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葉落眼黃葉邊(修) “在世?你…………(1 / 1)

入學禮畢,時先生衝江行點了點頭,道: “散了吧,江行留下。”

其餘學生中頓時響起一陣議論聲。

“這是誰啊,怎麼先生單單叫了他一個人?”

“不知道啊,好像從來沒見過。”

“時先生最是寬和,難道說這人惹了先生不快?不應該吧。”

“噓,彆說了,時先生看過來了。”

一眾學生頓時作鳥獸散。這些學生年紀不大,愛八卦也實屬正常。時先生不欲同他們計較,目光落在了江行身上,和藹道: “你跟我來。”

江行雖不解,但還是跟在時先生身後。穿過書院長廊,長廊儘頭一處書房,正是時先生備課的地方。

江行跟著邁過書房門檻,順著先生的指示落了座;末了還是忍不住問: “先生,你叫我來,是……”

時先生不賣關子,問: “你認識時鳴?”

江行心道果然。

怎麼會那麼湊巧,他們都姓“時”?

最大的可能就是他們有什麼親緣關係。江行實話實說道: “先生,我認識她。入學前我是城中篆刻店的匠人,她曾經在我這裡預訂了幾塊印章。許是效果不錯,往後的一段時間裡,她經常找我刻章。”

“原來如此。”

時溪午點了點頭,又笑道: “你不必緊張,我隻是問一下。”

“本來你那張幾近空白的信息表,我確實想篩下去。不料我口中調侃,竟被阿鳴聽到了。她覺得有緣,建議我先留下,把你叫過來看一看。不想這麼一麵試,你倒是給了我好大的驚喜。”

“時鳴是我侄女兒,我有些不放心她,故而發問。”

江行為自己捏了一把汗。

時先生口上說不放心自家侄女,無非是擔心時鳴交友不慎。但、但是,他看起來真的很像會拐小姑娘的黃毛嗎!

他甚至對女孩子沒興趣,他是個斷袖啊啊啊啊!

可是,這也算陰差陽錯了吧。江行還真沒想到時鳴居然暗中幫了他一把,心裡暗暗感激,打算改天去道謝。

時先生確認完了,表情肉眼可見地放鬆了下來,道: “我這侄女兒平日裡沒什麼愛好,從前我帶著她在江南做生意的時候,她就喜歡玩印章。”

“脾氣嘛,被我慣得嬌縱了些。她若是在你這裡訂印章不給錢,你可以找我來要。”

想來時先生從前在江南做了生意,賺了不少錢,這才想著來嶺南這裡當個教書先生養養老。

江行客套道: “哪裡哪裡。”

天啊,彆說不給錢了,時鳴每次跟不認得錢一樣,不出手還好,一出手,銀票那是大把大把地往外掏。

還不準人不收。

忒霸道。

師徒二人又寒暄了幾句,江行眼見天色漸晚,便告彆了時先生,回家去了。

江行在城中上學,妹妹卻在村裡住著。一來一回他也不方便照看,乾脆把阿搖送去了王嬸家,托王嬸照看一番。

本來江行還想付些銀錢給王嬸,可惜王嬸不收。於是江行隻得另尋他法,時不時買些糧食蔬菜送去王嬸家,也算對她的感謝。

江行想過要不要在城裡租一間小院子,可惜書院周圍的院子全是陪讀的家長,已經沒有空閒的院子可以租賃了。江行於是歇了這份心思,想著什麼時候手頭的錢攢夠了,在城裡買一間小院子,徹底搬去城裡安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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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照常上課。

江行讀的這個低學段,很多東西他穿越前都已經學過,甚至學得很深。因而他興致缺缺,並沒有仔細聽講。

講到一半,時先生放下手中的書,拿出事先準備好的卷子,道: “下麵的時間我們做一場當堂測驗。”

江行立馬回神,坐正了。

這是入學以來第一次測驗。江行不由得重視起來。

卷子拿到手裡,輕飄飄的一張,題目也不多。江行打眼望去,除了一些課內的背誦外,還有幾道題是考時政的。

比如最後一道: “簡述今上繼位後,在嶺南地區徭役和稅收方麵的政策改良。”

這題說難不難,說簡單也不見得有多簡單。這樣的題目,隻要稍加了解便能做出來,但偏偏低學段的孩子們很少關注時事,大多都被家長按在書桌旁背著“之乎者也”,做著算術題。

因而這麼簡簡單單的一道題,反而難住了一大片人。江行聽到周圍隱隱有吸氣聲,似乎是學生們做不出來,正撓頭不解呢。

不過這道題江行倒是知道的。江家父母去世之後,戶籍一係列的手續都需要他去辦,而該服的徭役,自然也是找他——總不能找阿搖吧?

今上體諒嶺南地區剛剛收複,太過嚴苛的政策對嶺南的起步發展並無益處。因此,在徭役方麵,十五歲以下的孩童不用服,哪怕家中隻有這麼一個男丁;十五歲至二十歲的青少年采取非強製服徭役的政策;而二十歲已經加冠的男子,則必須要服。

但還有一種例外,就是身有功名的人不用服徭役。身有功名,指的就是秀才及秀才以上了。若是一個孩童在十五歲之前考中了秀才,那麼除非本人自願,不然他這輩子都不用服徭役了。

稅收方麵,今上對於嶺南地區依然有寬鬆的政策,不僅提高了稅收起征點,還施行了一定程度上的退稅,以鼓勵商業發展。

尤記得江行之前去交稅時,負責此事的官吏看了眼他的資料,收了他一部分稅之後;隔了幾天,官府居然又退還了他將近百分之八十的稅款。

江行當時十分激動,轉頭就給阿搖買了很多好吃的,兄妹倆打了一餐牙祭。

江行對這些題目簡直手到擒來,三下五除二寫完後,幾乎是第一個將卷子交了上去。

其他學生見他提前交卷,四周響起抽氣聲。時先生頗讚許地瞧了他一眼,示意他可以提前回去了。

江行出了教室的門,卻迎麵遇見了一個意想不到的人。

是時鳴。

時鳴此刻安靜地坐在書院中離教室有些距離的亭子裡,遠遠的,不知在做些什麼。江行上去打了聲招呼,道: “真是巧遇。”

時鳴聽見來人,辨認出他的聲音,笑道: “原是江公子。今日下學似乎早了些?”

江行同她一起坐下,道: “今日時先生布置測驗,我提前寫完了。說起來,入學那件事……真是沾了你的光,我萬分感謝。”

時鳴擺擺手,表示無妨: “本就是你自己博學,得了先生青眼,與我關係不大。今日我等先生下學,不想竟遇上你了。書院此時景致想來不錯,可惜我看不見。”

江行默然。

他總為這小姑娘感到惋惜。每次見到時鳴時,小姑娘的眼睛上一直都蒙著一塊布。可能是素色的,也可能是淺淡的嫩色,或者深一些的顏色——但無一例外,時鳴在他麵前,從來沒有把眼睛露出來過。

但光看下麵的鼻子嘴唇,沒有人會覺得時鳴的眼睛不漂亮。

正因如此,江行才會更加惋惜。

四周鳥鳴啁啾,樹葉沙沙作響,似乎到了秋天。但嶺南的秋天總是十分短暫,冬天也顯得不太像冬天,反而是另一個深秋。

有片樹葉輕輕飄下,正落在時鳴蒙眼睛的布上,被鼻梁托著,一時竟沒有掉下去。

時鳴仿佛沒有感覺到,仍舊安靜坐著,腦中不知在想些什麼。

江行呼吸一滯,伸手輕輕捏下了那片葉子。不料大小姐似有所感,衝他歪了歪頭。

這麼一歪,江行的手不巧就觸上了時鳴的臉。

江行被指尖傳來的觸感一驚,很快就縮回了手,不敢再動了。

太軟了,真的很軟。

少女稚氣未脫的臉頰兩邊還有些嬰兒肥,江行隻覺得自己像是摸到一團天邊的雲彩。

時鳴問: “怎麼了?”

江行臉不紅心不跳地答: “方才你眼睛上飄了一片樹葉,我幫你摘下來。”

於是時鳴笑了,意有所指: “原來是樹葉。”

這句話說完,下課鈴聲匆匆響了起來。江行慌張地站起身,道: “下課了,我不多打擾,就先走啦。”

時鳴很奇怪: “怎麼急著走?我們不過才說了幾句話而已。”

“你不是要找時先生嗎?”江行道, “我在這裡多有不便。”

快溜快溜。不然一下子麵對他們叔侄兩個,真是難頂。

時鳴卻道: “有何不便?先生也很喜歡你。他還同我說了,說你才氣過人,是個不可多得的好苗子。”

兩人絮絮地說著話,下了課的學生們魚貫而出。時先生發現了他二人,很快就走上前來,道: “阿鳴,你怎麼來了?”

時鳴答: “先生,我來接你。巧遇江公子,這才聊了一會兒。”

時先生點點頭,看向江行時滿是讚許,道: “江行,你的測驗我方才抽空看了一下,答得不錯。”

江行謙虛道: “先生謬讚。”

時溪午一麵又問: “入學時你的信息表上並沒有寫你上過什麼私塾。而我觀你言行,又不像是未經開蒙的孩童,反倒像讀了不少書。你說實話,你那些知識,是從哪裡學的?”

江行自然不可能告訴時先生自己是穿越來的,睜著眼睛就開始說瞎話: “不是我有意欺瞞先生,我確實沒有上過什麼私塾。許是我父母在世時,多教了我一些書本上的知識,我不知不覺就記下了。”

時鳴準確抓住重點: “在世?你……你的父母,也不在了嗎?”

時溪午咳嗽了一聲,時鳴又不說話了。

江行心說為什麼要用“也”?

不過很快他就想明白了。好端端的小姑娘,不跟著父母生活,反而跟著叔父,這件事本來就已經很詭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