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雲海並非打著商業局的幌子騙人。

他是信息科的科長，統計全省各地計算機等辦公設備的數量，也是信息科的工作之一。所以這叫公私兼顧吧！

校長可不知道李雲海的私心，有一說一，把自己學校那點老底，全部交待清楚了。

這些數據，李雲海是用折疊電腦記錄下來的。

折疊電腦在當時可是個稀罕玩意，就連重點大學的校長，也是頭一回見。

校長很是驚奇的看著李雲海在鍵盤上敲敲打打，屏幕上麵出現自己說過的那些數字。

“這也是計算機？”校長指著折疊電腦問。

“對，這是折疊電腦，是市麵上最先進的微型計算機。”李雲海見校長感興趣，便把這台電腦的型號和配置告訴他。

校長似懂非懂，問這種電腦多少錢一台？

李雲海說五萬五千塊錢一台。

校長嘖嘖兩聲，連連搖頭，說這麼貴，買不起，買不起。

李雲海又問校長，貴校每個學生，平均每天能上機幾個小時？

校長一聽就苦笑不已，說這個基本上沒有平均數。

李雲海問怎麼回事？

校長說，除了剛開的計算機專業，其他學生基本上沒摸過計算機，很多學生連計算機長什麼樣子都不知道。

李雲海正了正臉色，說貴校可是重點大學，怎麼會這麼差勁呢？希賢同誌說過了，計算機要從娃娃抓起，你們學校連大學生都不懂電腦？

校長連說慚愧。

李雲海說，現在國外的計算機十分普及，不說科技公司了，便是普通的企業，也離不開電腦辦公，文字的處理，表格的製作，各種單據的輸入，這些都是各行各業通用的電腦技術。不久的將來，我們國內也會普及計算機應用。現在畢業的這批大學生，在未來三十年間，將成為我國各行各業的技術骨乾，走上領導崗位，他們怎麼能不懂計算機呢？

校長搖頭歎息，說沒辦法，學校資源有限。

李雲海便拿西江大學做對比，說人家采購了1000台計算機，給每個院係都組建了計算機中心。哪怕不能讓每個學生有一台計算機用，最起碼也要保證每個院係有一個機房吧？再苦不能苦孩子，再窮不能窮教育啊！

校長還是很有見地的，知道計算機技術的發展日新月異，也知道計算機技術在軍工、航空、航天、商業、農業、工業、民用等領域的作用。

李雲海說你們這麼大的學校，最起碼也要采購1000台計算機，要向西江大學看齊。

校長將手一伸，說錢從哪裡來呢？一台計算機幾萬塊錢！

李雲海說可以貸款買，也可以找部裡要錢，找省市兩級政署要支援，找校友要募捐，解決困難的門路多得很，就看你們當領導的，真不真心為學生著想。

他見校長心動了，便又添油加醋的說道：“校長，你想想，蓮城大學和西江大學，都是我省的重點大學，到時候你們兩所學校的畢業生走向社會，西江大學的學生都會操作計算機，蓮城大學的學生卻不會操作計算機，這差距該有多大？貴校的畢業生，哪裡來的競爭力？”

校長怔忡，臉上現出明顯的憂愁。

李雲海見火候差不多了，便說道：“校長，貴校是重點大學，每年的經費也有那麼多，西江大學能買那麼多的電腦，你們肯定也可以買。就算買不了一千台，先買500台來用著也不錯。”

一提到經費，校長來勁了，說道：“清華每年有7000萬的經費。北大每年有3000萬的經費，我們學校每年才1000萬的經費！你說，我們總不能把1000萬的經費，全部投入到計算機的采購中去吧？”

李雲海聽了，心下也是一涼。

他太高估這個時代的重點大學了！

一年才一千萬的經費？

他還想賣幾百台全新的電腦給蓮城大學呢！

這樣子看來，怕是難嘍！

他倉庫裡的貨，難不成要砸在自己手裡了？

靠幾台、幾十台的賣，要賣到猴年馬月去？

李雲海見校長訴苦，便說道：“1000萬也不算少了，可以買200多台全新的電腦！可以先組建4個計算機機房。你們再把上機的時間合理的安排好，讓每個學生，每周都能上兩次機，總比摸不到鍵盤強。”

校長再次一怔，沉思片刻，說道：“我怎麼聽說，好一點的計算機，都賣得挺貴的呢？都要五萬多一台？”

李雲海便向他推薦四海商店。

“校長，不知道你聽說過西州有一家四海商店嗎？那是省個協會長開的店，裡麵的機器特彆便宜。你們蓮城市署都是在他們店裡采購的計算機。”

“我好像聽說過這麼一家店，省個協領導開的店？那應該很靠譜。”

“當然靠譜。你們有空可以到西州去看看。四海商店就開在五一路上，在省農機局大廈的一樓，門麵很大，去了就能看到。計算機的普及，你們重點大學，義不容辭啊！”

校長說是這個理，我們也一直在考慮，就是沒錢。

李雲海還真的不相信，這麼大的學校，連采購計算機的錢都沒有？

這年頭，大學雖然比較清貧，但也難不至此。

他該做的引導，已經做了。

接下來就等著蓮城大學的采購員上門。

李雲海談完事，告辭離開。

校長起身送他到門外，和他握手，說道：“李科長，你的話振聾發聵，讓我受益非淺。我們學校會認真考慮此事。謝謝你！”

李雲海出了蓮城大學，又馬不停蹄的跑了一趟蓮城市署。

蓮城政署剛采購了一批辦公設備。

李雲海一來做個回訪，二來加深聯絡，這麼大的市署，以後對辦公設備的需求肯定特彆大。

他進蓮城市署，是以四海商店李經理的身份。

蓮城市署的領導，聽說李雲海是來做辦公設備的上門回訪，很是高興，說你們四海商店的服務就是做得好。又說以後我們辦公設備的需要，肯定還找你們。

從蓮城市署出來，到了中午。

李雲海和莊勇找了家飯店吃了個飯，想著來都來了，不如多跑幾家單位。

萬一瞎貓碰見死耗子，能開一兩個單呢？

蓮城工礦企業眾多，企業也是需要用到辦公設備的。

李雲海利用下午的時間，連著跑了四、五家大企業。

可惜，他講的口乾舌燥，也沒有人當場下單。

不過，他的宣講還是很到位，四海商店現在又有省個協的光環加持，相信這些單位如果采購辦公設備，肯定會第一時間考慮四海商店。

下午六點多鐘，李雲海才回到西州。

他回到家裡，想著林芝今天怎麼沒來找我呢？

衝了涼，換了衣服，李雲海拿出紙筆，在上麵寫下全省14個市的名稱。又在後麵寫出每個市的市署、大學、大型企業名稱。

他決定每個市都跑一遍。

另外，他又想到，除了重點大學，省裡其他大學對辦公設備也是有需求的。

雖然說開了店麵，就可以坐等生意上門，但主動出擊總有好處。

除了本省，他還可以到其他省市去推銷。

一千台計算機而已！

李雲海並不擔心賣不掉。

等到快八點了，也不見林芝來，可能她有事來不成了吧？

李雲海想著出門一趟，買些水果回來吃。

這時外麵忽然響起一陣自行車鈴聲。

李雲海的魂，立馬歸位。

他開心的走到門口，打開房門，結果沒有看到林芝。

來的人也不是沈秀蘭。

而是她的妹妹沈秀玲！

10月1號的時候，沈秀玲過生日，李雲海請沈家姐妹在外麵下館子，不過在宴席上，李雲海和沈秀蘭都很默契，關於兩人感情的事，都是閉口不談。

沈秀鈴應該知道李雲海的住處，但還是第一次來。

“秀鈴！你怎麼來了？”李雲海驚訝的問她。

沈秀鈴臉上紅撲撲的，額頭上沁著細密的汗水，豐盈的胸起伏不定。可見她是騎著姐姐的自行車，一路狂奔過來的。

她單腳立著自行車，喊道：“哎呀，彆問這麼多了！你快點跟我走吧！”

李雲海見她神色緊張，問道：“什麼事？你說啊！”

沈秀鈴急得咬舌頭：“我姐和我媽打起來了！”

李雲海一震，問道：“你姐？她回家了？為什麼打架？”

沈秀鈴用衣袖抹了一下額頭，說道：“還不是因為你哦！你去不去啊？我都來請你了，你還不去？”

李雲海遲疑未動。

他很不想再次見到方佩華的勢利嘴臉。

前世今生，他見得太多了！

煩了！

沈秀鈴委屈得跟什麼似的，見他一動不動，立好單車，上來拉他的手：“我喊你雲海哥哥行不行？我求你了！你不去的話，不是我媽打死我姐，就是我姐打死我媽！我不騙你！”

李雲海一聽這麼嚴重，沉聲說道：“好，莪去一趟！我騎摩托車先走，你後麵來。”

“哎，你帶我啊！我剛才著急忙慌的趕過來，兩條腿都酸痛的了！你猜我用了多久騎過來的？十分鐘不到，我就騎到了你這裡！”

“行，你把自行車鎖好吧！”李雲海關了門，啟動摩托車。

沈秀玲坐到車後麵，說一聲我好了。

李雲海騎著摩托車，迎著秋風，碾碎一地的月色，前往沈家。

很快就到了沈家門外。

李雲海聽到沈家屋裡傳來劇烈的爭吵聲，還伴隨著碗筷砸地的聲響。

他不由得暗自吃驚。

沈秀蘭的脾氣一向很好，在家裡更是乖乖女的典範，從來沒惹父母生過這麼大的氣。

今天這是怎麼了？

院子裡圍了些看熱鬨的鄰居。

沈秀玲跳下摩托車，大吼一聲：“看什麼看？誰家沒吵過架？有什麼好看的？”

那些鄰居嗤嗤的笑著，各自回家去了。

李雲海停好車，打起沈家的門簾，走了進來。

隻見地上一片狼藉，杯子、碗、碟的碎片，還有一些雜物，散落得滿地都是。

沈秀蘭和方佩華兩個人，站在客廳當中，都是披頭散發，一個氣得在發抖，一個委屈得在哭泣。

沈國明坐在椅子上，一臉生無可戀的慘狀。

見到李雲海進來，沈家人也無暇顧及他。

李雲海輕輕拍了拍沈秀蘭的肩膀，說道：“秀蘭，有話好好說，彆這樣。”

“說？還說什麼？我這一生，都被她害慘了！”沈秀蘭一見著他，再也忍不住，失聲痛哭。

她的臉白得不成樣子，緊閉的雙眼已滿含淚水，以致瑟瑟抖動的長睫毛，像在水裡浸泡了一樣，緊緊抿著的嘴唇，似乎要沁出一絲血痕來。

李雲海喊了一聲：“叔叔，阿姨，為什麼事這麼吵？秀蘭有什麼地方做錯了？讓你們這般罵她打她？”

沈國明雙手搓著臉，一臉你彆問我的表情。

方佩華則倔強的冷哼一聲，似有滿心的氣惱無處發泄，咬著牙說道：“李雲海，我家的事，不用你管！你不是跟秀蘭分手了嗎？你還來我家做什麼？”

沈秀玲拿了掃把來掃地，說道：“媽，你彆罵雲海哥了！是我喊他過來的！今天這事他要是不來勸，你和我姐就好不了！”

方佩華指著沈秀蘭道：“我知道你翅膀硬了，我是管不了你了！我就當沒生過你這個女兒！你以為我想害你呢？我做的一切，都是為了你好！”

沈秀蘭用腳踢了踢地上的一隻破碗，委屈和痛苦的淚水，一直在眼睛裡打轉轉，美麗的雙眼，已經哭腫了。

她用一種近似絕望的語氣，哽咽難言的說道：“你以為我想回這個家嗎？還不是你裝病，讓小玲騙我回來的？我求你了，不要再打著愛我的旗號，卻一再的管束我、傷害我！如果不是因為你，我和雲海也不會分手！”

方佩華有她的立場，她自始至終，都以為自己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女兒好，她從來不會認錯，她再次被女兒的話氣到了：“好啊，沈秀蘭，你養你這麼大，你不念親恩，你還敢頂嘴！你的書都白讀了！孝字下麵是個子字，你不懂嗎？”

這些話，像一把鹹鹹苦苦的鹽巴，撒在了沈秀蘭鮮血淋漓的傷口。

“媽！”沈秀蘭撫著自己的心口，淒入肝脾的說道，“你好意思說這句話嗎？你還好意思給我介紹對象！你騙我回來，就是為了給我介紹對象！你當我是什麼？我是一個沒有感情的機器嗎？我是你生出來的不假，那我就隻能像沒有靈魂的木偶，任由你來支配我的人生嗎？你不想讓我和雲海在一起，你就要拆散我們！你想讓我誰在一起，我就必須聽你的話？對不起，我做不到！”

沈秀玲把地麵清掃乾淨，發出一聲哀歎：“這一次，怕是要花幾十塊錢，才能買回被你們摔壞的家具了！”

李雲海聽著她們的對話，總算弄明白是怎麼回事。

他也沒想到，方佩華居然給大女兒介紹對象，還把相親的對象約到了家裡，然後裝病，把大女兒從宿舍給騙了回來！

這當娘的，真的、不知道說什麼好。

方佩華當然不會以為自己做錯了，她冷笑一聲：“我是為了你好！高勝有哪一點配不上你了？你是中專生，他是大學生！你有工作，他也有工作！他爸爸還是個科級乾部呢！”

沈秀蘭的情緒，在聽到科級乾部這個字眼時，徹底的爆發出來。

“科級乾部？有什麼了不起？你怎麼不嫁一個科級乾部？”沈秀蘭渾身顫抖，像受傷嚴重的小白貓，無助的但又堅強的做出最後的抗爭，“上次我就說得很清楚了，我的人生不需要你們來安排！”

“你、你存心要氣死我是不是？你不同意，你就說不同意罷了，你為什麼要當著高勝的麵，又是甩臉色，又是摔杯子？你做給誰看呢？你讓爸媽還有一點麵子嗎？”

沈秀蘭心如刀割，發出撕心裂肺的呐喊：“麵子？就你們需要麵子，我不要麵子的嗎？你們給過我和雲海一丁點的麵子嗎？雲海第一次到我家裡來，又是買水果，又是買酒！他身上隻有十塊錢，給你們花了一大半！你們給過他麵子嗎？雲海是我的男朋友，我親他愛他，你們卻當著我的麵，把他貶得一無是處！逼著他和我分了手！你們何曾給過我一丁點的臉麵？”

“你、你！”方佩華手扶著頭，隻是哀吟，“你存心要氣死我是不是？李雲海跟高勝能一樣嗎？李雲海是鄉下人，是個體戶，什麼也沒有！他哪一點能跟高勝比？我讓你離開李雲海，是為了你好，我讓你和高勝相親，也是為了你好！媽是過來人，我跟你講，什麼情情愛愛，都不值錢！”

李雲海早就看慣了這一切，也受夠了這一切。

此刻的他，雲淡風輕！

要不是因為沈秀蘭，他真的不願意再看到方佩華！

沈秀蘭悲痛欲絕的道：“錢？既然你提到了錢字，我知道，我是你們生的，也是你們養大的。你們在我身上花了不少錢。你說吧，我欠你多少錢？我還給你們，以後，我們之間就沒有關係了！”

此言一出，沈國明厲喝道：“小蘭！你說什麼？”

沈秀玲大喊道：“姐！”

沈秀蘭淒婉的一笑：“媽，你開個價吧！我買斷我的餘生！”

方佩華捋了一下衣袖，說道：“好啊！沈秀蘭，你要和我算賬是吧？我生你養你，供你吃穿用度，供你上學，花的錢也不少了！你給我十萬塊錢，我以後就不管你的事了！哼！你拿得出十萬塊錢嗎？”

她知道女兒拿不出來，所以故意賭氣。

沈秀蘭的確拿不出十萬塊錢。

彆說十萬了，便是一萬，她現在也拿不出來。

她參加才幾個月？

就算在外麵上課，賺到了一點錢，但她也要生活，要買個人用品，她現在存的錢，不過一千多塊！

離母親張口要的十萬塊錢，還差得很遠！

她也沒想到，母親居然敢要十萬塊錢這麼多！

方佩華雙手叉腰，得意的說道：“就憑你，還跟我算錢呢？顯得你多有能耐似的！十萬！拿出來啊！”

李雲海看著痛不欲生的沈秀蘭，心裡的某根弦被觸動了。

他走上前，輕輕拭去前世愛妻的眼淚，緩緩的但又堅定的說道：“十萬塊錢，我替秀蘭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