薇珊莉婭·蒂文頓中將的臉色有些發白。像她這樣行政事務和辦公室政治的高手,當然能聽出同僚的陰陽怪氣。
如果是換做是以前,區區一個分艦隊參謀長,一個混到快退休才是少將的油膩老頭,要是敢在自己這樣的“海歸精英”麵前放肆,自己一定會讓他見識一下什麼才是女霸總的凜然不可侵犯,什麼才是上等人的莫可名狀。
可是,此一時彼一時,人家現在是打出了統戰價值,自己卻隻是一個卑躬屈膝的母狗。命運真是殘酷啊!
然而,有一說一,給帝國當狗是不丟人的,足有半個宇宙在給帝國當狗呢,我區區一個女人又能算什麼呢?而且啊,而且啊,我畢竟也是為了保護士兵們的性命才投降的,總比那些向龍王們俯首帖耳的各族君王們體麵得多吧?
總之,作為一個受過高等教育且有充分辦公室鬥爭經驗的高級將領,蒂文頓女士還是很擅長給自己建立一套自洽的邏輯的。
另外,她還努力說服自己,自己雖然是戰俘,但畢竟是人類,隻要是能證明得了自己的價值,照樣是能在帝國有遠大前程的。
……說不定比以前的前途更加遠大。
於是,在奇跡之環其餘的降兵還在被以戰俘的身份押往帝國本土時,蒂文頓中將便已經開始麻溜地工作起來了。彆的不說,光憑這自我心理建構能力和神采奕奕的戰鬥力,放在聯盟至少是能成為一個金牌銷售經理的。
遠征艦隊的前參謀長,想到了自己之前去奇跡之環勸降的時候,差點就被暴脾氣的陸戰隊總監賽約中將給下令槍斃了,要不是馬洛溫少將說了幾句公道話,自己的腦袋現在說不定都丟到那些古代人造大陸的土壤裡堆肥了。
真是個粗鄙的匹夫啊!像這種沒讀過書的陸戰隊大猩猩,果然都是不可理喻的原始人。
……不過,看得出來,奇跡之環上的軍隊還真的開始在占領的區域種田探礦了,似乎真的準備在奇跡之環的浮空大陸上長期堅守下去了。
蒂文頓女士雖然沒有成功勸降以前的同僚,但因為帶來了這個消息,還是得到帝國法瑞爾上將的褒獎。
口頭褒獎難道就不是褒獎了?法瑞爾上將可是說了,他正在為自己辦手續。等到天域大元帥府那邊的審批通過,自己就是名正言順的帝國準將了,降將低兩級當然也是完全可以接受的。然後,便能成為法瑞爾上將的幕僚了。
這麼四舍五入一下,不也能算是蘇琉卡王殿下的幕府一員嗎?
正因為如此,在梅蒂格將軍要求同行的時候,她雖然有些不詳的預感,卻也沒有拒絕。
說起來,賽約那家夥就是個粗鄙的野蠻人,不可理喻的陸戰隊大猩猩,如此才會對我口吐粗鄙之語。可若是這位皮卡德中將,大家都是海軍,都是受過高等教育的職業軍官,應該還是能講道理的吧?
更何況,在遠征艦隊服役的過程中,大家相處得其實還是不錯的。
是的,皮卡德中將確實和去了天國的康納裡斯司令官不和,但主官和副職不和,不是自古以來的天然政治規律嗎?與我這個人畜無害的參謀長有何關係?
搏一搏,姑奶奶便還是事業蒸蒸日上的優秀獨立女性!
想到這裡,蒂文頓中將也露出了千錘百煉的營業用笑容:“是我,對,就是我啊!吉姆,還有老邵,真的是我,彆開槍。”
話雖然這麼說,她卻還是縮在了帝國的梅蒂格準將身後,隻是露出了半邊身子。
吉姆?梅蒂格準將似笑非笑,自然地往旁邊挪了半步,一副我很懂禮貌我會把C位讓給正主的樣子。
吉姆?詹姆斯·皮卡德中將頓時起了一身雞皮疙瘩,便向對方招了招手:“既然是老朋友,你躲什麼呢?走過來一點,把話說清楚一些。”
蒂文頓女士有了短暫的猶豫,但或許是由於皮卡德中將的笑容很和煦,配上他那油亮的大光頭倒是不顯得可怖,卻莫名有幾分慈祥的意思了。
“伯爵閣下讓我給您帶個話,吉姆,我們已經奮戰過了。”
“我明白你的意思了……”皮卡德中將笑眯眯又招了招手,待對方又走近了幾步,忽然拔出了手槍:“所以,果然是你這婊(喵)子把鬼子引到這裡來的!”
他臉上那慈祥的笑容已經化作了猙獰的惡意,直接扣動了扳機。
梅蒂格準將其實就站在女士的身後,第一時間便看清楚了皮卡德的動作。不過,或許是因為他並非以武力值見長的戰士型將領,手上的動作再快也不可能有眼睛快,還是來不及做出什麼動作,隻能坐視女士被一槍打碎了膝蓋。
皮卡德中將的配槍是一支妝點得金光閃閃華美異常的複古火藥用手槍,是他自己掏腰包找古董店訂製的,和“虎符”有八九分相似。
看得出來,皮卡德中將對學生時代沒有拿到虎符的怨念,已經持續一生了。
不過,這並不是重點。重點是,這種複古手槍的彈丸,會蕩起彌漫的硝煙味,會在近距離旋轉著打入目標的體內,會攪得血肉和骨骼的碎片亂飛。相比起射線槍和電磁槍直接削斷腿的乾淨利落,卻代表著另外一種類型的衝擊感。
蒂文頓女士隻覺得自己的膝蓋上一陣熾熱的灼燒感,旋即便感受不到自己小腿的存在了。她身心一軟,整個人便直接向前撲倒,姑且還能算得上是豔麗的臉蛋整個都砸在了地上。
她隨後感受到了鑽心的劇痛。可不知道為什麼,臉上的疼痛,卻比腿上更痛。
帝國使團一行人麵麵相覷。這些訓練有素的帝國官兵居然都沒有太激烈的反應,一直到蒂文頓女士發出了撕心裂肺的慘叫聲,就像是被屠夫按在了屠宰台上的母豬。他們這才意識到,好像這個女人是自己這邊的,應該去救援戰友的。
隻是,我們的武器好像都沒帶進來,現在還被幾百號穿著動力甲的地球人用槍指著,也不能做什麼吧?
“真的不必如此的。”亞涅特·梅蒂格用痛惜的口吻道。
這也是帝國使團做出的唯一反應了。
女人聽到了梅蒂格準將的聲音,一時間更覺得悲憤欲絕。我明白了,你這個小白臉是嫉妒我的才華,一定是想要害我!她腦中剛閃過這個念頭,便又聽見了軍靴砸在地板上的聲音。不知道為什麼,蒂文頓篤定這一定是詹姆斯·皮卡德中將的腳步聲。
她忍著劇痛,抬起了頭:“等,等等……我請您吃過飯的。而且,貿易公司的事,您不是也同意入股了嗎?我們明明是合作夥伴,明明是朋友的。”
“貿易公司?”旁邊看戲的邵參謀長奇道。
“這女人和聯盟的星河果品,還有銀加侖公司都有點關係,正在牽橋搭線讓兩家成立一家新公司,準備專營瑤池星的聖地星球農業特產什麼的。說是可以給我一份乾股。”
“這我還是才聽說。”
“嗬嗬,都說了,仗打完之後,康納裡斯是會升任軍令部長,接替派裡斯元帥的職位。而我呢,就是常駐新大陸的軍政長官了。酬功嘛,這可是多年的行規了啊!而且,再怎麼說,我和老楊也是十年的老朋友了,也能和餘連老弟說的上話。不打點我怎麼能行呢?”皮卡德中將傲然道,一副不以為恥反以為榮的樣子。
“當然,這也都是戰爭之前的事情了。”皮卡德中將又長歎了一口氣,橫了那邊的梅蒂格準將一眼:“嘿,老朋友,你真是壞了我好大的一筆財路啊!”
亞涅特·梅蒂格準將微微一怔,顯然是沒有想到對方竟然會如此直接。他隨即苦笑道:“其實,如果是要求財的話,紋章院有專門的投資論壇。您隻要開開進口,隨時可以去的。”
皮卡德中將明白了對方的意思,這是帝國在開價了。如果自己投降,保底是能有個爵位的,哪怕隻是終身爵位,也是有資格去參加紋章院組織的投資見麵會,這可是帝國給貴族老爺們的福利,生怕他們坐吃山空餓死了。
有一說一,在這個瞬間,他還真有點意動,但也隻是意動了兩秒鐘,接著才用力拍了拍自己的大光頭,歎道:“亞涅特老弟,得說清楚,我啊……可從來就不敢說自己是什麼清廉如水的好人啊!畢竟我是個俗人,該收的要收,不然人家不放心你的,我可沒膽量,也沒能力和整個世道為敵。可是,有些東西可不敢隨便賣了。賣了就顯得自己廉價了。”
皮卡德中將垂著頭,看著在地上哀嚎的蒂文頓,真的像是在看一堆死肉。然後,他蹲下伸出了手,拽住了對方的衣領,將領章上的將星扯了下來。
蒂文頓的慘叫聲中又多了一絲彆的成分,一隻手甚至下意識地向去捂領口。
“叫鬼啊!所以我就搞不懂你們這些癲婆娘,怎麼這麼普通又自信呢?勞資剛才接到了通知,說是本人現在已經是上將了。”皮卡德沒好氣道。然後把扯下來的其中兩枚將星給自己彆上,這才滿意地點了點頭。
他這才慢條斯理地把手槍插到了對方的嘴裡,扣動了扳機,然後仍由死者的腦漿和血肉濺到了自己的身上,卻不閃不避。
亞涅特·梅蒂格準將站在原地,並沒有阻止對方的動作。
他望著隻剩下半個腦袋的蒂文頓中將的屍骸,帶著一絲悲憫歎了口氣:“她隻是做了大多數降將都會做的事情。在奇跡之環戰役中,她沒有倒戈,也沒有臨陣逃脫,雖然算不得合格的參謀長,但也沒到叛國的地步,當不得這個下場。”
“對,她是被我私刑處決的。”皮卡德上將看了看肩章上的四顆星,很是滿意。
梅蒂格準將當然已經完全感受到了對方的覺悟,但還是準備儘最後一次努力,道:“其實,我們沒有必要把事情搞得這麼不體麵,雖然我們確實是在戰爭中,但我始終以為,這是一場榮譽之戰和道統之戰。勝者邁向未來,敗戰也可以儘享哀榮。這是對國家而言的。對個人而言,便更談不上什麼生死仇恨了。在戰爭之外,我們依舊還是朋友。”
“這我懂。”皮卡德上將露出了帶著一絲哀嚎和惡趣味的笑容:“你們家的公主,不都差點成了地球媳婦了嘛。”
梅蒂格頓時意識到對方說的應該是蘇琉卡王和餘連之間的緋聞,第一次感覺到了惱怒。他很想辯解說,這些都是小道消息,是無法無天的八卦媒體的大不敬,但卻也知道,要自己真的這麼說了,便一定會顯得急了。
“好吧。我已經明白您的覺悟了。再說下次,對雙方都是一種侮辱吧。”梅蒂格準將揮了揮手,示意自己的副官拿出了一支很有些年份的聖尊紅酒。
“我剛才便知道你們帶了這酒,莫不真是帝國的傳統?”
梅蒂格準將不以為意地莞爾一笑,給兩人各倒上了一杯酒:“願宇宙之靈與您同在。”
“真是優雅啊!足夠我學上一輩子啦。”皮卡德上將又諷刺了一句,卻還是舉酒杯和對方碰了一下。
然後,也就像是梅蒂格準將所說的那樣,帝國方麵再沒有糾纏,便連蒂文頓中將的屍都沒有收,便自行告辭了。
至於皮卡德上將這邊,倒也真做不出把帝國使者的腦袋砍下來祭旗的事,畢竟也都已經是這麼一個科技昌明的宇宙文明時代了嘛。
“把這玩意丟到反應爐裡去了。”皮卡德上將用手槍指了指地上的屍體,道:“好了,參謀長,我們又多堅持了三個小時。”
“是的,真要打起來說不定還堅持不了這麼長時間呢。”邵參謀長笑道。
皮卡德上將一邊擦拭著手槍,一邊大聲道:“你這老家夥是真的顛了啊!不過,咱現在是上將了,不和老人家一般見識。那麼,大家都已經做好準備了吧?”
“所有願意跟您到這裡的,都做好了準備。大家也都是共同體的軍人,懦夫和無能之輩都死在奇跡之環了。堅持到現在還沒有投降的,多少還是有點心氣的,總不能永遠像地洞裡的耗子一樣躲下去的。”參謀長收起了促狹的笑容,第一次露出了一絲凝重。
“嗬嗬嗬,都是一幫子匹夫,腦子裡都長了肌肉的棒槌。”皮卡德上將痛罵了一句,卻又笑道:“說起來啊,楊希夷那家夥出了那麼大風頭,我倒是不意外,畢竟那小子有這個才能。我認識他十年了,他剛畢業來給我當參謀的時候,我就這麼確定了!可是,就連瑤池的土著師都打得那麼好,那就不能隻說是敵人太強大,而是我們無能了。無能卻又不努力,又有何麵目去九泉之下見國父呢?”
邵參謀長肅然道:“沒錯,我們第十艦隊,可是李元帥以老泰拉星區的貨輪船工們建立起來的老子弟兵。可不能墮落成太陽係艦隊那些馬路標本。”
“智將有智將的風雲際會,但我們這些棒槌,卻也有棒槌們的舞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