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努力儘量保持和大二的關係。在升上高中後就慢慢疏遠了的青梅竹馬不知道為何最近總是出現在我的身邊,無所事事的周末還會在聊天軟件上約我出去玩……話說這家夥不是在菲尼克斯任職的嗎,怎麼會這麼有閒心。
他最近這幾天有些奇怪,帶我去了平常根本不會去玩的夜店,被帶進去坐到嘈雜的吧台的時候都無法反應過來。安靜的少年用那對深沉的眼睛注視著我,在酒吧昏暗的燈光下甚至有些奇異的色彩,被盯住的我心裡有些不自在,就首先彆開了視線,說大二最近像是變了一個人一樣。
他還是沒有說話,像是個鋸了嘴的葫蘆。好吧,我的青梅竹馬向來也不是多話的人,雖然這樣說起來像是人渣,但是我實際上也沒有多在意大二每天在說什麼,更多時候是為了達成我的目的不得不敷衍地聽聽,反正聽來聽去隻會是今天在菲尼克斯發生了什麼、訓練出了什麼意外——這樣的吧。
所以即使我現在無厘頭地猜測身邊的竹馬身體裡換了個芯,我也沒有拆穿他。並非恐懼,也不是說對非科學事件的好奇,我在餘光中打量著少年日漸強壯起來的身體,從壞孩子標配的黑指甲到大二從來不會塗的有色潤唇膏、再到剛剛同我對視的偏淺色美瞳……啊糟糕,偷看被發現了。
氣氛好像有點不太對勁,於是我拉住了他黑色的袖口,就像往常一樣對大二撒嬌。
“進入叛逆期了嗎,大二,”我說,“帶美瞳訓練會被上司說教的吧。”
“下班才帶上的,最近眼睛有點近視。怎麼樣,不好看嗎?”
“嗯……有點新奇的,這樣的大二我還沒見過呢。”
他很冷淡地笑了笑,我覺得可能還有幾分嘲諷的意味。真討人厭啊,明明是第一次見麵的陌生人,我還沒有生氣他占據了我從前的“騎士”的身體,他就用那種爛透的脾氣對待我嗎。
難得的,我甚至想念起來了我的竹馬。最起碼大二在的話,肯定不會用那種冷冰冰的目光看著我,也不會用刻薄的語氣同我說話,最重要的是我的“騎士”的目光始終是聚集在我的身上的……
套著我親愛的竹馬的麵皮的少年將麵前顏色漂亮的雞尾酒一飲而儘,蒼白的臉染上了醉酒的紅色,我看著他不滿足地叫來人說再來一杯,在想等大二醒來麵對這爛攤子會作何表情。
不清楚這個“怪物”是什麼性情的人,但是現在先裝啞巴糊弄過去吧,這個夜晚。我捧著橙汁想。
然而事情並不會如我想象的那樣發展。回家路上被他壓在臟亂的小巷牆壁上,我幾乎神遊天外。
我太熟悉這個黑漆漆的死角了,小時候放學無數次在這裡遇見過不良少年們勒索搶劫,有時候就連路過的自己也會被卷進去,被堵進這裡的時候狹窄的空間都被他們廉價的香煙氣息填滿,每呼吸口氣都快要嘔吐出來……很害怕,怕到幾乎感受不到腿的存在,他們惡意打量的目光像利刃一般——但是我知道會有人來救我的。
把我小心翼翼當做玻璃對待的青梅竹馬會日複一日地等待著我放學一起回家,踐行正義之名的少年看到我的窘迫後總會怒吼著衝進人群裡把我護在身後,但是比這群壞蛋們年紀還要小上一點的竹馬並不是他們的對手,所以結局往往是鄰家的大哥五十嵐一輝及時趕來解圍,把鼻青臉腫的少年和被嚇得哭花了臉的我帶回家。
大二是很弱小的人。哪怕被他擋在後麵,眼睜睜地透過淚水看到他額頭的青紫、聽到疼痛的悶聲,我也是如此認為的。就像是個難以共情人類的怪物,一邊貪婪地汲取他人的養分自顧自地生長、一邊刻薄地落水下石。
我知道我是個人渣,所以被我利用的人反過來報複我也是理所應當。
然而。
黑漆漆的“竹馬”的笑聲在我耳邊響起,男人滾燙的氣息在涼風中拍打在我的耳側,被超過的社交距離侵擾的我不安分地歪了歪身體,還沒來得及從牢籠一般的懷抱中逃走,便被他越發肆無忌憚的觸碰嚇到停止了呼吸。
“你這家夥,其實早看出來我不是大二了吧,”他冰涼的手穿透了我單薄的衣裳,帶繭的手指摸索著我腰側的皮膚,“偽裝技巧一般般。”
明明是如此熾熱的輕吻,為何指尖的溫度卻冰冷得仿佛是零下呢。我側過頭逃避,腦袋卻忍不住呼扇呼扇地轉動思考著。說實在的,雖然這家夥此時的舉動已經可以說是危險了,但奇怪的是我向來敏感的大腦並未向我發出警報。
“不……實際上你根本就沒打算裝吧。”
他突然掐住了我的下巴,我躲避不急的眼睛同他妖異的瞳孔對上。
“畢竟你根本就不在乎大二那家夥嘛,”我的“竹馬”邪笑著,笑意卻不達眼底,被這樣的目光盯著的我幾乎是心虛地垂下了頭。
“大二被你玩得團團轉啊。”
幾乎是審判一樣,他低聲在我耳邊輕語。
忽然之間,難以嚴明的挫敗感刺痛著我。
*
或許是拜我那對人渣父母的基因所賜,在他們死後的這些年裡,我也逐漸長成了他們的形狀,乾的惡行包括但不限於欺騙感情、利用人心和池塘養魚,不過同時我也感謝著這對基因給我的漂亮柔軟、楚楚可憐的容貌,讓我在事情敗露後被受害者懷疑時都能逃過一劫。
和其他的社會渣宰相比,最起碼我是有自己是個“敗類”的自知之明的。所以每次麻木地乾儘“壞事”的時候,所剩不多的良心都在隱隱作痛……哈,如果說玩弄人類的感情是罪大惡極的話,那我可能死後會掉進十八層地獄裡被惡魔啃食殆儘吧。
我又想起小時候父母永無止儘的爭吵。和母親互相折磨了半輩子的父親是天生的惡人,是無法融入人類群體的異類,所以哪怕母親哭瞎了眼睛也喚不回這隻猛獸。
無法從父親那裡得到愛意和撫慰、所以日漸瘋魔的母親貪戀著外麵的男人,她是朵無法自我生長的菟絲花,離了澆水的男人就會枯萎死亡。我和她太像了,所以就算母親帶回家的男人在她視線之外撫摸我的裙下,我也難以怪罪我可憐又可恨的母親。
這樣一對瘋子所生下的我也是個小瘋子。臨死前的母親那雙充血的眼睛還在死死盯著我說“矢花明裡你會下地獄的”……在地獄裡一家人團聚也不錯,我冷淡地想。於是我費勁地抽出她胸前的匕首,拿袖子擦了擦被濺了一臉的血。
善良的五十嵐一家隻知道矢花明裡家裡遭遇了入室搶劫,兩個大人在夜晚不幸遇難,隻留下了一筆可觀的遺產給唯一的女兒。
也是從那天起,五十嵐大二開始頻繁地出現在我的世界裡。還沒長開的少年在上學路上主動牽起了我的手說他會保護我的,明裡以後就可以不用害怕了。
年少的小男孩有一雙很漂亮的眼睛,烏黑的眸光裡都是生氣,我看過去隻在宛如明鏡的眼睛裡看見了死氣沉沉、蒼白得像是死了一段時間的自己。
“大二要保護我嗎?”
“嗯!”
“即使我做了壞事也會站在我這一邊的嗎?”
“呃……”他遲疑了一下,“做壞事還是不可以的吧,如果真到了哪一步,我會陪著明裡去和被傷害到的人道歉的。”
“……”
我沉默了一會兒,“嗯”了一聲,第一次主動握緊了他的手。
……
但是我們兩個人誰都沒有遵守這個約定。
我沒有像他想象的一樣變得善良體貼……倒不如說從很久之前我生出“如果爸爸媽媽死掉就好了”這種念頭的時候我就已經是個不能回頭的爛人了。
大二也沒有保護住我。
……大二太弱小了。
我們沒有上同一所高中,被我找上門詢問原因的少年躲避開我的視線,沒有回答。無法陪在我身邊的大二已經不能說是“騎士”了,於是我默認我們從此分道揚鑣,所以主動疏遠了他。
*
不知道是從哪裡來的底氣,我掙脫了這個男人的懷抱。
“我不理解,你是在為大二打抱不平嗎?還是說是在幸災樂禍呢。”
我的心裡有個奇怪的推測。我看到他突然壓低了眉毛,就連目光也突然銳利起來,這種變化恰好讓我更加堅定了我的猜測。
“你……好像很喜歡我。”
“你說出來了很惡心的話啊。看不出來,明裡大小姐竟然是這麼自戀的人嗎。”
“但是你沒有否認吧,”我說。
他湊近了我幾分,這張漂亮的臉幾乎要碰到我的鼻子了。我的心臟又在自顧自地抽搐,但我確認這並非是戀心在蠢蠢欲動,而是——
我移開視線,在深呼吸一口氣後重新同他對視。
“你啊,”不知名的怪物啊,“來代替大二保護我吧。”
——從心底裡迸發的那是、突如其來的衝動和喜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