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4章 他的本事
有一個鏡頭,要拍的是陸嚴河被人踩在腳下,羅宇鐘想要拍出來的效果,是要一個大特寫,陸嚴河被人壓在地上,彆人的腳直接踩在陸嚴河的臉上,狠狠地碾了碾。
隻是這樣一個鏡頭陸嚴河會不會願意拍都還不知道。
這種備受屈辱的鏡頭,不是一句“演員要敬業”就能克服掉所有的心理障礙的。
在很多劇組,這樣的鏡頭會做處理,比如讓人用手伸進鞋子裡,以手為腳去“踩”演員的臉,又或者是用替身等其他的處理方式。
羅宇鐘來跟陸嚴河溝通這個鏡頭怎麼拍。
他當然是希望真拍的。
可是他也知道,陸嚴河現階段還是在靠臉吃飯的,這種把他的臉踩到地上碾壓的鏡頭,先不說醜不醜的問題,都很容易給臉部造成擦傷。
羅宇鐘並非暴君式的導演,平時要求嚴格歸嚴格,但也不是那種逼著某個演員去做演員不接受的那種類型。
所以,羅宇鐘是打算認真地勸說一下陸嚴河,讓他接受拍這個鏡頭。
但是,羅宇鐘也沒有想到,他才剛一開口,陸嚴河就直接點了點頭,說好。
這是兩個老友之間的默契,也是對戲的品質標準的一種共識。
陸嚴河整個人都仿佛眼前眩暈一般,身體猛地一怔,然後晃了一下。
“學長!”江玉倩去叫人回來了,她滿臉驚慌失措地看著陸嚴河,兩個人之間隔了有四五米。
“非常好。”羅宇鐘走了過來,給了江玉倩和陸嚴河一個大大的擁抱。
“嗯。”陸嚴河點頭,絲毫不在意的樣子。
他明明閉著眼睛,躺在地上,卻仿佛能從半空中看到自己倒在地上的樣子。
“你是不是肩膀受傷了?”江玉倩心細,馬上問。
“真好,很高興我們有這樣一次合作,下一次希望我們能夠合作更多的戲份。”
最終,為了保證這個鏡頭,羅宇鐘選擇了沉默。
這個時候,就要說到陳梓妍給陸嚴河請的那位表演老師了,每天給他講表演理論的張鳴老師。
羅宇鐘:“再補幾個鏡頭就行了,不用再重拍了,今天弄了三台攝影機過來,就是為了讓你隻演一次,彆折騰你,這場戲消耗很大,我知道。”
後者才是表演之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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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雲帆坐在自己的椅子上,等著看陸嚴河演下一場戲。
他直接倒了下去。
砸的那一下沒感覺,現在痛感慢慢襲來。
地上沒有做任何處理,灰塵和雜屑仍然出現在地麵上。
等到羅宇鐘說“過”那個字的時候,陸嚴河感到鬆了口氣般的釋然,又有些許不舍得。
至此,陸嚴河人生中的第一部戲就這樣殺青了。
說什麼都不重要,人家心裡麵已經有答案。
羅宇鐘聞言,點點頭,說行。
陸嚴河抬起手摸了摸自己的後腦勺,摸到一手血。
她的眼睛都沒有看向王雲帆,而是看著前邊,好像在打量什麼一樣。
羅宇鐘明白過來了,陸嚴河這是從來沒有拍過這種鏡頭,既不知道容易臉部擦傷,也不知道拍出來會有多難看。
工作人員都看著眼前攝影棚裡的這一幕。
現場都安靜了。
李茜熟悉他的性格,知道他會怎麼做。
他仿佛能夠看到她淚淚滿麵、不知所措的恐懼,仿佛能體會到那種與整個世界都隔離了的沉寂。
王雲帆頗為詫異地看了她一眼。
陸嚴河吃驚地收下,右手抱著,驚喜地看著羅宇鐘。
真實,既包括了客觀美麗的一麵,也包括了客觀醜陋的一麵,但表演是放在鏡頭裡的真實,卻是超脫於現實的抽象美。
這不符合李茜平時的說話風格。
“你也覺得羅導的話沒說錯?”
“你見過陸嚴河演戲?”王雲帆馬上敏銳地察覺到了李茜話裡的回避。
他微微佝僂著身子,忍著身上的痛,眼睛裡有一團火,瞪著眼前幾個人,一副誓不罷休的姿態。
“三號機,捉一下陸嚴河的手背特寫。”劉澤亮突然拿起對講機,輕聲說道。
陸嚴河聽到江玉倩的聲音,有些恍然地轉頭看去。
陸嚴河發出一聲咆哮式的怒吼,抓住對手的腳腕,將它從自己臉上挪開。
他想要跟他們打個招呼,但眼前忽然一黑。
但是,她親眼看到過陸嚴河演戲是什麼樣子,她還真沒法違心地附和他。
誇自己敬業的不在少數,商業互吹的也不少,在眾目睽睽之下被架到那兒必須“敬業”的也有,但就這麼波瀾不驚地、順理成章地把自己像塵埃一樣趴在地上的,真的少之又少。
他看到江玉倩著急的神色,看到她身後那些同學。
一檢查,還好,沒有傷筋動骨,就是狠狠撞了一下,青了一塊地方,出現了淤血。
“伱管他乾什麼,演好你自己的戲就行了。”李茜最後隻能這麼說了一句。
坐在監控器後麵的羅宇鐘和劉澤亮都情不自禁地點點頭。
嫉妒這種情緒,比其他情緒更難以藏住。
王雲帆本來想說自己當然沒問題。
如果沒有親眼看到過陸嚴河演戲,李茜會在這個時候附和王雲帆一聲,因為王雲帆是她的老同學,於情於理,她都要站在他這一邊。
她的助理羅小雨過來了,給她遞紙巾。
兩隻手的力氣之大,其手背上都青筋爆凸。
他沒有那個概念。
羅宇鐘一聽,想起來剛才陸嚴河直挺挺倒下的那一下,可是一點緩衝沒有。
陸嚴河試著動了動胳膊,發現有點使不上勁兒,好像是麻了。
一直到一聲遙遠的“哢”傳來。
拍攝這場戲,劇組早就請了醫師,就是為了預防這種情況。
他怔忪地眨了眨眼睛。
陸嚴河總覺得羅宇鐘最後看向他的那道目光中流露出了些許的不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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實際上,關於這場戲,陸嚴河還真是一點抵觸沒有。
一個人可以在鏡頭裡美得空洞沒有靈魂,也可以在鏡頭裡醜得觸目驚心、讓人內心發顫。
李茜馬上就聽出來了王雲帆心中的嫉妒。
他都忍不住提醒了一句:“這個鏡頭會讓你很難看。”
關鍵是,這一場戲可是一氣嗬成的,就中間停了幾次而已。
這一刻,攝影也在配合。
姚玉安這一刻的憤怒、屈辱、難堪,都彙聚到了陸嚴河的身上。
陸嚴河搖頭,“導演,要補拍什麼鏡頭?一口氣拍了吧,我怕我一休息就提不起勁兒來拍了,就最後幾個鏡頭了,我想一口氣拍掉。”
“你要是想聽真話的話,不如等會兒自己看。”李茜說,“眼見為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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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切準備就緒。
“那先休息一下吧。”他說。
這樣的地麵,普通人要用手去碰一下都不願意,但陸嚴河說趴就趴下去了,臉頰直接有一邊貼在地麵上。
“我們才認識他多久,你就這麼認定他跟彆人不一樣了?”王雲帆仍然有些不肯承認陸嚴河確實比他們預料中的要好。
他見過太多的演員了,各種各樣的都有,但是像陸嚴河這樣一點不在意折騰自己的演員,真是少之又少。
羅宇鐘猶豫了一下,要不要跟陸嚴河講清楚。但眼見著陸嚴河對這個鏡頭的拍攝沒有一點抵觸心理,羅宇鐘又希望能夠趁熱打鐵,讓陸嚴河順順利利地把這個鏡頭給拍了。
這種感覺來自於真正地被人踩到腳底下,跟想象一萬次的那種假想式感受截然不同。
陸嚴河點頭,想著要離開了,心中一陣難過和不舍,眼眶忽然就紅了。
沒有任何緩衝地,倒在了地上。
江玉倩衝了過來,撲到他身後,推了推他,喊他的名字。
李茜說:“這個陸嚴河還真是讓我刮目相看,之前我對他們這種偶像藝人有歧視,要演技沒演技,要經驗沒經驗,除了麵子上賊有禮貌,什麼都不行,這一次陸嚴河卻不一樣,到底是學霸噢,這種精神就不一樣。”
這種感覺對了,怎麼演都是對的。
羅宇鐘用力在陸嚴河肩膀上拍了拍,充滿鼓勵的意味。
他馬上喊:“叫醫師快來看一下!”
江玉倩笑著說:“我隻是最後出現了一下,主要是小陸,我在旁邊看他演,我都被震驚到了,他真是說進狀態就進了,處理得比我們這種演了好幾年戲的演員還要有層次感。”
鏡頭慢慢往上抬,往上抬的同時,也在往後移動,從局部特寫慢慢拉到一個全景。
羅宇鐘對陸嚴河說:“你剛才最後被砸了之後,那一條戲,嘖,從眼神到回頭,每一個細節都好,無話可說的好。”
小陸啊,你很天真,也是件好事,就為藝術犧牲一下吧。
莫誌抱著一捧花給羅宇鐘,羅宇鐘送給了陸嚴河。
陸嚴河不甘地從地上爬起來。
羅宇鐘:“準備繼續,來,開始!”
演員手持棒球棒,往陸嚴河後腦勺下猛地砸了一下。
剛才他雖然用力,但也不至於讓陸嚴河叫得這麼慘烈吧?
這一場戲他們用了三台攝影機來拍,就是為了一條過,不讓演員們折騰兩次。
“謝謝導演。”陸嚴河充滿感激地說道。
羅宇鐘是最詫異的。
羅宇鐘都沒有說話,劉澤亮就已經把他的想法給指示了下去。
羅宇鐘笑了笑,輕輕地抱了抱他。
一種屈辱、憤怒的情緒,都不用調動,就直接順了出來,湧上心頭。
張鳴從一開始就給他灌輸了一種觀念,叫做表演是從真實中提煉出來的美。
陸嚴河摸了摸自己滑膩膩的“血”,哭笑不得,說:“謝謝導演,我還需要再拍一條嗎?”
結果陸嚴河直接慘叫了一聲,把羅宇鐘都給嚇了一跳,以為自己下手重了,滿臉狐疑地看著自己的手掌。
負責特效化妝的化妝師將手中的血包高舉在陸嚴河的頭上。
當他摔倒在地上的那一刻,他感覺自己的靈魂也在一刹那間被摔了出去。
羅宇鐘有些緊張地看著他的肩膀。
羅宇鐘一愣。
忽然,李茜也過來了。
這種說拍就拍的架勢,讓以羅宇鐘為首的拍攝團隊都很詫異。
李茜點了下頭,說:“看過。”
“開始!”
陸嚴河睜開眼睛,有些恍然地看著仍然跪坐在他身前,滿臉淚水的江玉倩。
這個時候,要給陸嚴河的頭上滴血了。
江玉倩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這小子,這麼不在乎自己的臉的嗎?”連劉澤亮這位攝影指導都忍不住感慨了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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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麵,李茜看著陸嚴河就緒,轉頭問王雲帆:“試問一下,如果是讓你來拍這場戲,你會這麼爽快地把臉埋地上去嗎?”
血都流了出來,慢慢地溢開。
有工作人員拿著專門做的棒球棒上前,跟手持棒球棒的演員換了一下手中的道具。
輪到江玉倩的時候,江玉倩已經完全恢複了平時的樣子。
王雲帆:“剛才羅導說陸嚴河的悟性高,我想看看,他的悟性是有多高。”
“嗯,謝謝玉倩姐!”陸嚴河笑著點頭,內心身上也有一些隻有他自己知道的情緒蔓延開來,“很高興跟你約過會,你是我的第一個女朋友。”
因為太了解平時的作風,所以太容易察覺到任何一點不對勁之處。
“停!”羅宇鐘又喊了停。
於是,陸嚴河又咬著牙把幾個鏡頭給拍完了。
從鏡頭裡看,一股血從頭上流了下來,流經陸嚴河的脖子,滑進他的脖頸下麵。
“好,哢!”羅宇鐘及時喊停,“停一下,換道具。”
他都沒反應過來。
“謝謝導演。”
陸嚴河忽然覺得自己肩膀有點痛,好像是剛才倒下來的時候,沒有注意卸力,在地麵上直接砸了一下狠的。
忽然,猛地“砰”一下,一根棒球棒從後麵砸向了陸嚴河。
“這一場戲演得很出色。”羅宇鐘說。
江玉倩接過紙巾,擦了擦自己臉上的淚水。
他從來不覺得自己在敬業這塊有什麼問題。
可話到嘴邊,又遲疑了。讓他拍這樣的戲當然沒問題,但是他會要求地麵的灰塵和雜屑都是專門處理過的、乾淨的,也會希望儘可能不要真踩。
陸嚴河已經根據導演的指示,在點位趴好了。
“嗯。”陸嚴河認真地點頭,“我會的,導演。”
“玉倩姐。”他無奈地喊了一聲。
他就沒覺得自己每場戲都要拍得好看過。
“姚玉安——”這是他最後聽到的聲音,一聲淒厲的尖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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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嚴河覺得自己剛才真的眼前一黑了,不是鏡頭效果,是那一刹那間的感覺。
有一台攝影機在捕捉陸嚴河的大特寫。
陸嚴河這一刻的眼神裡,有近乎實質的不甘和憤怒。
隨著羅宇鐘喊了一聲,化妝師馬上捏破了手中的血包,一小潑人造血落在陸嚴河的後腦勺靠頭頂的位置。
“很高興成為你人生中第一部戲的導演,希望你從這部戲開始,讓全世界看到你的才華。”羅宇鐘熱情洋溢地說道,“你有著非常動人的天賦,好好把握住,不要辜負老天喂你吃這碗飯。”
鏡頭聚焦在了陸嚴河的脖頸處。
他看著陸嚴河的眼神就仿佛發現了一個絕世珍寶。
“好了,咱們男子漢之間就不說那些矯情的話了,來日方長,以後再見。”羅宇鐘說,“到時候劇宣的時候,也請你多幫忙,雖然隻是一個小配角,但絕對是值得你驕傲和紀念的一個角色。”
她搬了自己的椅子在他旁邊坐下,看了看前麵正在布景的人,問:“你坐在這裡看什麼?”
萬魂歸位。
老朋友之間就是這個樣子,太容易在對方麵前泄漏自己真實的想法和情緒。
她笑容滿麵又充滿感慨地看著他。
“準備!”羅宇鐘喊了一聲。
李茜:“這種東西,見微知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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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對手演員的腳踩到他的臉上時,陸嚴河終於有了一絲受屈辱的實感。
化妝師馬上從鏡頭畫外離開。
“敢當麵占我便宜的,你是第一個。”她翹起嘴角,“但既然你是我獨一無二的男朋友,這一次我就原諒你了。”
陸嚴河感激地向她微微鞠躬。
“謝謝,玉倩姐,謝謝你推薦我來演這部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