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造訪(1 / 1)

意外來客 三俗人 4032 字 2024-05-01

檢查完最後一扇門,漢尼拔回到了廚房。

威爾還在洗手,大理石台麵抵著他半舊而柔軟的毛衣,純淨的水流簌簌作響,將沾在他手上的尚帶餘溫的血液拖進下水道。漢尼拔打開手邊的燈,忽然明亮的光線將那些濃稠的黑色液體照成鮮豔的玫瑰紅,接著逐漸淡化,最終展露出威爾原本的膚色。

“很遺憾。恐怕雪停之前你沒法安全地離開這裡了。”

漢尼拔體貼地遞上了毛巾,威爾輕聲道謝。

真要說起來,這也不是誰的過錯。不到半小時之前他與漢尼拔在那兩張相對放置的沙發上結束了一場醞釀良久的對話。這個男人忍耐過漫長的蟄伏與誘捕之後終於如願以償地得到了他想要的東西。他們耗費了不少心神與時間,以至於完全忘記了早些時候的暴雪預告——至少威爾是。漢尼拔將威爾送到了門口,並不樂觀的降雪幅度讓人為難,誰也沒注意到危險的靠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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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枚子彈射在前廊的立柱上,漢尼拔當機立斷拉著威爾躲回屋內順手關上門。他繞到窗前從窗簾的縫隙間向外窺視,看見一個身影從荒野中走出,朝著彆墅的方向筆直走來。接近兩米的個子說明是個男性,獵槍明晃晃地端在胸前——一個相當自大且來意不善的男人。

“我沒在傑克那兒見過這個人。”威爾在他耳邊小聲道。

而漢尼拔也對這張臉毫無印象。

男人轉眼到了門外,但結實的鐵鎖和厚重的木門阻擋了他的意圖。如果他仔細看一眼結霜的玻璃窗的邊緣,就會發現一雙躲在窗簾後審視著他的眼睛。但男人隻是暴躁地舉起槍,大聲咒罵著朝著門鎖連續射擊。

雖然內容隻剩下怒吼的音節詞和臟話,但漢尼拔辨認出那是俄羅斯語——尚以外科為業時,他作為萊克特醫生曾在俄羅斯度過一段低調謹慎的短暫歲月,因此不太可能是那個千裡迢迢而來的仇家;而威爾,據他所知壓根和那個國家毫無聯係,更不可能是衝著他來的了。

爆裂的射擊聲和一次次的粗魯衝撞導致門扇搖搖欲墜,漢尼拔伸手滑過牆麵,前廳的燈光悄無聲息地熄滅。他低聲詢問威爾能否返回廚房做好埋伏並且關閉沿途照明,威爾同意了。

半分鐘後俄羅斯男人終於破門而入。他熟練地對著幾個黑暗的角落一陣掃射,幸而漢尼拔早已躲進了假柱後的死角。沒有任何異常的聲音,男人再度減輕了本就不多的防備心,踏上長廊摸索向唯一點著燈的房間。漢尼拔希望他去的地方。

廚房裡有什麼東西摔在了地上。男人立即將槍端起在眼前,放慢了腳步開始貼牆而行。首先經過入口的是他的槍,接著是他的手——銀光就在這一瞬間落下。

威爾下刀還不甚精準,好在漢尼拔心愛的廚具總是鋒利無比。俄羅斯人手腕外側被全部劃開,輕薄堅硬的刀刃卡進腕關節,劇痛讓他短暫地失去了射擊能力。威爾不清楚這個男人需要幾秒才能重新舉槍,但無所謂了,在對方錯愕而震怒地死死瞪著威爾時,漢尼拔依然在他背後出現。

之後如清澈的溪水般毫無懸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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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今晚能停止降雪,或許我們明早該早點出發去你家?”

威爾看了他一眼。

“你今晚沒法趕回去。”漢尼拔解釋得像是真的一樣,“缺了一頓飯,你家的小東西們該餓壞了。”

“漢尼拔,‘他’還沒死。”威爾露出了你在和我開玩笑的表情。他們合力放倒了俄羅斯人,鑒於對方身份不明,也就無從得知是否能被隨意“去活”,所以暫時隻被運送至地下室。

“——我可沒那個意思。”心理醫生虛偽地否認。有些時候漢尼拔的暗示實在是含蓄得讓人隻會懷疑是自己想太多,但威爾再清楚不過:說真的,這個男人什麼時候毫無目的地關心過他的狗?

俄羅斯人隨身背著一個黑色的登山包,在屍體——還不是——被搬走時它被隨手放在了料理台腳邊。漢尼拔決定先去檢查一下客房的取暖設備,“戰利品”可以晚些再研究。“我去給你準備客房。”他道,“如果你想的話,供選擇的有暖氣和壁爐。”

“好吧,暖氣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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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聲巨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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閒談戛然而止。

聲音來自已經門戶洞開的前廊,像是一輛摩托車在積雪中踩下刹車。

“我確定不是我的客人。”漢尼拔道。幾個小時前他對威爾提出的邀請是相當正式且唯一的。

“所以今天是什麼日子?”威爾嗤笑了一聲,“孤寡食人魔探望日?”

漢尼拔看了他一眼,沒有抗議威爾的調侃。他決定先過去看一看,鑒於那裡的門已經被破壞,安全起見他拿上了威爾剛衝洗乾淨的那把菜刀。走出廚房時冷靜的心理醫生驀然有些雀躍:假如接下來他必須動手,那麼這個晚上他和威爾正好“你一刀我一刀”——鑒於他這段日子裡最大的勝利,那場談話,就在不到一個小時前發生,或許這個活動可以演變成一個小儀式,用於每年的紀念日什麼的。

思緒飄得太遠,以至於他在看見門口逆著光的身影時,好一會兒才意識到來人是誰。

“相當出人意料。”漢尼拔評價道,“好久不見。”

“漢尼拔。”對方直呼其名,“你得——我要——我是說,我想你能幫幫我。”

“我以為我們之前說好的是有朝一日‘你’會無條件接受‘我’的求助?”

“得了吧……”那家夥的聲音又虛弱又不耐煩,“至少先讓我們進來——行不行?”

“你們?”

“我——”Nigel的手伸向背後拉出了一個人,算得上小心地將矮他一頭正瑟瑟發抖著的小孩兒摟在了懷裡,“和亞當。”

哦。漢尼拔心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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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間過去得有些久了,卻一點兒聲響也沒傳來。

威爾有些不安,他握起俄羅斯男人帶來的槍決定出發。槍裡隻剩下兩發子彈,這讓他心底更為警惕嚴肅了。

他沿著漢尼拔的路徑來到前廳,看見了站在破損的門口的三個人。

“……”

Nigel對漢尼拔忽然的沉默正不明所以,這時他越過漢尼拔的肩膀看見了從漆黑長廊中走出的威爾。

哦,Nigel心想。

就好像視頻被按下了暫停鍵一樣,然而真實的人類交談過程裡並不常發生這樣的情況。Nigel懷裡的小孩兒疑惑地抬起頭,看見了麵前的漢尼拔和後方的威爾。

“咦——?”亞當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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顯然僵持在不斷灌入寒風與雪花的前廳太不體麵,他們回到了廚房,摩托車被拋棄在室外的雪地上。

亞當的狀態很不好,誰都看得出來他正在發燒。Nigel斷斷續續地解釋著,幾天前他們通過不那麼正常的途徑逃離英國來到馬裡蘭州,卻在離開市中心時遭遇了幾場意外。那時亞當已經有了生病的征兆,無奈藥物短缺。等他好不容易確定了漢尼拔家的方位並搶來一輛摩托,卻遇上了如此程度的暴風雪,導致亞當病情惡化。

他的說辭十分含糊。漢尼拔恐怕事實比Nigel的描述來得糟糕地多。他清楚麵前這個男人的真正職業,也知道想猜測真相就得補上他口中的故事裡被刪減掉的那些:暴力,槍械,幫派,和背叛——當然還有毒品。最合理的做法當然是將Nigel拒之門外,然而Nigel還帶著一個急需治療的亞當。

漢尼拔承認每次看著那張酷似威爾的年輕臉龐,即使內心明知這是在自找麻煩也還是會有所動搖。或許明天Nigel能給他一個更詳細而坦白的解釋。

不管怎樣,今晚他允許他們在此暫避風雪。

……

考慮到兩位臨時客人的狀態並不適合大量進食,漢尼拔隻準備了兩份適量的簡單晚餐,好讓他們不至於吃得傷及腸胃也能儘早得到休息。

但對於漢尼拔來說的“簡單”依然繁瑣得讓Nigel耗儘耐心。好在這個向來言辭粗俗的犯罪分子還記得在彆人的地盤上收斂:他忌憚漢尼拔文質彬彬的西裝下裹藏在軀體內的陰暗怪物,又顧及到迫切需要精心照顧的亞當,不得不儘可能地維持不擅長的禮節。

漢尼拔離開了一趟廚房取來了作用相對溫和的退燒藥。服了藥還喝下熱水的亞當很快靠著Nigel昏昏欲睡。

“明天我會檢查他是否好轉。”他許諾,Nigel點了點頭致謝。

“威爾——過來一下,我需要你的幫助。”

被喊到名字的人眨了眨眼,又看了一眼Nigel與亞當所在的方向後才跟在漢尼拔背後離開廚房。

“怎麼啦?”威爾問道。漢尼拔當然不可能真的會要求他幫忙整理客房,不是客不客氣的問題,是他對主客之間禮節的堅持。所以他叫威爾出來顯然有話要說。

“是你,威爾。”漢尼拔停下來,轉過身麵對向他。從前廳就開始了,在他們三人都為了各自所見略感驚奇時,威爾卻始終一言不發。“我該感到嫉妒嗎?哪怕是切薩皮克開膛手都沒能享受過你如此安靜又熱烈的注視。”

“他是和你長得很像。但我清楚人皮之下天壤地彆。”威爾否認,“大概脾氣挺壞,不是什麼好人?不過我不至於拿一個普通人來和你作比較……隻是覺得有些,詭異。我和你,目睹著‘不是我’和‘不是你’。”

“彆試圖誤導我,威爾。”漢尼拔不吃他這套,“我們都清楚你在盯著誰。”

威爾直視著他,最終笑了。“好吧。”

……

漢尼拔準備出了兩間客房,當然他將暖氣供熱的那一間留給了威爾。整理好廚房碗碟後他重新注意到靠著料理台內側被遺忘良久的登山包,但這時已經有點太晚了。他將背包收進了更為隱蔽的儲藏處便返回了臥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