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青驚訝的瞥了顧七絕一眼,要他搭救,當他是什麼善良的好妖嗎?再說這人坐的板板正正,眼神裡沒有一絲求人的謙卑,還捏著饕餮的脖子。
這是要他搭救呢,還是威脅他呢。
他雙手抱胸,臉故意撇過去不看顧七絕,視線透過窗子看向外麵。
這也不知是哪座山,夜晚暗的很快,大麵積的雲朵沾上了墨,甚至丹青能感受到那暗藍色雲朵裡藏著幾道雷光。
快要下雨了。
楊姨是個苦命的女人,早年間因家境貧寒十文錢被賣給如今的夫家做童養媳,結果嫁進來沒幾天,夫家的父母因被告偷鹽而處死。這個年代,鹽隻能在產鹽地區被那些逐利的鹽商壟斷,可不知怎的,夫家父母像是迷了心智,偷偷在鹽商的倉庫整整睡了了一個晚上,醒來就消失了三千石左右的鹽。
除了他兩沒有任何其他人的足跡,可他們在牢房裡苦苦地熬著酷刑,就是不承認自己偷鹽。
這件事甚至傳到了皇帝的耳朵裡,為了以示公正,夫家父母沒出一天就上了刑場砍了頭。幸好皇帝仁慈,沒有下令誅殺九族,她和丈夫得以幸存。
可苦難並沒有離開他們,依舊像一朵烏雲籠罩在他們的身上。
丈夫沒什麼文化,在深山外不遠處的小鎮上擺攤賣一些團扇首飾等女兒家的玩意,他做的首飾靈巧輕便,很快就獲得了鎮上女孩的喜愛,生意好了起來,他們也有錢了,於是謀劃著生個兒子。
懷胎九月,一朝臨產,可孩子出生的當晚,丈夫就因為欠錢被人打斷了腿,他欠了誰的錢呢,是賭場的錢。
剛生了孩子,本就虛弱,卻還是拖著病體朝著賭場下跪磕頭,承諾每日還錢。
好不容易人贖回來了,一問丈夫,是丈夫聽信那些買首飾的浪蕩公子的談話,相信賭場是最容易賺錢的地方,結果不僅賣首飾的錢全沒了,還白白欠了三千黃金的債!
剛出生的兒子,斷了腿隻能躺在床上的丈夫,加上平白多了的賭債,都沒有壓垮她。
她咬著牙,不顧疼痛在家縫些衣料繡些花樣貼補家用,等兒子大了點,就開始外出幫工。
她什麼都做,倒糞水,替人種地,做奶娘,臟活累活她都做,可還是填不完這筆巨大的賭債。她沒辦法,賣了鎮上的小屋,跑到這深山裡跟顧七絕做鄰居。
唯一讓她欣慰的是,他的兒子刺春很爭氣。
刺春是個很有聰明的小孩,之前楊姨外出,都把小孩放在裡顧七絕的家裡,讓他看著。這小孩不喜歡玩具,偏偏喜歡顧七絕大門內側貼的掛曆。刺春就這麼扒著門,學著掛曆上麵的字,讓他開蒙識字喜歡上了學習。
學習好啊,科考是窮人唯一的出路,兒子有這樣的覺悟,楊姨高興的還錢的動力都有了。
就這樣孩子一天天長大,上了私塾,丈夫的債也還了個七七八八。
可就在昨天,他們失蹤了,一家子沒了蹤影,隻有地上的一攤血跡。
顧七絕娓娓道來,磁性的聲音,上揚的語調,如同在講一溫馨故事。
可這故事確實一個家庭的一生。
丹青最喜歡的就是聽故事,他聽得有滋味極了。
顧七絕是一樣東西不破到不能用了就堅決不換的性格,那掛曆顏色已經開始褪去,卻被顧七絕每日擦拭,仍舊掛在上麵。
那年大抵是龍年,上麵的小孩懷裡正抱著一隻龍頭,福娃娃似的,開懷大笑。
刺春也能有這個孩子這麼可愛嗎?
想必應該有吧,人類小孩,應該跟妖不一樣。
丹青的視線從掛曆轉到了顧七絕的臉。
這顧七絕,依舊用手在撫摸著饕餮,他很有技巧,先雙手搖晃揉捏饕餮的臉,隨後順著饕餮的脖子撫摸到了背部。饕餮像是被摸舒服了,得意的蹭蹭顧七絕放在它側臉的手,像是在說摸得很舒服,再摸本大爺一遍。
他的眼神帶有好奇,也有新奇,大抵是因為妖獸的毛同尋常家寵不同,妖獸的會更加的光滑美麗。
他似乎不在意丹青的答案,講完楊姨的經曆,就並未再開口,仿佛吃死了丹青會答應一樣。
丹青歎了口氣,有種被人猜透了的感覺。他心善,力所能及能幫的儘量幫幫,要不然也不會初次見饕餮就想著幫它出頭。
哼,雖然他決定了要幫,但他還是得先拒絕一下。
不能讓這個家夥覺得他很容易被拿捏。
“我拒絕。”丹青仰著頭,見顧七絕的視線探了過來,還認真的在胸前用手比劃一個大叉。
他就是不答應你能咋辦,你求他,說不定他考慮考慮。
最好是再次焦急追問,甚至開些條件誘惑他,或者求他,多做些他喜歡的吃食。說不定他會鬆口哦。
丹青很期待顧七絕的反應,甚至眼裡都閃出了亮光。
他似乎是摸夠了,將饕餮放了下去,起身朝著丹青走來。
丹青立馬確信,顧七絕是要懇求他了。
畢竟在這個世界上,求人好辦事的呀。
他一本正經,正打算幻想待會他勉為其難答應的場景,顧七絕卻直接略過了他。
啊?
丹青難以置信,顧七絕一句話都不說,從他的身旁走了過去,甚至連一個眼神都沒有投放給他。
世間求人者,要麼心懷感激知恩圖報,要麼狠厲惡毒挾恩威脅。
他算是見識到顧七絕的本事了。
他不說話,就打算憋死人,就看你什麼反應。
丹青把椅子抬起轉了個麵,正對著顧七絕。
“你不救楊姨了?”剛說出口他就有點後悔。
顧七絕接的很快:“楊姨家地上的出血量不足以致死,所以我覺得她們還活著。”
“仙人覺得麻煩的話,我明天起早去找,也是一樣的。”
起早找,那要找到什麼時候,已經過了一天了,切不能耽誤救人啊。
“我怎麼會覺得麻煩,我當然願意救。”
顧七絕仍背對著他,手裡在搗鼓著些什麼,聽見丹青的話,又將身子轉了過來,看著丹青。
丹青感覺莫名被拿捏了。他咳嗽兩聲,一本正經:“但我也不能白幫吧,這樣,你叫一聲大人,我就幫忙。”
仙人有什麼好的,他一介骨妖,才不喜歡被彆人叫仙人呢,他更喜歡聽彆人叫他大人。
顧七絕挑眉,擦了擦手,走到丹青的椅子旁,正對著丹青。他蹲下身,視線同坐著的丹青齊平,他的眼睛漆黑,一眼望進去好似墮入深淵,卻並不冷,反而很暖和。
他的嘴巴張張合合,丹青甚至不敢對上他的視線了,慌亂的低下頭。
“大人,幫幫她們吧。”
耳畔的聲音低沉,尾音上揚,在寂靜的晚上,莫名聽得丹青有點耳朵有點燙。
哦莫,他有點招架不住。
他連忙從椅子上起來,逃離這奇怪的氛圍,又咳了兩聲。
他伸手,食指中心一根白線幻化出來,不顧饕餮“嗷”的一聲將它捆起來扔回到偏屋。
“那啥,我先去算算楊姨的位置,等雨下起來了咱們就出發。”
他落荒而逃,來不及看身後男人的表情,跑進偏屋裡“嘭”的關了門。
顧七絕的小屋是他自己建造的,隨著時間門有些老化,經常推拉的時候發出嘎吱嘎吱的聲音,他早就盤算著等這門壞了就用木板再造一個。
時機就是這麼恰巧,偏屋的門被丹青這麼大力的一甩,上麵的螺絲掉了,整個門板朝著地麵來了一個親密接觸。
丹青目瞪口呆,想要拉住門的手就這麼懸在半空中。
更尷尬了。
丹青更不敢看顧七絕了,直接用靈力幻化出一個淺藍色門簾,遮蓋住了顧七絕的視線。
顧七絕悶笑一聲,喉結上下滾動。
他聰明的很,這個時候怕真給丹青惹惱了,竟識趣的沒說話,繼續忙活自己的事情。
丹青待那門簾實化,尷尬地摸了摸自己的鼻子,在空地上繞著饕餮整整走了幾圈。
小饕餮都快被看暈過去了。
“彆轉了大哥,我頭都疼了。”
饕餮的小爪子捂住自己的耳朵,還沒從眩暈中清醒,自己又被人一把薅了起來。
顧七絕手法極具溫柔,丹青就不一樣了,狠狠地將饕餮的兩隻前爪抬起,讓他雙腳站立,頭則被丹青幻化出的手使勁的捏著它臉頰上的肉。
“說,你為什麼要跟顧七絕打架?”
饕餮的爪子掙脫束縛,在空中揮舞著:“他搶我朋友,是壞人,我打他怎麼了,反正又沒打過。”饕餮嘀嘀咕咕,沒好氣的嗤他一下。
“你見人家第一麵就慫了,沒誌氣。”
嗬嗬,他沒誌氣,這饕餮吃顧七絕的吃食吃的比他還起勁,簡直就是飯到肚子了就罵娘!
丹青不跟饕餮廢話,責令它一五一十全都說清楚。
在頭上被打了兩個膿包後,饕餮這才委屈巴巴的說明實情。
“那是我朋友,雖然不知道叫什麼,但他很好。之前我在靈泉裡睡覺,他瞧見我了,並沒有大喊大叫的,反而一本正經的說要跟本大爺做朋友。本大爺怎麼可能相信呢?”
“但這小孩天天來,每次都給我帶東西吃,時間久了,我就習慣他的存在了。”
丹青捏住耳朵,“那今天顧七絕怎麼能根據血跡順藤摸瓜跑到你的洞穴裡?”
顧七絕是根據地上的血跡找到了饕餮,揍了他一頓搶走了刺春。
饕餮連連擺手:“不可能啊,刺春是自己來的,他跟往常一樣,帶著一隻醃好的雞找我。”
“他身上要是有血跡我不可能聞不出來!”
饕餮一臉認真,丹青感覺很奇怪。這就納了悶了,那顧七絕是怎麼根據那地上的血跡找到饕餮和刺春的。
兩邊的說法對不上。
可他們都沒有理由騙他。
“楊姨是刺春唯一的母親,如今他的父母都不在了,那身為好朋友,你是不是要幫他找到他的父母呢?”
饕餮一聽,臉上露出糾結的表情。
“人間的事,咱們妖不好管。”
雖然刺春給他帶了那麼多隻雞,每天還抽空陪他睡覺,可畢竟歸屬於人間事。
這饕餮,關鍵時刻便不好糊弄了。
丹青見這條路走不通,又走了另一條路。
“那你想不想,等楊姨他們都就回來了,趾高氣揚的跟顧七絕說,是你找到的楊姨?”
他威逼利誘,讓小饕餮想象一下顧七絕垂眉低眼,誇饕餮棒的樣子。
“說不定,你還能報那打架的仇呢。”
饕餮想的很美,他幻想的比丹青嘴裡說的更多,他甚至覺得以後能讓顧七絕給他端茶倒水。
誰讓本大爺能成為救他們的人呢?
饕餮裝成勉為其難的樣子,鄭重的點點頭。
丹青商量好了,將門口的藍色門簾一收,帶著饕餮正打算招呼顧七絕走。
顧七絕卻從掛著的牆上拿下一截繩子。
“安全起見,小黑出門的話最好要拴著繩子。”
啊?
誰是小黑?
饕餮一臉震驚,它就知道這壞人沒安好心。
為什麼要當著他大哥的麵叫他小黑啊,他也沒承認自己叫小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