院裡擁抱的兩人,他皺著眉緊閉的唇抿了一下閉了一下眼又睜開,垂在身側的手蜷縮了下。
離頁心想,他應該就是燕不歸了。
大概是就他一個人扭頭看了過來,燕不歸很快便捕捉到了這道視線。他朝離頁看了過來,視線和他對視了許久,倏地食指抵唇,苦澀地微笑了一下,轉身抬腳走了。
離頁看到他下了台階,步履不停,後腦勺的發絲輕揚,漸漸地消失在夜色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