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值青年階段的紅石部落首領卡茲汗摸了摸掛在胸前的護身符,方才大踏步地走進了泥土搭成的石廳中。
這時候,一眾平均年紀都在自己兩倍以上的(前)國王,(前)城主和可汗們正在熱火朝天地吐著自己的大舌頭。
沙民們很像是從爬行動物(其實人家是哺乳動物)直接進化成直立行走的智慧生物的,一身都是鱗片於是沒有汗腺,很多時候就隻能吐著大舌頭來散熱了,所以真的不存在滿身大汗的情況。可要不是大長老一直就在最上首的地方安靜地端坐著,怕就要滿身大漢了。
是的,自有文明才剛剛進化到古典城邦時代的沙民們,確實是正值武德充沛的暴躁狀態。他們有的是以前的遊牧部族首領,有的是城邦的統治者以國王自居,誰都不會服誰,既然話不投機,那就乾脆掏刀子上算了。
隻不過,蒼老的大長老不但是普通沙民的精神和宗教領袖,還是真正的沙民第一高手。彆看其一副慈眉善目的老人家的樣子,暴躁起來直接把酋長和“國王”捏死也不是一次兩次了。
卡茲汗作為首領中的小字輩,向上首的大長老微微行了個禮,然後找了一個角落位置,還沒有坐定,便聽得一個洪亮豪邁的聲線開口:“等待,太久,要戰,戰,戰!”
說話的是紅湖部落的大酋長摩鐸。這個掌握著全沙民中最強大的遊牧部族的酋長已經上了點年紀,雖然依舊豪勇但腦子已經開始遲鈍了,“沙民通用語”還不是很熟練。
哦,順便說一下,沙民通用語正是大家的精神領袖,大長老赫森結合各種沙民語言,花了十年時間編撰而成的。他一直都覺得,語言統一才能讓種族統一,同時也能更好的和宇宙中的先進文明接軌。
必須要承認,大長老還是很有遠見的。
然而,很悲哀的是,沙民們簡易的早期相形文字根本承擔不了大宇宙時代的信息量。所謂的“通用語”中,其實已經夾雜著大量帝國、聯盟甚至地球語言的音譯和文字變體。
真是悲傷,但這不是重點。
“還沒有到時間,我們的目的始終是迫使地球人和我們談判!”回答的是黑山城邦的國王漢拉特。他有城市,有領土,有王位,一直以來和總督府也有著說不清道不明的關係,瓶瓶罐罐多了,鬥爭性當然也就不強了。
“就算是要戰鬥,也要等那些大炮架設好,就能轟垮圖隆的保護罩。他們一定會投降的。”另外一個城主道。
“是的,我們要求參與香料和礦石的銷售分紅,不能老是由他們議價!哦,對,還要允許沙民到圖隆,啊不,到銀河本土居住旅行!”一個老成持重的領主如此地道,頓時引來了眾人的點頭讚許。
可是,這裡不是我們的家園嗎?為什麼我們這麼多人聚集在一起,隻是為了如此?趴在地上討飯和坐在地上討飯,有區彆嗎?卡茲汗忍不住這樣地想。
實際上,大多數城邦的“國王”和“城主”們都是這個德行。總督府和商人要通過他們“雇傭”便宜的勞力,獲取廉價的香料和礦石,小日子自然過得還是不錯的。城邦領主們現在已經住上了自帶氣候調解和溫室花園的穹頂彆墅,喝著帝國產的醇酒看著聯盟的熱播劇,過著現代有錢宅男的幸福生活。奴隸們卻依然隻能在站不起身的礦洞和能曬脫鱗的種植園中,每日平均勞作十五個小時以上,依然難以保證一家老小的基本溫飽。
“鼠輩!”一個酋長跳起來大吼。
“沙堆裡的蜥蜴!”另外一個酋長則拍著桌子大罵。
“岩洞裡的吸血蟲!”一個老態龍鐘的老沙民酋長就像是忽然年輕了二十歲似的,歇斯底裡地咆哮道,發出了自爭吵以來最大的聲音,把他身邊的卡茲汗都嚇得哆嗦了一下。
“我們手裡有百萬將士,為什麼要看彆人的眼色?那些東西什麼時候才能架好?”一個稍微年輕一點的酋長道。他的“通用語”倒是流利多了。
“大長老,戰吧!”他又對赫森大長老誠懇地請示道,滿臉都是激昂和勇烈,一副隨時都能挖心剖腹自證衷腸,讓一腔赤誠的熱血噴你一臉的亞子。
“可現在還不到時間啊……我們的兵力並沒有完全展開,我們沒有完整的進攻計劃,我們沒有重武器的掩護!為什麼不等到約定好的重炮陣地建完,等所有的武器和兵力都到位?”卡茲汗覺得這家夥簡直就像是個展開皮褶子等交配的傘蜥,便想要起來懟上幾句,可這時候,一直一言不發的大長老卻麵無表情地點了點頭,不冷不熱地道:“都想要戰鬥嗎?”
“戰啊!戰啊!”摩鐸跳著腳就差來上一段尷尬的戰舞了。
“那就戰吧。”大長老點頭。
“大長老,不能打……”領主們跳起來想要勸阻,卻被大長老一句話懟了回去:“或者說你們要親自去說服那些饑渴難耐的勇士嗎?”
領主們無話可說隻能悻悻散去,酋長們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興衝衝離開。唯一沒有高興的卡茲汗離開了石廳的時候卻是相當沉重,他已經能看到勇士們的結局了,差點愴然淚下……呃,實際上沙民也是沒有淚腺的,他們表達極度悲痛的方式其實震起骨膜發出非常心酸的長震音,聽起來就像是鯨歌一般,其實很悅耳的。
卡茲汗很失望,對一切都失望,對領主們失望,對酋長們失望,對精神領袖一般的大長老更失望,便想要帶著部下們離開,但這時候,卻有人過來隱蔽地招呼了他一聲。
“老師要見您。卡茲汗酋長。”
來帶路的人是大長老的得意弟子之一,也是一位叫“風拳”的靈能者。
年輕的卡茲汗被這位年輕的風拳從後門帶入了石廳,這裡也是大長老的私人居所。可是剛進屋,他就被一股難聞的藥味熏得想要當場就跑。
再看石廳的一角,卻是一個擁有漂亮的蔚藍色鱗片的女性沙民正在配藥,見卡茲進來,便衝後者咧嘴露出了刃牙和舌頭,露出了一個(沙民看來)甜甜的笑容。
她叫彌薰,也是大長老另一位覺醒了靈能的得意弟子。
卡茲汗正想對這個沙民中著名的美人回應一個禮貌的微笑,大長老卻已經直截了當地開口了:“你可以帶著族人們離開,但回去以後記得收拾一下行禮,和族人們告彆,安排一下後續的事。”
卡茲汗當場怔住。
“我已經和我們的合作者們談好了,要選一批年輕有為的人去留學。各種大學甚至軍校都可以,但要你們自己考,所以隻能從預科學校讀起。從現在開始,你要認真學習聯盟通用語了。”大長老想了一想,又摸出了一個手環式樣的信息終端遞了過去:“裡麵有一本聯盟語詞典和一套初級學院教材,找到空閒時間就開始預習吧。”
卡茲汗滿臉懵逼地接過了這個畫風和周圍的環境格格不入的科技產物,機械地聽著長老的諄諄教誨:“是的,帝國那邊對這方麵的限製依然很嚴,所以隻能去聯盟那邊學習。不過,依然要記得縮著鱗片做人。你們有許多人仇視人類……我沒辦法讓你們分清楚地球人和蓋人的區彆,但在聯盟,你們的一舉一動都代表著沙民的形象。你要領導那些年輕人,必須以身作則,約束他們!”
年輕的酋長終於回過了神:“可是,長老,我……”
“無論是勝利還是失敗,這裡注定是個血肉磨盤。本就不應讓有天賦的年輕人空耗生命於此。”大長老搖頭打斷了年輕的酋長。
卡茲汗非常感動,但還是提出了自己的疑惑:“可是,您為什麼要同意摩鐸大汗他們的提議呢?您知道的,那是何等無謀……”
“就算是我不同意,他們難道就不會自己動手了?我隻是一個大長老,不是他們的王。他們都是遊牧部族的酋長,本來便和人類總督府沒有太多牽扯,這一次參戰,真的是為了解放沙民同胞爭取榮譽?還是為了衝進那座城市燒殺搶掠?如果殺戮和劫掠才是他們的目的,也怎麼可能等到城邦領主們把一切都準備好呢?卡茲汗,你也是遊牧酋長,您應該明白吧?”
年輕的酋長啞口無言。
“既然如此,還不如讓他們試探一下地球人的情況。至少,等到重炮陣地建好真正全麵攻擊的時候,我們也能有所準備。”
卡茲汗不得不承認大長老說得有道理,可正因為有道理,他才更覺沉重和悲傷。
“我老了,若是能憑著這一次大仗讓地球人讓步就滿足了。是的,卡茲汗,漢拉特是對的,我們其實並沒有把地球人徹底趕走的能力……可是你不同的,卡茲汗,你還年輕,強壯、熱血、赤誠,還有著和你這個年齡少有的冷靜和沉著。你有著無數的可能性,你有未來,所以必須要承擔更大的責任!”
“我們不能就此滅絕,年輕人,正因為如此,我才動用了自己所有的影響力,召集了那麼多願意赴死的勇士。就讓這一仗,成為我們沙民在這個宇宙中的第一次呐喊吧!至於後來的,就交給你們了。”
卡茲汗望著垂垂老矣的沙民領袖,心中充斥著萬語千言卻又什麼都說不出口。
大長老的身軀早也不再挺拔,鱗片已經開始發灰,雙目有些模糊,甚至還需要常年服藥調養。可是,他卻依然比以往任何一刻,比他年輕的時候,都要強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