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幸運符
“阮嘯!停下!停下!”劉曉雲蹬著高跟鞋從醫院走廊儘頭跑向阮嘯。她一邊喘著氣,一邊把阮嘯拉到無人的一旁,
“你,你告訴我,你和嵇醫生那事兒是不是真的?”劉曉雲喘著粗氣,抬頭盯著阮嘯的臉。
阮嘯笑了笑,說:“怎麼了?就這事兒值得我們劉大美兒這麼慌張啊。”
劉曉雲驚訝地看他,忍不住爆了粗口“你他媽,這麼大的事!你怎麼還不放在心上!”
“你知道這幾天醫院的病人,特彆是嵇醫生醫治的那些病人,知道他們是怎麼說怎麼想嵇醫生的嗎?”
“嵇醫生才26歲,就是主治醫生了,他大好前途,如今和你傳出這種事,你想過嵇醫生以後該怎麼辦嗎?”
麵對劉曉雲一聲聲的質問,阮嘯抿了抿唇,看著她,認真道:“你該相信我和嵇琴的。沒人可以把我們分開,嵇琴阮嘯,不是嗎?”
阮嘯的最後一句,是反問,是肯定。
他壓了壓有些慌的心,自言“不管是誰拍的照片,如果讓我知道他是誰,我會讓他付出代價的!”
常年笑的人一旦生了氣,就像阮嘯現在,有種不怒自威之感。
劉曉雲看清了阮嘯的臉色,不經鬆開了拉著他袖子的手,臉色有些蒼白,害怕,後悔浮上心間,她連忙低頭,怕阮嘯看見。
但阮嘯已顧不上她,向她道了謝後,轉身就大步向嵇琴的辦公室走去。
阮嘯雖麵上還帶笑,但心中已然慌了起來,想著這幾天嵇琴沒回他消息,連一個電話也未曾接,心中有些沒底了。
他想,要是嵇琴不想待在這兒了,那自己就帶他走。到一個沒人認識他們的地方,重新開始。他相信自己能照顧好嵇琴,不是嗎?他在心中問,不斷給自己打氣。
不知不覺間,便走到了嵇琴的辦公室。看著門邊關於嵇琴的介紹,他不經意間皺起的眉頭鬆開了。想起嵇琴那時升職時露出的微笑,自己當時仿佛看見了萬家燈火,心中不由一暖。
‘叩叩叩”
他輕叩了三下,裡麵傳來一道溫柔又略帶疲憊的男聲,
“請進”
阮嘯進門時,嵇琴正站在窗前,光是一個背影,仿佛都透露出疲憊。可心急的阮嘯並未看出。
辦公室很安靜,往常嘰嘰喳喳的八哥也不再說話,嵇琴的呼吸聲也很輕,仿若不可聞。
阮嘯看著嵇琴的背影,麵上不由地就帶了微笑。
“嵇醫生,怎麼升了職,就不理我了啊?”阮嘯一個23歲的大男生,略帶撒嬌的這樣說話,不禁讓人起雞皮疙瘩。
以往,嵇琴聽見阮嘯這樣說話,都會無奈又寵溺地笑,然後微笑著,讓他彆鬨。
可這次,他沒有。隨著阮嘯話音落下,辦公室又恢複了寂靜。
阮嘯看不回他話的嵇琴,心中開始慌了。他快步走過去,略帶急切地伸手,想要抓住嵇琴的手,就快要抓住時,嵇琴後退避開了。
他抬了抬頭,眉頭輕蹙,看著毫不關心他的阮嘯,心中有些失望。
“阮嘯,現在這個局麵,你想好怎麼辦了嗎?”阮嘯一聽,立即回道:“我都想好了,如果你不想待在這兒,那我們就去國外,去到一個彆人都不認識我們的地方,重新開始,一切都會好起來的,對嗎?”阮嘯不禁眼帶希翼地看著嵇琴,越說越激動。
嵇琴看著阮嘯,腦海中卻回想起了這幾天來,因為自己和阮嘯的事,四處傳開後,母親對他的失望。
“孩子,是我教錯你了嗎?你怎麼就…唉!都是我的錯!”
嵇琴看著母親坐在床邊不停地抹眼淚,心中產生了無限自責,可自己該怎麼辦,一旁是生養自己的母親,另一旁是自己所悅之人。
“嵇琴你這個不知廉恥的東西!媽的,給老子跪下!看你乾的好事!現在所有人都在議論,老子的臉還要不要!”
看著暴怒的父親,嵇琴身體不禁顫抖起來,這是刻在骨子裡的恐懼,他一輩子也忘不了,逃不掉。極端的害怕,讓他耳邊仿佛出現了無數種聲音,
“唉呀,平時嵇醫生看著這麼正經,真是,沒想到啊。”
“嵇醫生平時都是裝的吧,醫院怎麼會招這種人啊!”
“我要換醫生,這怎麼搞的,誰知道他是不是有病,晦氣!”
鄰居異樣的眼光,同事的指指點點,病人的嫌棄…仿佛一根根針,刺向他心頭,像是要把他的心臟攪個鮮血淋漓才罷休。
他開始害怕,後悔了。他覺得自己沒有骨氣,是不是如果一開始自己和阮嘯隻是同事的話,那現在的一切是不是就不會發生,想要和阮嘯回到開始,可眼前阮嘯眼帶希翼,令他搖擺。
“阮嘯,你…讓我再想一想,好嗎?”
麵對嵇琴的猶豫,阮嘯像是被波了盆冷水。
“嵇琴!”這是阮嘯第一次吼嵇琴,看著嵇琴像是被他嚇愣住了一樣,又忍不下心來了。他深吸了一口氣,語氣又軟了下來,
“嵇琴,這幾月來,我是怎樣對你的,你心裡清楚吧,和我在一起,你也是開心的,我都想好了,你要是不喜歡這兒,我們就去其他地方生活,你可以繼續做你喜歡的事,養花,漁魚。傍晚,我們可以一起散步,吹著晚風…”
“嵇琴,你難道不相信我嗎?我會一直和你在一起,這些事,我們一起麵對,總會過去的,對嗎?”
阮嘯說到後麵,語氣已經像是肯求了。一個大高個的小夥子,紅著眼眶這樣懇求,任誰也招架不住的。
聽著阮嘯說關於他們的未來生活,嵇琴腦海中也不禁跟著暢想,他又回想起這一年來他們相處的點點滴滴,最後還是心軟了。張了張嘴,正要答應時,卻被打斷。
“咚咚咚!” 門外突然響起一陣急促的敲門聲。
嵇琴定了定神,看了眼阮嘯,阮嘯無辜回望。嵇琴歎了口氣,麵上露出些無奈來,又似寵溺。隻得讓阮嘯端正坐好了,自己去開門。在他轉身後,阮嘯抵著唇,無聲的笑了。
“嵇醫生,院長有事找你,很急。”來傳話的小護士從打開的門後看見了微笑著的阮嘯,心中想原來大家傳的都是真的啊,她又看了看向自己溫柔道謝的嵇琴,心中有些可惜。
護士走後,嵇琴看向阮嘯,阮嘯笑了笑,朝他擺擺手,道:“快去快回,我等你。”
“好。”嵇琴輕聲應了。
可是誰也不知道,這一次離彆,即是永彆。
“院長,您找我?”嵇琴看向椅子上的李院長,恭敬問道。李院長今年已經六十一歲了,滿頭白發,當初嵇琴還是個實習醫生時,李院長就對他頗多照顧,現在升為主治醫生也是李院長提的,雖然升的快,但嵇琴救治了無數人,勤勤懇懇,為病人勞心勞力,況且他也有高超的醫術,這是他該得的,不會有人說不,但現在,可能就不一樣了。
“小琴啊,我找你呢是為了你和之前咱醫院的實習醫生,就是阮嘯的事。”李院長拿起茶杯,喝了口才又繼續說,
“你這幾天也聽到了各種風言風語吧。雖然我老頭子也不反對你們,但是就在這幾天,病人們都寫信或打電話來投訴你,醫院的人也對你的升職頗有微辭。”
“更何況,現在是不大支持這個的。所以我們昨晚開了個會,最後的結果是讓你回去休息幾天。你放心啊,最後還是會讓你回來的,現在隻是暫避一下風頭。”
院長後來還在說些什麼,可他已然不再聽了。他想不通,自己憑實力得來的位置,怎麼就因這事兒沒了。難道就因自己是個同性戀,所以就可以輕易泯滅掉自己的所努力的一切了嗎。
還未等到他從失崗的打擊中緩過神來,一個更大的噩耗向他襲來。
院長還在說,可嵇琴的手機鈴聲突然響了,他的鈴聲是當初阮嘯自己錄的,讓嵇琴做為鈴聲,說是要讓嵇琴一聽到鈴聲,就想起自己。
嵇琴接了電話後,神色茫然,帶著不可置信和震驚。他張了張嘴,卻又不知該說些什麼,腦中一片空白。
突然,他猛地起身,連和院長說再見也來不及了,一下就沒了人影。院長迷惑的看著嵇琴像風似的離開,最後隻重重歎了口氣。
嵇琴一路上都在不斷安慰自己,這是個玩笑,或是母親想自己了,才這樣讓人說這種話。可是他心裡明白,母親不是那樣的人,常人也不會輕易開這種玩笑。他隻能一邊懇求司機師傅再開快點,一邊在心中希望這個電話是假的。可最終,事情還是朝他心中最不願麵對的那一幕發生了。
無數人圍在他家在的那棟樓,嘈雜聲不斷,他步履蹣跚,一步一步地邁著沉重的腳步走向那裡。
人們看見他來了,自動的讓開了一條路。議論聲不斷,隻見母親靜靜地躺在那兒,無數鮮血從她身下湧出,像是要把身體裡的血都流儘。
嵇琴顫抖著,他想上前,可怎麼也邁不出那一步。眼睛好疼好酸,可怎麼也哭不出來。靈魂好像被分裂成了兩半,一半還在冷靜地想著自己就這樣把阮嘯扔在了辦公室,一半卻悲痛的不能呼吸,是不是像他們說的那樣,是自己害死了母親。嵇琴最終還是流了淚,無聲痛哭。
他半抱起母親,唱起了兒時母親常常唱給他聽,伴他入眠的童謠,
“……蝸牛背著那重重的殼呀,一步一步的往上爬……”
……
唱到最後,他已哽咽難言,母親,春天還沒到呢,今年您包的餃子我還沒吃到呢,您怎麼忍心拋下我一個人啊!他說不出話,喉嚨好像被塞了一大團東西,堵得他難受死了。
一滴滴的淚落在嵇母的臉上,砸在鮮血裡,隱入那灘鮮血中,不能稀釋分毫。
忽然,一片片似羽毛的那樣雪白又輕盈的雪落在嵇琴的眼睫上,鴉青的頭發上,慘白的臉上,慢慢的,雪下的越來越大,仿佛要遮蓋一切。
今年的雪,來的太早。
嵇琴一直抱著母親,整個人仿佛成了個雪人。
忽地,他抬頭看向天空,不知是在笑誰,笑著笑著,他竟是又哭又笑的了。
旁觀者非但沒有產生同情,還在嘲笑。
“嘖嘖嘖,大家看看啊,這就是搞同的下場啊!”
“就是,他媽把他拉扯大,他就是這樣對他媽的。和個男的談戀愛,他這是想讓他家斷子絕孫啊!”
“沒錯,他媽都被他逼死了,這種不肖兒孫可不能要啊!”
“就是就是,看他這樣子,怕是瘋嘍!”
……
各種惡毒的話像海浪一樣朝他撲麵而來,像是要將他溺死其中,嵇琴麵無表情地看著那些人。
他記得,罵他是同性戀的那個嬸嬸之前還經常來他家串門,向他母親誇讚自己;那個罵他逼死他母親的,他記得小時候父親打自己打得狠了,他還會趕來勸自己父親不要打了,然後把小小的自己帶到他家,給他糖吃;罵他惡心,是不是有病的那個阿姨之前還讓自己幫忙,因為她腿老是痛,想在醫院掛專家號。
可現在呢,人人都換了幅麵孔,不把他推入深淵不罷休。
嵇琴本該憤怒,可他像是隔絕了外界,他現在,隻想將母親安頓好。沒錯,在他心裡,母親現在隻是生氣了,不想理他,等自己將一切處理好後,再去找母親,向母親道歉。
過了許久,救護車才姍姍來遲,嵇琴十分安靜,不像個失去親人的人,像是被抽離了這部分感情。
人群散去後,才露出在人群角落處的嵇父。他蒼白著一張臉,麵上全是自我欺騙,他呢喃著“這不可能,我隻是,隻是說了她幾句而已,不是我推的她,我沒推她!不關我的事啊,對,不關我的事。”他抬頭看了眼離去的救護車,眼神晦暗不明。
事後嵇父還是被發現所做的一切了,嵇琴麵無表情的親自送了他一程。嵇父破口大罵,罵他是不孝子,早知道就該在他生下來的時候就把他掐死,他媽就是被他害死的,是他自己害得自己家破人亡的。嵇琴冷眼看著他,沒有反駁,也許在他心裡,他也是這麼認為的。
嵇琴一個人處理了一切,他也向他人表達出一種態度,不想讓阮嘯知道這一切。他知道,這瞞不了多久,但那又如何呢,他了解阮嘯,等自己解決好一切後,就都塵埃落定了。
阮嘯在辦公室等了許久,也沒等到嵇琴回來。恍惚之間,他的眼皮跳了跳,像是要發生什麼大事。過了片刻,他又嘲笑自己,怎麼變得神叨叨的,他壓下心裡的不安,繼續逗著八哥。可突然,那鳥卻扯著嗓子“走了!走了!”阮嘯被八哥嚇了一跳,用手指敲了敲它的腦子,沒管八哥的發瘋。
嵇琴做了個夢,在夢裡,他和阮嘯的事被大家所接受,大家都喜氣洋洋,向自己母親道喜,母親就站在門口,溫柔的笑。他握了握手,是空的,才驚覺身旁該有人陪著他的,忽然一陣心慌,一切一切,都向他遠去,他奔跑著,卻什麼也抓不住。
夢醒心涼,一切的一切都隻是一場夢。
他自嘲地笑了笑,笑自己還貪圖那些溫暖。
手在床邊摸索了一陣,拿到了自己的手機,打開一看,無數的信息和未接來電全都來自一人,可他沒有勇氣去接,說他無情也好,無理也罷。他控製不住自己不去埋怨,不去恨,隻覺得自己現在一顆心全是悔恨,分不出多的去想阮嘯現在怎樣了,自己認為,隻要將阮嘯推回正軌,就算還了他的,誰也不欠誰。
……
傍晚,嵇琴獨自來到了北城永不冰封的青陽湖。青陽湖清澈見底,仿佛乾淨的是王母娘娘釀的五液,能洗去人的罪惡。
落日餘暉漸漸散去,一盞盞路燈慢慢點亮,還剩下點餘暉撒在湖麵,折射的暖色光芒映在了嵇琴眼底,讓他雙眼仿若含淚。
他低頭,看著自己發出的消息,無聲笑了“阮嘯,你和我還有大把的青春,是我對不起你的喜歡,我隻是想玩玩而已 ,可你太認真了,抱歉,我們,好聚好散吧,以後也不要再見了。”
“阮嘯,若是今生未有緣,來生願……”這句話太輕,風一吹就散了。
他最後把幸運符拿出來,端詳了許久,想起了自己和阮嘯的第一次相遇。
那時是櫻花盛開的季節,自己因為母親生病而憂心,為求心安去了聽說很靈的麓山寺。在盛開的櫻花樹下遇見了他。第一眼見阮嘯,就被他吸引了,覺得他是一個很開朗又自信的人,應該是被家裡寵愛長大的,可後來才知道他小時候就失去了親人。
當時自己想將寫好的木牌掛到樹上麵,可是又夠不著,正想怎麼掛上去時,阮嘯笑著問他,“我也要掛,正好把你的一起掛上怎麼樣?”看著他開朗的笑容,一向害怕麻煩彆人的自己不禁同意了。於是,阮嘯像是打開了話茬子一樣,問了自己許多問題。在得知自己母親生病後,阮嘯看著他眉目間的憂愁,寬慰的話講了許多,最後還送了自己一個幸運符,說能帶給人幸運。看著阮嘯麵上的期待,自己最終還是收下了。
那時的自己和阮嘯都同樣的天真,以為自己會是最終的幸運兒,以為沒有什麼事情能將他們分開,可結果呢?
嵇琴忽地大笑起來,他笑得眼淚都出來了,彎著腰,盯著幸運符,心中隻覺得嘲諷萬分。這是他第一次笑得這麼大聲,這麼暢快,也是最後一次吧。
阮嘯獨自一人在家,坐在落地窗前,神色不明,他給嵇琴打了許多電話,可嵇琴一個都沒回,也去找過嵇琴,也沒找到,問其他人,他們也支支吾吾的,說不出什麼,這讓他心中十分惱怒,氣嵇琴又不理他了。他不明白,為什麼會這樣,但也許以後他就明白了。
忽然,手機屏幕亮起,嵇琴發消息了!他剛一低頭看,麵色就由喜轉怒。許久,他猛地砸了手邊的杯子,心中像是有一團火在燃燒。他心裡燃起的火,像是要將他的理智燒儘。阮嘯不理解,為什麼嵇琴會這麼無情,說散就散,難道之前的一切都是假的嗎?他立即打了電話,想要聽嵇琴解釋。
可岸邊,隻剩下一部手機和一個幸運符,那部手機的亮光,照亮那一小部分地方,卻不能驅散黑暗。
這一年,青陽湖冰封了。
後來,阮嘯離開了北城,去往了南方。
許多年後,阮嘯在一江南小鎮遊玩。人們熙熙攘攘,阮嘯也麵帶笑容地穿梭其中。忽然間,他看見了一個與嵇琴側臉十分相似的人,心中充滿了疑惑和重逢的喜悅,來不及多想,就大步向前走,越走越快,可那人卻上了輛車。
阮嘯迅速跑了起來,一邊跑一邊喊嵇琴的名字,但前麵的人卻沒停下來的意思,也不知道是沒聽到,還是彆的什麼。
後來,誰也不知道阮嘯到底追沒追上,那人是不是嵇琴,隻知道,他常年去公墓給嵇母掃墓,一待就是好久,也不知道在等誰,旁人隻能看見,他脖上掛著一個陳舊的符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