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玥今兒有新品,是新飲子—— 楊枝甘露。
這可是個極為好喝的飲品。
昨日賣青梅綠茶時就發現了,這兩文錢一碗的茶布衣百姓們愛喝,達官貴人們的反應卻一般,寧願去吃一碗更貴的雪花酪,似乎才符合身份。
因此今日的飲子,不僅有適合平民百姓的青梅綠茶,還有適合高消費人群的楊枝甘露。
隻是還沒等到生意開張,崔二娘先來找麻煩了。
“我的飲子不涼,難道她的就涼嗎?這麼熱的天,誰又能比誰好到哪去?”崔二娘聲如洪鐘,引得不少人往這邊看。
唐玥無言地看了眼喧鬨之人,她的飲品出自甜品屋,這確實不是一般人能比。
可崔二娘想賣涼飲子,卻是一點心思都不花,那陶罐的罐口破破爛爛,用一層稀稀落落的薄布封口,這樣的罐子怎會保溫?
選的罐子又太大,竹筐都盛不下,半截罐身露在外麵,連個遮蔭的東西都沒有,這樣的黑色罐子,不被曬熱才怪。
“可我記得唐小娘子昨兒的飲子,確實是冰冰涼的。”有個昨日喝過青梅綠茶的攤主說。
崔二娘根本不信:“你分不清溫和冰涼的區彆嗎?”
這麼熱的天,唐玥能賣涼飲子,著實引得不少人好奇,可若兩文錢隻能買一碗溫熱的飲子,那就有點虧了。
一時間竟沒人敢輕舉妄動,去驗證唐玥的飲子到底是溫是涼。
藍布大娘到底財大氣粗,大約也是為了讓崔二娘折服,又排出兩文大錢:“唐小娘子,給我來一碗茶飲子,我親自來嘗一嘗。”
唐玥“誒”了聲,取出青瓷碗滿上,雙手捧給藍布大娘。
其實不用嘗,光是摸碗壁就能摸出來,藍布大娘對眾人道:“摸著是涼的。”
說完,她對著碗口飲了一口,清涼爽口,沁人心脾,比剛才那碗棗子水可好喝太多了!
天熱,又跟人較著勁,她的前襟都汗濕了,這一口喝下去,暑氣解了大半,燥熱的心都平靜下來,直接揚起頭,將碗裡的飲子一飲而儘。
“涼的!”她又重複一遍。
“這怎麼可能?”崔二娘難以置信。
藍布大娘可算抓著把柄了:“我還能騙你不成?你摸,你摸這碗,是不是涼的,跟你的碗是一個手感嗎?開玩笑。”
崔二娘伸手摸上去,竟然真是涼涼的觸感,麵色一凝,驚呆了。
這怎麼可能?
藍布大娘也是個潑辣主兒,親自證明了崔二娘的次品貨,像打了勝仗,拎著剛喝完飲子的碗讓眾人摸。
“你們都摸一摸,看是不是涼的。”
暑氣蒸騰的天氣裡摸到冰涼的碗壁,如同沙漠行人遇到一汪綠洲,哪怕隻有指尖一點涼意,那感覺讓人通體舒坦,不想鬆手。
“唐小娘子,給我也來一碗。”
“我也要我也要……”
先前崔二娘鬨的動靜不小,反而起到打廣告的作用,這下好了,周圍的人架不住涼飲子的誘惑,爭先恐後地要來喝上一碗。
唐玥一碗一碗地倒,青翠透亮的飲子在碗中打旋兒,迸濺出活潑的水花。
錢也是一把一把的收,收進錢袋子裡,銅板直在裡麵叮咣咣的響,沉甸甸地墜在腰間。
“二娘,瞧你這一頭汗,要不要來一碗?”唐玥道,天兒太熱了,她自己都飲了一碗,看崔二娘滿頭大汗,汗珠順著脖子直流。
誰知崔二娘不領情,還當人家是在羞辱她,翻了個白眼道:“我有飲子,誰買你的。”
正要走,突然聽到有客人問:“唐小娘子,你這飲子究竟是怎麼保涼的,就算晨起剛從井水裡撈出來,這會兒也該曬熱乎了。”
這也正是崔二娘心裡的疑惑,腳步一頓,豎起耳朵聽唐玥那臭丫頭怎麼解釋。
倘若丫頭解釋不出來,那就真有鬼了。
唐玥笑著掀開籠布,指著筐裡讓客人湊近了看。
原來她那陶罐外麵又套了個矮桶子,約莫有陶罐的一半高,桶裡盛滿了水,整隻陶罐浸泡在裡麵。
“這是我從南邊水渠裡打的水,那邊樹蔭多,所以水跟井水似的很涼,時不時把水舀起來,澆在陶罐上,就能延遲裡麵的飲子曬熱。”她娓娓解釋 ,“若是桶裡的水熱了,就去水渠裡換新水……”
這個法子是唐玥昨晚想出來的,雖說甜品屋的冰箱就能百分之百保涼,但她很想試一試用當世的方法,能不能讓飲子一直保持涼爽。
事實證明,隻要勤快,勤換涼水,飲子還真就一直是涼的。
隻是這法子太累人,以後慎用。
崔二娘一大早沉浸在“天又熱起來”的喜悅裡,根本沒在意唐玥都乾了什麼,連去南渠打了趟水都不知道。
現在知道了,簡直啞口無言。
這法子她知道了也不會用,太累人了,她就不是那辛勞人。
攤主們紛紛誇讚——
“原來如此,唐小娘子好心思。”
“心思倒還是其次的,主要是用心啊。”
“用心也是其次的,主要是辛苦啊!這兩文錢花得太值了。”
“……”
誇的唐玥耳根子都紅了,心裡直呼慚愧,這法子是心血來潮試著玩的,竟被顧主們誇用心。
“咦?”藍布大娘注意到青梅綠茶的竹筐旁邊還有隻竹筐,裡麵如法炮製,同樣是矮桶泡著陶罐,“這罐子裡是什麼?也是飲子嗎?”
唐玥往罐身上澆了兩勺涼水,解釋說:“這罐也是飲子,叫楊枝甘露,不過價貴,七文錢一碗。”
“七文錢一碗啊?這麼貴?叫甘露,莫不是天上的甘露瓊漿?”
古人最喜歡編造神話故事,信天上住著神仙,神仙喝的是玉露瓊漿,這飲子賣的比酥山雪花酪還貴,那不就是神仙喝的。
唐玥哭笑不得:“用料貴唄,是用橘、柚、椰乳、庵波羅果[1]、西穀米[2]等物做成的。”
她一連說了好幾種原料,隻有橘是百姓所熟知的。
客人們有的飲子還沒喝完,有的已經擱了碗,仍圍在唐玥的攤前閒聊,聞言卻都沉默了。
沒聽過,完全沒聽過。
這楊枝甘露的做法並不難,將所有的原料按比例混合在一起就行,難就難在原料眾多,又都貴重,配齊不易。
隻要是識得原料的人,就能把這飲子做出來,因此唐玥也不怕食方泄漏,大大方方把原料相告。
眾人沉默半晌,開口的又是藍布大娘:“這柚我聽說過,我一個遠房親戚在宮裡的尚食局當差,就說起過這種果,說是進貢的,可貴呢?”
“進貢的啊?那咱西市有賣嗎?”
大娘知道的還挺多:“西市沒見過賣的,我親戚說東市有,有蕃商在東市賣。”
長安城有兩市,西市和東市,一東一西,都是做生意賣物件的地方。
西市官員多、百姓多,外來的客商和蕃商[3]也多,魚龍混雜,比較接地氣;東市就不一樣了,東邊坊裡住的大多是皇族和高官,東市主要做達官貴人的生意,賣的物件雖不如西市多,但金貴、珍貴。
後世常說“買東西、賣東西”,買賣的就是東西二市。
眾人長長“哦”了一聲。
“那椰乳和庵什麼果呢?”
這回沒人知道了,唐玥不得不站出來解釋:“椰乳和庵波羅果都是瓊州客商[4]賣的,這個西市有,隻不過不常見。”
西市確實有這些熱帶水果,唐玥都見到過,不管是瓊州客商還是西域蕃商,或是戴著白色頭巾的大食人[5],亦或是口音奇怪的高麗人[6]倭國人[7]……都給大乾帶來了前所未有的新奇物品,可見大乾朝的開放包容程度之深。
開了眼的眾人弱弱問:“那、價格一定很貴吧?”
確實貴,唐玥都問價了,達官貴族才吃得起。
但是再貴也貴不到她頭上,又不用買,原料甜品屋裡很齊全。
“貴,所以楊枝甘露的價格才這麼高嘛。”
解釋完都能理解為何這種飲子這麼貴了,甚至有人覺得七錢一碗還便宜了呢,畢竟其中可是有宮廷進貢之物。
崔二娘在一旁聽的也是心驚肉跳,知道唐玥最近賺錢了,沒想到賺了這麼多,買個區區飲子的食材,買得全是貴得嚇死人的。
真不知道是發了,還是飄了。
她心裡嫉妒得要命,嘴上卻不肯服,在喉嚨裡咕噥一句:“虧本不死你。”
大夥兒的注意力都在昂貴的新飲子上,沒人聽到,唐玥繼續說:“至於西穀米,這個簡單,是用薯粉搓成的。”
說到薯粉大家夥不陌生,鄉下常有人種薯類作物,根莖磨成粉,用來搓圓子,在西市也能賣個好價錢。
一群人正圍著唐玥的小攤聊得火熱,沒人注意到一輛青灰色馬車由遠及近駛了過來。
轎子裡的人屈著指節,把轎簾掀開一條縫,正好看到人群中央的小娘子。
那小娘子站在人群中央,毫不畏怯,仍笑得顧盼神飛,是為人群中一道亮眼的存在。
裴泠的雙眼眯了眯,莫名想到他嘗到的那隱隱的甜味,一時也鬨不清,為何會將人和一種味道聯係在一起。
方恒跟在馬車旁,也看到了,笑了聲:“嘿嘿,唐小娘子還挺健談。”
裴泠把手收回來,默聲坐正身子,這就是讓他嘗出一點點甜味的小娘子。
“郎君稍後,我這就買甜點。”
裴泠“嗯”了聲,交代道:“快些。”
他的這輛馬車雖然低調,架不住有個高調的方碎嘴在外麵,跟個招牌似的,馬車稍停一會兒怕是就能引起圍觀。
沒有人喜歡被圍觀,尤其裴泠。
方恒的確很快就回來了,可他回來時,手上端了一碗楊枝甘露,熱情洋溢地鑽進馬車裡。
瞧這意思,是讓他在這當場喝了呢。
裴泠:“……”
他摁住想揍方恒一頓的衝動,麵無表情道:“帶走,回府用。”
方恒怕是史上最不會揣度主子心意的侍從,笑嘻嘻道:“不行,這碗是唐小娘子的,用完還得還人家呢。”
裴泠:“……”
“你不會把碗買下來?”裴郎君語氣如風過雪原。
方恒:“也不行,唐小娘子說這青瓷碗是一整套的,少一個就不好看了,得在這吃。”
裴泠:“……”
你死不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