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慕玄第一次見到林言,是在迎鶴樓外。
那日夜色沉暗,各家各派窺探的眼神如芒在背,直到眾人拜彆穿過樹林後,方才散去,他偷眼瞧無根生,默默思忖這位掌門的招數,沒等琢磨出個所以然來,同行的苑金貴就像看到什麼不可思議的情景般驚詫出聲。
“小林子?”
領頭的無根生倏地頓住,李慕玄跟著轉頭,驚訝地發現前方的荒屋外,一個陌生的女人正安靜地坐在台階上。
他瞧不出這女人的年紀,隱約覺得對方側臉的輪廓雋秀,但不知為何眉頭擰著,纖細的腕骨支著下頜,似在思考什麼棘手的問題。
聽到動靜,這人撐頭看過來。
頗像個不起眼的過路人。
李慕玄想。
但他聽到無根生歎了口氣。
“你怎麼來了?”全性的代掌門問。
他叫的人掀起眼皮,正對上李慕玄打量的視線,斑駁的火光在她眼底跳動,那眼神也如霧,在人身上一掃,便劃了開來。
“路過迎鶴樓,聽說有魔頭出沒,過來瞧瞧,”她聲音很淡,偏又藏著幾分看熱鬨的意思,“看你這樣,遇上硬點子了?”
“碰上一個火德宗的小子,”無根生走上台階,挨著她坐下來:“你人都到了,怎麼不去現場看看,故意的吧。”
台階上的人眯眼,嘴角隱約帶了笑。
“小林子,掌門可是挨了好一頓拳頭,”苑金貴裝模作樣地長歎一聲,“你說你,同門遇險都不幫襯,心真狠啊。”
他起完哄,笑眯眯攬住李慕玄:“兄弟,來,認識認識,這是林言,全性的老前輩啦,當初和掌門一起入門……”
“得了吧苑哥,”林言嘴角一抽,打斷他的喋喋不休,“您老人家可一根毛都沒掉。”
苑金貴攤開手:“嗨,有掌門在嘛,你沒看到他那手段,出神入化......”
林言瞥了眼滿臉血的無根生:“他用了手段?”
苑金貴打哈哈:“你沒見過嗎?”
“沒有,”林言挑眉,“不過要真像你說的那麼神,他怎麼還被火德宗的人揍成了豬頭?”
“……”
氣氛變得靜默而微妙,苑金貴識趣地閉上嘴,許是覺得冒出來的這人講話忒不客氣,李慕玄蹲在篝火旁問:“老頭子,這是什麼人?”
餘光裡,無根生靠著台階,側過臉聽那人說著什麼。
“全性的老熟人,”王耀祖看他一眼,神色莫名,“這姑娘平時在門裡少見,你不認識也正常。”
李慕玄皺眉:“瞧著不惹眼,是個人物?”
苑金貴笑出聲來。
“上九流的買賣人,”王耀祖說,“都說這姑娘是掌門撿回來的,從小帶到大。”
“傳言?她是掌門的徒弟?”
王耀祖搖頭。
李慕玄:“那她使什麼手段,走哪家路數?”
王耀祖也不答,一旁的苑金貴笑夠了,拍他的肩。
“全性什麼怪人都有,尤其是這位,”苑金貴說,“她的事你少打聽,以後也彆去招惹。”
“……”李慕玄今晚聽到的警告實在太多,有些不耐煩,“為什麼,難道她是掌門的女人?”
苑金貴狠狠一噎:“那倒不至於……”
不顧鬼手王的低咳,苑金貴伸出手,橫在脖頸處:
“門裡傳言,這姑娘身上背著血債,不多,一百多條。”
*
山路寂寂,闃然無人。
九柱香爐中空空蕩蕩,遠處的庭院內,身著白衣的弟子們正靜靜站樁。
“師父近日不見外客,您在此稍侯,我去稟明師叔。”三一門接引的人說。
林言聞言收回目光,露出客氣的笑,對方隨即轉身離去,臨走前,朝自己的師弟揮揮手。
“好生接待。”
留下來的人發色稍淺,麵上帶著好奇:“林老板,您認識我師父?”
“神交已久,畢竟生意上免不了和貴派打交道,”林言問,“小兄弟怎麼稱呼?”
“陸瑾。”年輕人拱拱手,引她走入大殿,“聽師兄說您是實打實的手藝人,不知林老板做的是什麼生意?”
叫陸瑾的年輕人生得俊朗,眉眼間俱是朝氣,林言存了捉弄的心思,伸出右手,掌心向外:“你覺得,我像做什麼生意的?”
“……”
出乎意料的,陸瑾毫無扭捏之意,居然真的拿了她的手腕,目光在她指腹的薄繭和掌中的劃痕上逡巡起來,林言麵色如常地任他打量,很快,陸瑾放開手,微微沉吟。
“瞧出什麼來了?”林言笑眯眯地問。
“唔。”陸瑾嗓子裡逼出一個音節。
“什麼?”林言追問。
幾個呼吸後,眼前胸有成竹的年輕人猛得吐氣,像被戳破的氣球,嗚哩哇啦地軟塌下來,頭頂的每一根發絲都寫滿了沮喪。
他悻悻地說:“林老板,我看不出。”
“噗……”林言扭過頭,沒忍住笑出了聲,她沒有半點要公布謎底的意思,笑過後兀自盯著陸瑾不好意思的神情看,直到年輕人收了窘態,神色恢複鎮定。
嗯,起碼表麵上看起來一切正常。
據傳三一的逆生入門門檻極高,這位既然姓陸,應該就是名門陸家的獨生子,下一代的陸家家主了。
如此有天賦,怎麼性子怪單純的。
林言敲敲麵前的磐鐘,天下第一玄門今日未供香火,木質的平梁下,殿內的一切都收攏了一層落日的餘暉。
光暈昏黃。
“林老板。”先前離開的弟子終於返還,見他們二人在殿內,出聲打破了靜寂,“師叔知道了您的消息,在上院等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