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1 / 1)

翌日,梁瓔起了個大早。

今日是約好了與文杞見麵的日子。

魏文杞是她與魏琰的孩子,也是魏琰唯一的孩子,梁瓔出宮後,他作為魏琰的獨子,被記在了中宮之下,今年剛剛被冊封為太子。

與魏琰在一起的時候,她以為是因為他心裡隻有自己,所以後宮才隻有自己有這麼一個孩子。

現在想想這想法真是自以為是得可笑。皇帝不能無所出,可彼時的局勢,誰家出一位龍子都會打破平衡。

也隻有自己這麼個擋箭牌,沒有任何家世背景的,才是最穩妥的。

很多事情,身在局中時看不清楚,一旦跳了出來,也都明朗了。

梁瓔端起杯盞,沒讓自己想下去。

他們現在住的是周家在京城的宅子,宅子平日裡就有留守的下人打掃,一直保持著乾淨整潔。所以這會兒就隻見下人打掃著庭前的雪。

半晌午的時候,有下人過來稟告太子殿下的轎子已經過了東武門,那就是距離他到達宅子不遠了,梁瓔便提前帶著下人們去門外迎接。

她雖是太子的生母,但是現在無論是處境亦或是身份,都無法以他生母的身份自居,該有的禮節還是不能少的。

不多時,魏文杞的轎子就出現在了不遠處。

梁瓔示意下人鬆開攙扶自己的手,見著那轎子慢慢靠近。

太子並沒有帶太多的隨從,轎子對比著太子的身份,也顯得普通得多。

梁瓔隔著距離,看著轎子停下後,從裡走下的少年。

十歲的少年原本就是不打扮也朝氣蓬勃、光鮮豔麗的年紀,而文杞明顯是打扮過的,一身貴氣逼人地下來時,與那不起眼的轎子倒是格格不入了。

皇帝對太子十分寵愛,這是民間亦有傳聞的事情。魏文杞才剛剛被冊封為太子,魏琰就命人仿製自己的龍袍定製了相近樣式的太子朝服。

從顏色、形製到材質、工藝俱是按著幾乎一樣的標準來做的。

而今魏文杞就正穿著這身衣裳,小小年紀的他原本就氣度不凡,在這身明黃色衣裳的襯托之下,顯得愈發貴氣。

梁瓔眼睛都未眨地打量著他。

文杞看起來長高了許多,這個年紀的小孩子原本就長得快的,自己一年沒見,就覺著少年的樣貌已經變了不少。

孩子麵色紅潤、目光有神,舉手投足之間俱是貴氣與自信從容。

他看起來生活得很好,梁瓔也微微放心了,但這樣的想法升起時,她又忍不住苦笑,便是不放心又能如何呢?那已經不是自己再能插手的事情。

在太子的目光看過來之前,她低頭率著眾人行禮迎駕了,也就沒有看到華服少年在看到她時往這邊稍顯急切的步伐。

“恭迎太子殿下。”

下人們齊聲開口,梁瓔不能言語,就隻是福身行禮,腰才剛彎下去,就聽到魏文杞近在咫尺的聲音。

“免禮。”

沉穩中又帶著幾分尚未脫去的稚氣。

梁瓔有些意外他這麼快就已經到了跟前,她起身之時,正看到少年收回的手。

“我的功課耽誤了些時間,讓夫人久等了吧?”

梁瓔搖頭。

太子的身份,哪裡是她等不得的。

“你身體不便,天氣又冷,不必這麼多禮地還來外麵迎接的。”

魏文杞還在繼續說著,是關心的話,但他似乎刻意地說得很客氣。

梁瓔搖頭,表示無需介意,又做了個請的姿勢。

那神色,比起客氣甚至都冷漠了幾分。太子袖裡的手緊了緊,但終是沒說什麼,向裡走去。

他們如今,非母子,就隻是太子殿下與平民百姓,她將自己的地位,擺得很清。

所以客客氣氣的二人,並看不出太多母子之間的其樂融融。

其實梁瓔在離京的前三年,都是沒有回京的想法的。對於這個流淌著魏琰一半血液的孩子,她並非是沒有恨的,甚至是未離京之時,她便拒絕見這個孩子了。

如今想想,她現在想法的轉變,也多是周淮林的功勞。是他帶來了自己曾以為不會再有的幸福感,那幸福感慢慢磨平了心中的憤恨、銳刺,讓她重新審視這個自己曾經疼之愛之的孩子。

梁瓔終究是收回了遷怒在他身上的恨意。

他們於是從那以後,維持著這樣一年一見、不遠不近的關係。

一行人一同進府的時候,梁瓔能感受到太子微微傾斜的頭,和看向自己的腿的目光。

到底還是個孩子,比起高深莫測的魏琰和薛凝,要好懂得許多。許是從哪裡已經聽到了自己腿上舊疾犯了的事情,所以看上去擔心而在意。

當年事情發生的時候,太子還小,梁瓔不確定他能記住多少,出於私心,她努力不讓自己的步伐看起來太過異常。

小太子很快就轉走了目光。

“夫人這次在京城要待上多久?”他用著一本正經的口吻問道。

梁瓔沒想到太子會這個時候問,她不能說話,也不能用紙筆來寫,正思索著要怎麼回答,太子的聲音忽得又傳來。

“我能看得懂手語。”

梁瓔眼裡閃過驚訝,但還是在遲疑中慢慢舉起手,順理成章地,太子放慢腳步,與她齊平,側頭去看她的手勢。

“大概半月。”梁瓔也隻能回個大概的時間,具體地要待多久,要看淮林的公務處理,怕太子看不懂,她比劃得比較緩慢,“可能會在除夕之前回去。”

太子應該是聽懂了的,梁瓔見他腳步頓了頓,似乎是輕聲嘟囔了一句:“之前嗎?”

但那失意也隻是一瞬間,到他們落座,梁瓔都未再看到他的異常。

下人端來了茶和點心,放到太子身邊時,梁瓔瞥到了他臉上的笑意:“夫人還記得我愛吃這個?”

梁瓔這才發現那盤子上擺著的是如意閣的點心,還正是太子喜歡吃的。要說記得她確實記得,但其實沒有特意準備,這會兒心下也明白了,該是淮林備的。

她因為解釋想要抬起的手,在看到太子眼裡的喜悅時,到底是沒動。

梁瓔其實沒有要與太子建立深厚母子情的想法,即使她心底仍是在掛念這個孩子的。但這對太子來說並不是什麼好事情。

不管是什麼樣的局勢,她可以一走了之,但太子不行。梁瓔在心裡這麼告誡自己。

“太子殿下若是喜歡可以多嘗嘗,”她比劃著,“等會兒再讓下人給您也裝上一份吧。皇後娘娘也是喜歡甜點的。”

她本意是想說讓太子帶回去給皇後儘儘孝心,但說到皇後的時候,太子的表情就不怎麼好了。

梁瓔微愣後,便省去了後邊的話,馬上轉移了話題,太子更是配合著,對自己那位名義上的母親,絕口不提。

哪怕是不知內情,至少也能看出這對名義上的母子關係並不好,也難怪昨日皇後與她談論之時,也沒有一句提起太子,梁瓔的心情有些微妙。

那是說不來的感覺。

直到這一刻,她不得不承認,她還是自私的,不管怎麼告誡自己,太子與皇後關係好起來才是對他有利的。

可那是自己的孩子,若是看到他與彆人其樂融融,她似乎是高興不起來的。

她知道魏琰對他尚是不錯的,太子雖說是記掛在薛凝名下,卻是魏琰帶在身邊親自教導的。

罷了,想再多也是無濟於事的。

他們繼續交談著旁的話,太子確實大部分手語都是能辨認的,偶爾梁瓔也會見他露出困惑的表情,便找來筆紙以用來自己寫在紙上。

“抱歉,”魏文杞向她道歉,“我還不夠熟練。”

梁瓔趕緊搖頭。她能想象到,太子要學的東西有多少,為了她專門來學手語,她其實已經在心裡感動了。

兩人之間能說的話題並不多的,梁瓔也不會對太子的日常過問太深,太子的問題,她回答得也簡單。

可就是這樣有一搭沒一搭得,他們不知不覺之間,也這麼坐到了晌午。梁瓔順勢就留太子用膳。

魏文杞還沒有回答之際,突見有侍從進來,在太子旁邊開口:“太子殿下,皇上有旨,召您回宮。”

聲音雖是不大,也足夠梁瓔聽見了,同時也看到了太子的臉色一瞬間就冷了下來,他沒有立即說話,像是在思索著要怎麼做,梁瓔思慮片刻後在他之前起身。

太子的注意力被吸引了過來,她才打起手語:“太子殿下,既是皇上的命令,您不若還是先回宮吧。”

太子還小,若是與皇後的關係沒有那麼好,能依靠的就隻有魏琰。

梁瓔並不想破壞他們父子二人之間的感情。

卻是太子,在讀懂她的手語後,眼裡的受傷一閃而過。那抹受傷不知怎的,也刺得梁瓔心裡發疼發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