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玥和崔二娘並排行在通往長安城的官道上。
“我還當二娘沒起床呢,走的時候往你家看了眼,還沒亮燈,還當你今兒不去城裡擺攤了。”唐玥腳步輕快,說話時氣息平穩,一點粗氣都不喘。
反觀崔二娘,步履沉重,離老遠都能聽到吭哧吭哧的粗喘聲,平時話挺多,這會兒不吱聲了,生怕氣一個沒喘勻,再給背過去。
按說唐家那小丫頭嬌生慣養,平時也沒乾過什麼重活,不應該比自己體力還好才對啊。
她扶了扶酸痛的後腰,實在想不明白是怎麼回事。
“你這丫頭怪有勁兒,呼……推著這麼大的攤車,臉不紅氣不喘的。”
唐玥笑了:“二娘要是累,咱就停下來歇會兒?”
崔二娘巴不得,立刻停下腳步,大口喘氣,差點沒癱在攤車推手上。
在家時她還想著,自己怎麼著也比唐玥強,一塊擺攤能隨時指點,擺一擺年長者的架子,現在倒好,架子麵子一塊丟了。
她抬頭去看唐玥,白皙的小臉上乾乾淨淨,真就一點汗都沒有。
再一看,發間還多了一對青玉釵,剛才天色暗沒發現,仔細一看,成色還挺好。
“你這釵和衣裳不搭。”她突然冒出來一句。
差點給唐玥聽笑了,瞧瞧,這人就見不得旁人好。
釵是碧青色,胡服雖不是青綠色係,可衣襟衣袂和釵是同色,搭起來正正好,哪裡就不搭了?
她也不反駁,笑得很好看:“我瞎胡戴的,阿兄昨兒剛給買的,二娘昨兒不也進城買簪子了麼?咦?怎麼沒戴啊?”
崔二娘昨兒買食材,全身上下的錢花乾花淨了,才勉強把食材湊夠,有些還是以次充好,哪還有閒錢買簪子。
王大郎那個臭男人,摳門摳到家了,從沒想著給自己買過什麼首飾,還不如小丫頭她阿兄。
她尷尬一笑:“買了,早起太趕了,沒時間戴。”
唐玥點點頭,故意說:“明兒戴上給我瞧瞧啊。”
崔二娘含糊地敷衍一聲,慌忙推著車繼續上路。
唐玥不緊不慢地跟著,甚至還能單手推車。
她這車上,竹筐是空的,工具箱是空的,炭簍裡象征性地放上幾塊黑炭,連水囊也是空的。
第一日還帶了胡餅,後麵直接連胡餅都不帶了,渴了餓了先買,或者直接進甜品屋裡吃喝。
空車推起來它能不輕嘛。
“二娘,你那棗糕和蛋撻做成功了麼?”唐玥追上兩步,又問。
崔二娘又開始喘粗氣了,她一累,就說不出話,她一說不出話,唐玥就想跟她聊天。
不說這個還好,一說起來崔二娘就直咬牙。
她不是斥“巨資”買了食材嗎?昨兒一晚上差點給敗壞乾淨。
昨天晚上,王大郎都睡了,她自己在廚房裡,按照唐玥教的方法做點心,一開始還算順利,等上爐子烤的時候,就開始狀況頻發。
第一遍烤,炭火太旺了,蛋撻烤出來是黑的,棗糕也發黑,一嘗,全是苦的。
這根本賣不出去啊。
原本該直接扔了,崔二娘心疼食材錢,硬是給自己吃了。
蛋撻是苦的,棗糕也一股子焦炭味。
第二遍再烤,這回減少了炭火,沒熟,蛋撻芯還能瞧見生牛乳,棗糕顏色發白,依舊不能賣。
崔二娘氣的咬牙切齒,扔回爐裡繼續烤,烘培點心講究一氣嗬成,她這斷斷續續能烤出什麼甜點?
二次烤的倒是熟了,口感依舊很差,蛋撻不酥不嫩,棗糕都沒發起來,硬的跟鍋貼似的。
崔二娘咬咬牙,又開始烤第三批……
折騰了大半夜,終於做出一批像樣些的,她沒嘗過唐玥做的點心什麼味,自以為做出了過關的點心。
被她這一番折騰,食材去了一半,給她心疼壞了。
這不,今早特意帶了隻大荷包,就等著裝銅板,賺回本錢呢。
“成了,得虧你教的好。”崔二娘打腫臉充胖子,傻子才會把丟人事說出去。
唐玥望著那竹筐笑了笑:“咱趕緊走吧,快開城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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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玥仍舊在老地方擺攤,還沒出攤,就瞧見好幾個老顧客在那等著。
“唐小娘子,你可算來了,我家夫人一起床就想著你那口沙琪瑪呢。”
“正是呢,我家小姐也一早讓我來買蛋撻。”
“小娘子,我是來買棗糕的,我這把年紀就喜歡吃鬆軟的棗糕。”
“……”
唐玥把攤車停穩,兩個大竹筐搬到上麵來,笑得喜氣盈盈:“彆急啊,我這就給各位包點心,都有份。”
乾朝的點心多以麵點為主,花樣造型是很多,口味卻單一,無非就是各種樣式的酥、糕、糖、酪,再用鮮花水果的味口味點綴,像後世這種用料豐富的甜點幾乎沒有。
那些安東都護府傳來的點心、西域蕃商賣的咖啡、高麗貨郎的肉鬆隻是一個由頭罷了,給乾朝不常見的食材和點心尋一個合理的出處,讓她這些不尋常的甜品看起來更合理。
唐玥做的甜品是長安城裡的頭一份,隻要是嘗過的人都會被吸引,故而生意極好,回頭客也很多。
從這兩日的生意來看,喜歡蛋撻和沙琪瑪的多是年輕娘子,小姐和少夫人居多,喜歡香甜的味口和新奇的吃食,想來這批人也是長安潮流前線的把控者吧。
買棗糕的則多是上了年紀的人,喜歡蓬鬆的口感和甜棗味。
男客人倒是也有,偏少,看來得摸一摸長安的郎君們都喜歡什麼口味。
崔二娘把攤車停在旁邊,看著唐玥攤前那麼多客人,臉色變得不好看起來。
小丫頭的生意竟然那麼好,難怪又是買發釵又是吃肉鬆。
話說回來,這也說明了甜品生意好做,自己現在開始不算晚,早晚能後來居上,把小丫頭的攤位擠垮。
想到這心裡才好受些,她把兩口大竹筐擺在台麵上,學著唐玥叫賣:“賣蛋撻,賣棗糕!香甜的蛋撻和棗糕啦!”
聽到旁邊的聲音,唐玥攤前的客人詫異地看過去:“又一個賣蛋撻和棗糕的,唐小娘子,你認識這人嗎?”
唐玥“嗯嗯”兩聲:“認識,我鄰居。”
客人們相視一眼,有個心直口快的貴府丫鬟低聲道:“親兄弟還要避嫌,你鄰居明知道你做的什麼生意,還……唐小娘子可得多長個心眼。”
唐玥笑了笑:“我知道,多謝提醒。”
崔二娘叫賣了一陣子,卻沒來一個顧主,倒是有不少行人好奇地看了眼她的攤位,不曉得為何突然又有個賣蛋撻和棗糕的攤子。
俗話說第一個吃螃蟹的人是勇士,第二個吃螃蟹的人是模仿,還有剽竊盜用的嫌疑。
那些行人看向崔二娘時就是這個眼神。
崔二娘渾然不覺,隻覺得這些人太沒見識,明明是一樣的點心,為何不買自己的。
唐玥的棗糕買五文錢一塊,蛋撻三錢一個、五錢兩個,倘若自己賣的價格更低,那客人不都來這裡了?
可一想到那些食材原料那麼貴,崔二娘的心就在滴血,這價格怎麼都降不下去。
什麼成本什麼價格,唐玥一早就算好了,才定的價,因為她沒有成本價,所以已經把利潤降得很低,基本沒有再降的空間。
再降,得賠本。
崔二娘尋思了一會兒,突然轉頭道:“玥啊,我琢磨著咱們這點心做起來挺貴,賣得又很便宜,要不咱提價吧。”
不提價她的攤子還沒人光顧,提價更完蛋。
無非是想著讓唐玥把價格提上去,她好原價賣自己的點心,到時候兩個攤子同樣的點心價格卻一高一低,客人不就都跑她這了?
唐玥又不傻,一下子就看出來提議背後的心機,這是那她當傻子看呢。
她眨了眨眼漂亮的原杏眼:“二娘第一日來,客人少是情理之中,慢慢就好了,提價隻會流失一部分客人,得不償失。”
小丫頭還不上鉤,崔二娘暗暗磨了磨牙。
“不過我今日,確實準備要漲價。”唐玥又道。
崔二娘猛地轉頭,傻丫頭上當了?
還不待唐玥說清楚,又有客人上門。
來的不是彆人,正是裴府的方恒,又是小跑著過來,額前一縷碎發一顫一顫的:“唐小娘子,今日來得好早。”
唐玥記人快,一眼就認出回頭客:“方郎君又來買甜品啊,我每日都是踩著晨鼓進城的,是郎君今兒晚了點。”
方恒嘿嘿一笑:“有沒有新品?蛋撻、棗糕和薩其馬我家主子都嘗過了,有沒有做些新品種?”
唐玥拍拍竹筐,神秘一笑:“還真有,剛做的奧利奧流心蛋撻,今兒新上的新品,先給郎君免費嘗嘗?”
她掀開竹筐上的厚籠布,讓客人看。
筐裡黑壓壓一片,差點沒把方恒給嚇著,細看才發現,這新品仍是蛋撻的雛形,隻不過在原本的蛋撻頂上多了一堆烏漆嘛黑的碎屑,還有隻圓圓的小餅乾,也是黑的。
乍一看,賣相不咋好看……
換做彆人是得先品嘗,方恒不一樣,裴家郎君全天下的點心獨獨隻吃這家有味道,有得挑嗎?
他大大咧咧地擺擺手:“不用嘗了,你幫我包五個,怎麼賣?”
唐玥張開五根手指頭:“五錢一個。”
方恒“誒誒”兩聲,嘩啦到出來一捧錢,從中數出二十五枚,放在攤車邊上,又好奇問:“為何叫奧……奧力給蛋撻啊?有什麼出處嗎?”
唐小娘子賣的點心名字都挺新奇,得問個明白,才好給裴郎君解釋。
唐玥“撲哧”一聲笑了,糾正道:“是奧利奧流心蛋撻,上麵那黑黑的是奧利奧餅乾,是用西域蕃商所賣的可可粉所做。你看那餅乾,兩層黑夾一層白,黑的叫‘奧’,白的叫‘利’,你念念。”
“奧~利~奧,原來如此!”方恒盯著那三層餅乾,如同一個牙牙學語的孩童般念叨,開悟後手舞足蹈起來,準備一會兒回裴府考驗裴郎君去。
送走方恒,唐玥發現崔二娘一直盯著自己。
穿街風吹起她鬢邊的碎發,小娘子神情明媚地一挑眉:“看,二娘,我漲價了。”
崔二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