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家裡,林芝和張淑文去洗魚剖魚。
李雲海請肖元等人入座。
林振邦沒有去北金進修之前,肖元和林振邦走得近,李雲海對他自然是以禮相待。
至於湯來濱,李雲海對他就愛搭不理了。
以湯來濱的身份,主動到李家來求和,卻被如此無視,換成其他人,他早就拂袖離開,日後說不定還要大舉報複。
但是這個人是李雲海!
湯來濱昨天想對付他,結果連續幾次吃癟,不但沒有傷害到李雲海分毫,反而被李雲海的反擊弄得十分的被動。
李雲海沒有當場把他趕出去,已經是看在他屁股底下那把交椅的麵子上。要是換成一般人,你想害我,我還能對你好?農村人再好客,也會拿掃帚將你掃地出門。
朋友或者敵人,李雲海拎得很清。
他有容人的雅量,並不代表他能寬容敵人。
湯來濱也知道自己不受待見,坐下來以後,一言不發,任由肖元和李雲海聊天。
李雲海是個人精,你要跟我聊家長裡短,談國內外經濟情勢,那我奉陪,你要是談到那兩個項目的事情,他卻閉口不提。
肖元一時間也是無解,束手無策。
林芝在裡麵喊道:“雲海,過來幫下忙!”
李雲海笑著答應了一聲,請肖元他們稍坐,起身走進廚房。
林芝看著洗菜盆裡的菜,哭笑不得的說道:“我不知道該怎麼剖。以前在城裡買的魚,都是賣魚佬殺好了的。”
李雲海掐滅手裡的煙頭,從她手裡接過刀,笑道:“剖魚之前,你得先殺了它,用刀拍魚的頭,拍兩下它就不行了。”
他抓起那條最大的鯽魚,放到案板上,鯽魚不停的擺動尾巴。
林芝咦了一聲:“為什麼你抓得這麼穩當?我一抓它,它就到處亂跑!我抓都抓不住!”
李雲海笑道:“你得用點力氣,掐住它。”
他平拿菜刀,對著魚頭拍了幾下,剛才還活蹦亂跳的鯽魚,立馬一動不動。
李雲海一邊剖魚,一邊說道:“這魚不大,肚子裡就一點內臟,切開魚腹,將裡麵的東西拿出來就行了。”
林芝抿嘴笑道:“跟你比起來,我就是白癡,什麼也不會。”
李雲海湊過臉來,笑道:“你會親我的臉就行了。”
林芝撲哧一笑,在他臉上親了一口。
張淑文從外麵菜地裡摘了蔬菜回來,看到他倆這麼恩愛,露出欣慰的笑容,問道:“雲海,外麵那些領導,都要在家裡吃飯吧?”
李雲海說把魚鱗刮了,說道:“媽,我們買了不少菜回來,你看著做就好了。”
外麵客廳,肖元正低聲和湯來濱談話:“領導,你和李總之間,到底發生過什麼事情?李總那兩個幾十億的項目,不放到咱們省裡,是不是因為和你說的話有關?你找個機會向他解釋一番,就說一切都是個誤會。”
湯來濱沉著臉說道:“我剛才不是說了嗎?他都不理我!我哪怕是到北金去,也沒有人敢像他這樣不給我麵子吧?”
肖元連連點頭稱是,說道:“李總他不是體製內的人,他壓根就不知道你的身份有多尊貴,地位有多麼的崇高。他就是一個商人,他隻崇拜那些比他還會賺錢的人。我們這樣的人在他眼裡,一文不值!因為不是一條道上的人。”
湯來濱冷哼一聲:“話不能這麼說,我們好歹也是個領導不是?”
肖元笑道:“這就是思維方式的不同。我們如果以官本位來論,那我們的確是領導。可是在老百姓看來,我們就是公仆,是為人民服務的。就跟飛機上的空中小姐一樣,有人把她們捧得很高,當成女神來崇拜。但也有人覺得,空姐們打扮得再光鮮亮麗,也隻當她們是個服務員。至於她們把自己當成飛機上的管理者、還是彆人眼裡的女神,或者隻是服務員?那就要看她們自己的認為了。”
這話就很有水平了。
湯來濱搓了一把臉,說道:“來都來了,我等下找他談一談。肖元同誌,你也幫忙說說好話。”
肖元點頭道:“當然。我比誰都在乎這幾十億的投資,西州窮啊,好不容易出了個李雲海,我們要是把他給放走了,那真要成為西州的罪人。”
湯來濱黯然一聲長歎。
李雲海幫忙殺了魚,任由母親和林芝做飯菜,這才回到客廳。
肖元遞了一支煙給他,笑道:“李總,你這房子建得好,花了多少錢?”
李雲海接過煙,拿出自己的煙來,給每人發了一包,笑道:“我就懶得每人敬煙了,大家想抽的就抽。莪這房子連建帶裝修,一共花了7萬多塊錢。”
湯來濱倒是一訝:“要這麼多的錢嗎?我老家翻修了一下,隻花了幾千塊錢,不過麵積不大,當然不能跟你這豪宅比。”
肖元笑道:“要花這麼多錢,這房子麵積大,裝修也不錯。在農村建房,和在城裡建房,其實是差不多的價格。西州現在的房價都400塊錢一平了。”
他們此來,當然不是來談家長裡短的,聊了兩句,肖元言歸正傳,又聊到那兩個項目上來。
“李總,我們市裡劃了那麼大片地給你,你也答應建一座四海中心,你是個言而有信的人,這個項目,可不能說黃就給黃了啊!我們要是留下那麼大一個地基坑在市中心,那不得被人恥笑了去?”
李雲海知道這事遲早躲不過,必須麵對麵的談一場,便說道:“本來我一直都很看好本省,也一直致力於在本省發展。可是我到國外旅遊一圈回來之後,又有了不同的感觸。我覺得外部的整體環境,對一家企業的發展,將起到決定性的作用。我是個一心一意隻想做企業的人,哪裡有適合我的土壤,我就到哪裡發展。”
湯來濱尷尬的說道:“李總,我們省裡的環境也很不錯,你看,你就是在省裡發的財。”
李雲海悠悠的吐出一個煙圈,說道:“你們想必都聽說過孟母三遷的故事吧?孟軻的母親為選擇良好的環境教育孩子,三次遷居。由此可見,環境因素是極為重要的。一個地方太過吵鬨,受到的乾擾太多,讀書人不能好好的用功學習,生意人也無法專注的做買賣,那就是災難。”
這話說得再明白不過,隻是沒有把昨天發生的事情擺到桌麵上來講而已。
湯來濱皺著濃眉說道:“李總,昨天的事情,真的是個誤會。我也是一時糊塗,聽信了齊天成的話。我後來十分的後悔,悔不該到你們公司說了那些混賬話!”
李雲海心想,我要是不運作一番,你能後悔?但凡換個弱勢一點的人,早就死在你手裡了。
肖元笑道:“李總,你看,湯領導親自前來拜會,我看你就給他個麵子,彼此之間冰釋前嫌吧?”
李雲海心想,我為什麼要給他麵子?他昨天既要撤我的職,又要取消四海集團的廣交會資格。
他作威作福的時候,何曾想過給我一分麵子?
李雲海肯定不會同意的,不僅不同意,他還要借此事大做文章,既把湯來濱打得退居二線,讓他以後再也不敢為難四海集團,還要幫林振邦一個大忙!
不過,他想歸想,不會說出來,也不會表現在臉上,當即哈哈笑道:“肖領導,你也太小瞧我李某人了。我不是那種小肚雞腸的人。昨天發生的事情,我完全沒有放在心上。我做企業,隻看一個問題,那就是對企業的發展是否有利。我覺得香江的環境更自由,而我的公司,原本就有港資的股份,我以為到香江投資更合適。”
肖元和湯來濱相顧無言。
香江是國際金融中心,是自由港口市場,經濟發達,進出口方便,銀行結彙也便利,不管從哪個方麵來說,的確都優於西州。
李雲海這話說得讓人無法反駁。
接下來,不管肖元和湯來濱怎麼說,李雲海都用這句話來回複:香江更適合自己。
他絕口不提昨天發生的事,仿佛真的已經忘卻。
吃過飯,李雲海對肖元說道:“我和林芝要出去玩,就不接待你們了,你們都是日理萬機的領導,我也不便久留。改天再見吧!”
肖元知道此事沒有希望,隻得和湯來濱等人告辭離開。
車子緩緩駛離石板村。
到達縣界路口時,湯來濱的車子忽然停了下來。
肖元也吩咐司機停車,他看到湯來濱下了車,便也下車走上前去,問道:“領導,怎麼了?”
湯來濱背負雙手,說道:“肖元同誌,李總不鬆口,這事如何是好?”
肖元想了想,說道:“我們省裡,隻有一個人能說服李總。”
湯來濱身軀一震,看了一眼肖元,他知道肖元說的人是林振邦。
他現在終於意識到,自己犯下了多麼愚蠢的錯誤。
他想借李雲海來打擊林振邦,結果卻把自己的前途給葬送了。
李雲海隻不過是一個商人,但他卻手握幾十億的資金,這筆錢的投資去向,也將決定湯來濱的人生仕途。
湯來濱喟然長歎,擺擺手,上車離去。
肖元無奈的搖了搖頭,也上了車子。
幾輛小車,很快便消失在道路的遠方。
下午,李雲海帶著林芝開車來到了縣城。
明天是周末,林芝說要來接大妹放學。
李雲芳轉到了縣立一中,這也是梅山地區最好的高中之一。
還有一個多月時間,李雲芳就要高中畢業。
下午放學後,李雲芳走出校門,看到大哥和林芝,高興的跑了過來:“大哥,嫂子!”
林芝拉著她的手,笑道:“我們回家玩兩天,過來接你回家。你馬上就要畢業了,我買了禮物給你。”
她打開自己的包,拿出上次在花城買的鋼筆和手表,遞給李雲芳。
李雲芳接過來,哇的一聲喊,咯咯笑道:“謝謝嫂子。我要是沒考上大學呢?豈不是辜負了你送我的禮物?”
林芝笑道:“沒考上大學,就到公司來上班,給我當助理好不好?”
李雲芳甜甜的一笑:“好!”
李雲海問道:“學習累不累?”
李雲芳嗯了一聲:“可累人了!不過比起當農民種田種地來,這點苦累又不算什麼了。”
一個青年女教師騎著自行車出來,看了一眼李雲芳,又看看旁邊停著的勞斯萊斯,很是驚訝,喊了一聲:“李雲芳!”
“劉老師!”李雲芳朝女教師揮了揮手。
劉老師騎下自行車,看看李雲海,問道:“這是誰啊?”
李雲芳笑道:“這是我大哥。”
李雲海朝劉老師笑了笑:“你好,我是雲芳的大哥。”
劉老師想起了什麼似的,說道:“你是不是叫李雲海啊?賣電腦的那個。”
李雲海哈哈笑道:“對,我就是賣電腦的那個李雲海。”
劉老師伸出手來,和李雲海輕輕一握,說道:“原來李雲芳是你的妹妹啊!我弟弟參加了你們公司舉辦的培訓班,租了你們的設備,到大城市開店去了,寫信回來說生意還不錯呢!”
李雲海問她妹妹的學習成績怎麼樣?在學校排名多少?考大學的機率大不大?
劉老師看了李雲芳一眼,說道:“她人很聰明,就是底子太差了一點,你們要是早些送她到我們學校就好了。考大學的話,那就要看個人發揮,這個不好說。”
李雲海心想,劉老師說得委婉,看來妹妹想考大學隻怕夠嗆。
回家的路上,李雲海開著車,問坐在後排的妹妹:“你想報考哪所大學?”
李雲芳想了想,笑道:“哪一所都好,隻要有大學上都行。”
林芝和她一起坐在後排,笑道:“不能哪一所都好,你得有自己的目標。每所大學的王牌專業都是不一樣的。而專業關係到你將來的職業、工作、收入。”
李雲芳到底是鄉下姑娘,平時也沒有人跟她說過些知識,聽了林芝的話後,不由得茫然無措,良久才道:“我也不知道自己適合什麼專業。”
林芝開導她道:“你愛好什麼?喜歡什麼?”
李雲芳低聲說道:“我愛看課外書,還喜歡聽歌。都跟學業無關,我說出來,怕我哥罵我。”
林芝問她平時看什麼書?
李雲芳說,都是些,都是大哥捎回來的。
李雲海平時也喜歡看,看完的書,或者覺得有意義的,他都會帶回家給妹妹看。
林芝又問她哪幾科成績好?然後進行分析,說你文科成績好,那你就報考文科好了。男生學好數理化,女生學好財經外,走遍天下都不怕。財會、經濟、外語,這三個專業,你隨便挑一個都可以。
李雲芳心虛的說,我就怕考不上大學哩!
林芝說不用怕考不上,你得先立下誌向。
李雲芳說,那我就考外語好了,我現在很喜歡學英語,剛才那個劉老師,就是我們的英語老師,她教的課我可喜歡聽了。
林芝說那你就報考西江大學的外語專業。
晚上睡覺的時候,林芝跟李雲海商量道:“雲芳考大學可能有點難度,我們得幫幫她。”
李雲海深以為異:“她考試,我們怎麼幫她?”
林芝噗嗤笑道:“你平時那麼精明,怎麼也犯傻了?我們當然不能幫她考試,但我們可以幫她進一所好大學,比如說西江大學。”
李雲海直搖頭:“你說找關係啊?就算讓她進了大學,她資質太差的話,還是學不進去,隻怕連畢業都難。西江大學,那可是全國重點大學!很難考上的!”
林芝拿他的胳膊當枕頭,趴在他身邊,說道:“先進了大學校門再說,她學外語應該沒問題的。”
李雲海當然也願意幫妹妹,問道:“怎麼幫呢?找誰的關係?”
林芝咯咯笑道:“不用找誰的關係,你不是說要給大學捐樓嗎?你第一所樓,就捐給西江大學好了。捐款的時候,帶上雲芳一起去,你隻要跟大學的領導提一句,他們自然就有辦法把雲芳招進去。”
“這妥當嗎?不行,不行。”
“怎麼不行?大學都有特招名額的,你不用這個名額,彆人就用了。過去那些工農兵大學生,畢業以後不照樣為社會做貢獻嗎?”
“你是說,不用參加高考?直接特招進學校?”
“對啊!像體育特長生,文學特長生,競賽特長生,都可以特招進去的。”
“可是,雲芳也沒有什麼特長啊!”
“你死腦筋是不是?非得有特長啊?你捐了款,這就是雲芳的特長。”
“我知道可以這麼做,這算不算拔苗助長?”
“你再不拔,苗都要死了!”
“這?真的妥當嗎?萬一以後被人發現,我妹妹在學校也抬不起頭來。她現在的外語也不怎麼樣。”
“誰知道她是特招的?大學還有保送名額呢!要不這樣好了,就說他是電腦特長生,現在的高中生,懂電腦的人很少,雲芳突擊學習幾個月,絕對比那些在校的計算機學生還要強。你就聽我的話吧!難道你不想讓她讀大學嗎?”
“想啊!做夢都想。”
“那就這麼說定了!”
“彆說雲芳的事了。快上來吧!”
“我不嘛,要上你上。”
“喔!”
第二天是休息日。
老三現在也讀高一了,在縣裡最差的高中就讀,成績在班上排名中等,放了學就不見人影,跟同學出去玩耍。老四老五都很懂事,一有空就幫家裡乾活。
李雲海用家裡的電話機,打給遠在北金的林振邦。
他說過兩天帶著林芝上北金去看望叔叔。
林振邦問,你們是單來看我呢?還是來北金有什麼事?
李雲海笑著說沒什麼事,就是去看看叔叔。
林振邦心生感動,說道:“不耽誤你們工作的話,那就過來一趟吧!”
李雲海笑道:“叔叔,我的公司現在走上了正軌,我離開一段時間沒事。”
他把湯來濱等人前來求情的事情說了。
林振邦當然明白,李雲海說要撤資,不過是以退為進,並非真的要撤資。
李雲海的意思是,等林振邦進修完畢以後,再做決定。
這樣一來,四海集團幾十億的投資,是被林振邦挽留下來的,說不定能幫助林振邦在省裡再進一步。
林振邦知道他的用心良苦,說道:“雲海,你不必如此,這樣會耽誤你們的工程進度。”
李雲海道:“叔叔,沒事,耽誤不了。我訂購的機器,還要五個月才能發貨。我猜測,湯來濱他們很有可能再找你,他們說服不了我,隻有請你來說項。”
林振邦說我知道了。
林芝在旁邊清脆的喊了一聲:“爸!你在北金好不好?”
林振邦聽到女兒的聲音,笑道:“好著呢!天天上課學習。”
聊完電話,李雲海和林芝說道:“我們明天上北金吧?”
林芝當然說好了。
李雲海要去北金,說是專程去看望林振邦,其實也要順路辦一件大事。
他和倪教授商量好了,要收購國內的一兩家複印機廠,他們首先看中的就是北金人民機器廠。
這家工廠是我國最早成立的印刷機械廠,他們自主研製生產的三款膠印機:雙紙路卷筒紙膠印機、超國家標準的全張雙麵印膠印機、高速對開雙色膠印機。在1984年北金國際印刷技術展覽會上銷售額高達6500萬元。這些機器在香江能賣到500萬港幣一台。
隻不過,這家公司的業績非常突出,李雲海想收購的話,難度很大。
不管能不能成功,李雲海都想去試一試,這是國內印刷機器行業的老大,哪怕不能收購,談談合作也是可以的。
另外,北金複印機廠也是不錯的選擇。
北金這兩家工廠,彙聚了我國當時最先進的印刷機械製造技術,也有著當時國內最高端的印刷機器界的人才。
李雲海如果能順利收購這兩家工廠,那四海集團研製複印機的步伐,肯定可以加速。
他和林芝在家裡玩了兩天,周一早上便啟程回城,順便送李雲芳到學校去。
李德明夫婦把家裡養的雞和鴨,還有自家種的大米和蔬菜,各自帶了許多,把後備箱都給塞滿了。
李雲海跟父母道彆,上了車子。
林芝從窗口探出頭來,朝李德明夫婦揮手再見。
張淑文叮囑他們在外麵保重身體,不要吵架,一定要恩恩愛愛。
李德明夫婦,一直跟在車子後麵走,看著車子漸漸遠去,消失在村口的土路口,他們還在依依不舍的眺望。
兒子哪怕在外麵混得再好,在父母眼裡還是個孩子,總擔心他在外麵受人欺負,或者挨餓受凍。
李雲海載著滿車的鄉愁,再次離開了家鄉,踏上了新的征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