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日的景象難免蕭瑟,玉京因四周圍山遮住了寒氣,秋冬也比其他地方暖和些。但是秋日晨時也難免露水重些,早市上除了早早出來擺攤的攤販也就隻有趁著攤販們忙著布置時討些東西的乞丐在街上走動。
秋風一吹,本來昏昏欲睡的蕭葉也清醒了些,他向來身體弱,此刻也忍不住咳嗽了兩聲。一旁伺候著的秋蟬見他醒了,忙把手裡的茶遞上去。
“這裡風涼,少爺要不還是進屋等著吧,等門口的傳報來了再出來,要不老爺夫人回來看見你咳嗽又該心疼了。”
蕭葉抿了口茶,壓下了喉嚨的咳意,輕撫著墜在腰間的玉佩——這是他三歲因娘胎裡帶出來的病一腳踏進鬼門關時,他爹娘在仙門跪了三天三夜給他求來的,也正是這個玉佩,護他多活了十年。
“我要是回去躺下,今日便起不來了。我今天若是見不到爹娘,那我剛剛這半個時辰不就是白等了嗎?秋蟬姐姐,你就讓我再等一會吧。”
蕭葉攏了攏身上的毯子,笑著朝秋蟬賣好。隻不過他擠出來的笑容在他蒼白得臉上都顯得可憐了幾分。秋蟬看著他的臉,眼眶瞬間紅了起來。
“哎呦,秋蟬姐姐你怎麼還哭了,我這不是好好的嗎?”
蕭葉不說還好,一說出來秋蟬的眼淚就徹底控製不住了,像斷線的珠子一樣唰唰往下流。蕭葉從小就不擅長哄彆人,看她哭成這樣也隻能在旁邊勸著她彆哭、當心頂著風口哭壞了身子。
“我才出去多一會你們就鬨成這樣?”夏荷一進去就看到蕭葉在手忙腳亂地哄秋蟬,隻一眼便知道剛才發生了什麼事。她掏出手絹給秋蟬擦了擦眼淚,又把狐裘給蕭葉披上,轉頭開始責問秋蟬。
“我不是讓你看著少爺彆讓他出來嗎,怎麼還是把少爺帶出來了?他哄兩句你就心疼了?下次耳根子再這麼軟我就打到你心硬。”
夏荷雖然嘴上這麼說,卻也隻是輕輕拍了拍秋蟬的背,讓她先出去候著。秋蟬怕自己再待下去也惹的蕭葉傷心,行了個禮就退下了。
“夏荷姐姐你彆生氣,都是我要出來的,我就是想出來等等爹娘,外麵景好,我也多看看。”
夏荷不像秋蟬那麼好說話,蕭葉害怕她再讓自己回去又緊接著說好話哄夏荷。
“她耳根子軟,我可沒那麼好說話,你身子哪能在這風口吹風,也不知道嬌貴著自己,要是再染了病就有你受的。”夏荷不理他的馬屁,揮了揮手讓小丫頭把藥端了過來。
“你要是想等著就把藥喝了,免得老爺夫人還沒來,你就先扛不住了。”
蕭葉急忙應好,利索的把藥喝了。夏荷給他又拿了一個毯子蓋在身上。
“你怎麼今日就這麼急非要見到老爺夫人,竟連平時最嬌貴的身子都不顧了。”
“當初那仙人說這玉佩可保我十年安穩,如今十年將滿,爹娘四處求醫卻無一人可治我的病,爹娘走前說這是最後一個法子,如若不成功,便無人可救我。不管成不成功,我與爹娘都是見一麵少一麵,還不如多見見,省得日後爹娘記不住我的樣子。”
蕭葉這話是笑著說出來的,夏荷卻在一邊紅了眼,她背過身去悄悄抹掉了眼淚,又板著臉訓蕭葉:“剛剛說的話惹了秋蟬哭,現在又惹我,就你這樣子,誰能忘得了你。”
她雖隻比蕭葉大五歲,但卻是看著他長大的,在他心裡夏荷更像是他的二姐,整日板著臉不苟言笑。這還是他第一次見到夏荷在他麵前哭。
“忘不了最好,姐姐可彆忘了我。”
兩人說話間,外院小廝來報說老爺夫人回來了。夏荷揩了揩眼角的淚,推著蕭葉往前廳走。
兩人到時,蕭暮正在招呼一個白衣男人落座,夏荷推著蕭葉一進去,眾人的目光都落在了他們的身上。
蕭暮把那男人請上上座,然後又解下自己的鬥篷給蕭葉披上。
“我還想一會兒和你娘去看看你,你怎麼先過來了。”
蕭葉攔住他想給自己披鬥篷的動作,忍不住笑出了聲。
“我都穿這麼厚了,你就彆往我身上披了,再疊一層我就不是傷風,是閃著腰了。”
“你這孩子,油嘴滑舌。”蕭暮把鬥篷遞給旁邊的丫鬟,笑著拍了拍蕭葉的頭。
“這位是天衡山的鶴歸仙君,”蕭暮側過身讓夏荷把蕭葉推到裡麵。
蕭葉順著望去,隻見一渾身雪白的男子端著茶盞慢慢抿著。剛才過來時被他一身白晃了眼看的不真切,這仔細一看才發現那仙君不光身著白衣,甚至連頭發都是銀白的。
“這便是犬子蕭葉了。”
“見過仙君,身體不便不能向仙君行禮,還望仙君見諒。”
仙君微微點頭示意,蕭葉身上還蓋著厚厚的毯子,也懶得伸出手來,隻是低了低頭就算做行禮了。
那仙君卻略過他轉過頭看向蕭暮,分明未開口可他卻聽到了聲音。
“不知蕭老爺是何想法?”
“能保住性命是關鍵,若是留不住那便依隨從命數。”
“不知蕭公子意見如何?”
蕭葉聽著他們兩個雲裡霧裡的對話發呆,見忽然扯到自己猛然回神茫然地看著他們道:“我?我能有什麼意見?”
“那便隨我去吧。”
“那我就代替我兒謝過仙君。”沒給蕭葉說話的機會,蕭暮趕緊接過了話,順便揮揮手讓人把一臉疑問的蕭葉推下去。
匆匆的來又匆匆的去的蕭葉就這樣又被推回了自己的小院。
剛一進去,就看到蕭夫人正坐在院中。
“娘,你怎麼過來了?”
“你這孩子,我剛回來就來看你,誰知道你自己跑過去了。”
蕭夫人輕輕拍了拍蕭葉的腦袋,然後把人推進了屋裡,哪怕才幾日未見,兩人也是彼此思念的很,一說起來便停不住了。
兩人才說了沒一會兒,外麵就來人通報蕭老爺讓蕭葉過去一趟。
蕭葉撇了撇嘴有些不滿,剛把他攆走又把他接回去。
“你先讓爹等會,說我和娘在說話呢,一會再過去。”
蕭葉像往常那樣敷衍過去,但是蕭夫人卻沒有像往常那樣慣著他。她遣退了小廝,又給蕭葉披上衣裳。
“不可胡鬨,我帶你過去,一會說話謹慎些,莫要像往日你在爹娘麵前說話那樣隨意。不管爹娘和那仙人說什麼你都不要插嘴。”
“你們在打什麼啞謎?怎麼都不告訴我?”
蕭葉被他們的話攪成了一團漿糊,本來就不清醒的腦子更加昏沉了。
“我知道你聰明,心裡也有主意,但是爹娘更要想的是保住你的命,隻要你好,爹娘什麼彆的都不求。”
路上蕭葉有好幾次想開口,但又不知道該說什麼,隻覺得有什麼東西在心頭梗得他難受。
他到時,兩人好像剛商量完什麼,隻見蕭父眼中似乎含淚,和蕭夫人對視一眼,兩人又雙雙低下了頭。
“那一會就跟著我走吧。”
“今日就走?”蕭夫人話裡帶著哭腔,她低頭用衣角揩了揩眼淚,又對著蕭葉說道:“到了仙山可不能耍你那少爺脾氣,要好好聽仙君話……”
說到後麵,她嗓音顫抖得說不出聲來,直接背過了身去不讓蕭葉看到她的眼淚。
“他要帶我走?”
蕭葉終於明白了為何父親母親今日如此古怪,但是他卻不知該說什麼。
雖不知爹娘是用了什麼法子能讓他一無靈根之人破例進入仙門,但是終歸是為了讓他活下來。
他強忍住眼淚,低頭回了句:“孩兒知道了。”
那個仙君似乎是不懂人間之情,他們幾人還未好好告彆,那人就往他輪椅上貼了一個不知道什麼符咒,蕭葉忽然感覺到一陣天旋地轉,然後暈了過去。
再睜開眼便是在一片白茫茫之中,他躺在一個石床之上,四周皆是白雪,一個也是白色的人盤坐在離他不遠處。
蕭葉回想起自己暈倒之前的情景,想起自己的爹娘,一時間情緒上來乾脆直接哭了起來,反正自己也不過十三歲,那人也沒辦法和他計較。
鶴歸剛準備入定就被旁邊哇哇大哭的人叫了回來,一睜開眼,旁邊的石床上那個瘦弱的小孩哭的倒是挺可憐,臉上都是眼淚,興許是哭得狠了,還時不時抽咽幾下。他忍著走上前拿出手帕把蕭葉的臉擦乾淨,然後用自己覺得溫和的語氣問他:“怎麼了?”
蕭葉雖然生氣,但也知道和他講人情也無用,隻能悶悶地說:“我餓了,有吃的嗎。”
鶴歸聽到他說吃的,一時愣住了。
修仙之人最開始要做的便是辟穀,整座山上隻有外門那裡有食堂,而且還是一日隻有一餐,更彆說他這光禿禿的山上連個活物都沒有,更彆說什麼吃的了。
見他為難的樣子,蕭葉知道這是沒有了,於是更加賣力地哭了起來。
“我都沒和爹娘說幾句話你就把我帶來了,要吃的沒有吃的,要床沒有床,我身體還這麼弱,你讓我怎麼住啊。”
鶴歸看著哭鬨的蕭葉,第一次體驗到了手足無措的感覺。
“彆哭了。”他試著哄蕭葉,“你想要什麼?我去給你找。”
蕭葉看著麵前的鶴歸,忽然發覺他好像並沒有那麼高冷,於是膽子也大了起來。
“你這地方太冷了,到處都是雪,連個屋子都沒有。我身子弱有陳年頑疾,不能住在這裡,你去給我找個屋子來。我還要一個小廚房給我做吃的,我身體太弱了,你把我接過來就要對我負責,不吃飯是不行的……”
蕭葉完全把這裡當成了自己家,兩個胳膊一揮就開始安排,過了沒多久,這片光禿禿的山就煥然一新,布局也和蕭葉原來的宅子頗有幾分相似。
被鶴歸叫來的不知道什麼長老捋了捋自己的胡子,用帶著欣賞的語氣悄悄對蕭葉說道:“還是你們小輩有手段,這光禿禿的山我們催了鶴歸這麼久了他也不肯把這座山修一修,你這一來他就立馬開始整修了。”
蕭葉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那長老又對著鶴歸悄聲說了幾句話就帶著一眾弟子離去了。
蕭葉指使著鶴歸乾了那麼多事,總歸還是有些不好意思,猶豫再三,彆彆扭扭地和鶴歸道了個歉。
“可還有想要的東西?”
“啊?”
“可還想家?你的宅院帶不上來,可以許你帶幾件平日裡貼身的。”
蕭葉本就是在耍小脾氣,卻沒想到鶴歸竟然那麼好說話,這會兒倒是沒了先前的厚臉皮,難得地害臊起來,他扭捏著搖了搖頭道了聲謝。
鶴歸垂眸看著他,伸出手在半空點了一下,一隻古銅色的腰牌憑空而現落在蕭葉麵前。
蕭葉還沒反應過來,就有什麼東西捏住自己的手指刺破取了滴血滴到腰牌上,腰牌亮了一下,隨即變為銀白色,最後落入蕭葉手中。
“從今以後,你便是我的徒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