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 章 飛翔的溫(1 / 1)

飛翔的溫 網絡幽靈 6660 字 2024-05-01

“愛莎,我說我想飛的話,你會相信我嗎?”

放學到這個時間點,教室已經沒有人了,溫坐在座椅上看著外麵,這麼問我。

聞言,我委婉地跟她說:“我是想相信的,但是溫,如果你想要飛,那你可能需要……呃……一對翅膀?”

“真的需要嗎?”溫這麼問我,我能看到她炯炯有神的雙眼,那認真的神情讓我不由自主地思考我接下去說出來的話是否會傷害到她的心。

“其實不隻翅膀,書上說鳥類能夠飛翔是因為它們的骨骼很輕。”我回憶起之前學過的知識。

“可是我是人啊,愛莎。”溫對我說。

“對啊,你和我都是人。”我說,“所以我也不知道你有了翅膀之後能不能飛,不過人也沒有翅膀。”

“一對翅膀,那……”溫好像說了些什麼,但是我聽不清,當我正想問她的時候,她邀請了我,“放學之後,我們去遊樂園吧。”

我當然是同意了她的邀請。

“你還是想做摩天輪嗎?”我問她。

“嗯。”她看起來還是有點不高興。

我知道摩天輪並不是溫的第一選項,她最想嘗試的是跳樓機或者是過山車之類能夠直接“接觸天空”的項目。但是很不幸,溫有點恐高,坐摩天輪已經是她的極限了。

我至今不懂為什麼一個恐高的人會想接觸天空,就像我不懂為什麼溫會和我說她一直想要飛。不過我每一次感到困惑的時候都沒有去問她。那並不是因為“看不起溫”“感覺沒必要”“很無聊”這種理由,而是我冥冥之中感覺到“如果我去問她的話,會有什麼變得不一樣”。

這是什麼依據也沒有的直覺,但是我仍然因此感到害怕。

在坐摩天輪的時候,溫一如既往地望著遠處的天空。往常的話,我們會在這段時間安靜地思考一些東西。我會想今天的作業,今晚的飯菜或者明天的知識點,而溫會因為恐高而緊緊抓住摩天輪上的扶手,然後繼續望著玻璃窗的外麵。

每一個星期我們至少會來一次學校附近的遊樂場,每次來都會坐摩天輪。在最開始的時候我們還會去坐旋轉木馬或者吃點冰淇淋,但是在學業越來越緊張的情況下,跟著溫來坐摩天輪已經是我的極限了。

我很喜歡坐摩天輪,這幾分鐘讓我感到放鬆,但是我又不喜歡坐摩天輪,我覺得這說不定會耽誤我的學業。

已經是最後的衝刺階段了,但是我目前的成績離我想去的學校還差一段距離。我仿佛分割成了兩個人,其中一個我覺得為了實現自己的目標我必須更努力,但是另一個我又在享受這短暫又休閒的幸福時光。

溫呢?溫的話,她說她並不想上大學,她想在遊樂場工作。說實話她的決定讓我有些氣餒,因為這樣就隻有我一個人在為了升學而努力了,但是溫說在這個遊樂場工作是她的夢想,那我就要尊重她,理解她的決定。

事實上,我和她,愛莎和溫,有很大的不同。

溫的身材不胖不瘦,讓人一眼就覺得非常舒適,而且她有一頭非常好看的黑色長發和一雙非常有神的藍眼睛。更重要的是,她還有一張在我看來非常漂亮的臉。

而我近視,眼鏡是我的必需品,頭發為了方便打理剪短了,但也因此,它們每一天都在無視萬有引力,翹出十分任性的弧度。而我的臉,身材甚至是眼睛的顏色都是最普通的路人甲的模樣。

溫很細心,我有點粗心。溫很大膽,我非常膽怯。溫很自信,而是我是一個有些自卑的人。每個人都覺得我和溫會成為長達十幾年的,彼此最好的朋友而感到有些奇怪,但是那是因為他們不懂。

我和溫有一種特殊的反應。在我和她第一次見麵的時候,我就知道溫會是我這輩子最好的朋友了,她也是這麼想的。所以溫做什麼事情我都會尊重她,她也會尊重我。我們也不會對彼此生氣,即使我們分隔兩地,我們也不會遠離彼此的心。

但是不知道為什麼,在可能是半個月前,也可能是在兩個月前,應該是在我準備為了未來而作衝刺的時候,溫突然跟我說:“愛莎,我想要飛。”

從那時起,我就感覺我和溫之間產生了一些變化。這種變化我一開始沒有在意,所以在她第一次說這種話的時候,我毫不在意地打趣她:“人要怎麼飛啊,你是打算考完試後坐飛機去哪裡旅遊嗎?”

“不是的。”溫和平時不一樣,她認真地反駁了我隨口一說的話,“愛莎,我是真的想要飛翔。”

在溫說出這句話開始,我就覺得我們之間有什麼變了。在那一天開始,我突然意識到一件事。就算我和溫像平時一樣一起上學,一起放學,一起坐摩天輪,一起待在教室看書。

這是我們普通又習以為常的日常。我們明明待在一起,但我卻覺得溫離我越來越遠了。這不是物理上的距離,是心的距離。我感到恐慌,這是我第一次感到心慌意亂。

從溫的一句“愛莎,我想要飛翔”開始。

明明從那一天後,我們還是和往常一樣黏在一起,但是溫提到“飛翔”的字眼越來越頻繁了。

這一次在摩天輪,她又這麼說了。

“愛莎,我是真的想要飛。”

對我來說,這是多麼刺耳的話啊。可能是最近學習的壓力真的太大了,我生平第一次對我的好朋友說了重話:“可是人又不能飛!”

在我自己說出這句話之後我就愣住了。我發覺了自己的失態,急忙道歉:“溫,對不起!”

“沒關係的,愛莎。”溫搖了搖頭,“我一直知道你不喜歡我說出這些話,我也知道你一直因為我而生氣。”

“……”我張了張嘴想要反駁,但是我們都知道這是事實。

“所以你想,為什麼我知道你會不開心還要說出這些話呢?”溫這麼問我,然後她又不等我回答就說,“那是因為我真的可以飛。”

“……啊?”

麵對我疑惑的表情,溫再一次肯定了她說的話:“我一直都可以飛,你要相信我。”

她看著我,又重複了一遍:“愛莎,我一直都可以飛。”

“愛莎,我一直都可以飛。”在我待在房間寫作業的時候,這句話一直在我的腦海裡浮現,隨口就是溫誠懇得不能再誠懇的神情,這讓我一直無法專心學習。直到寫完作業,我躺在床上,腦子裡還是這句話。

當晚,我仿佛連做夢都是溫的這句“愛莎,我一直都可以飛”。

我本來是不想再和溫討論關於與“飛翔”有關的任何問題了,但是在此之後,溫還是會經常和我說她想要飛翔的話題,甚至變得有些過於頻繁了。所以在一個課間,我問她:“那你平時是怎麼飛的?我們明明一直在一起,你是在什麼時候飛的?用什麼飛?”

溫朝我笑了笑,說:“我一直在飛翔,隻是你看起來不喜歡,所以我一直沒有在你麵前飛而已。”

不可理喻!我不知為何,腦子裡突然充滿了憤怒。那一天,我沒在和溫說過一句話。但是在放學的時候,我發現我的桌子上有一張便利貼。

“放學後,來樹林,我可以給你演示如何飛翔。”——by你最好的朋友溫

我抿了抿唇,決定赴約。

當天下午,樹林裡隻有我和溫。我還是很生氣,我問她:“說吧,你是怎麼飛的。”

溫站在樹下,朝我露出她一貫的溫柔笑容,說:“你看。”語閉,她“爬”上了她身邊的樹。

說是爬也未免太不適合,溫那過於輕巧的動作讓人感覺她仿佛是“飛”上去的。幾秒鐘過去,我就隻能通過樹葉的縫隙看到溫的身影。我已經顧不得生氣了,我現在非常擔憂溫的安全,她還恐高!

“溫,你快下來!”我大聲說。

“愛莎,你看。”溫來到了樹葉比較稀疏的枝頭,這讓我的心臟差點驟停,她居然還在樹上移動。溫指了指天空,不知為何,我的內心逐漸平靜了。我抬頭望著溫的一舉一動,接著,出乎我意料的事情發生了。

溫一隻手伸向了天空,在那一瞬間,有什麼充斥在她的背後,或者是腳下。

總之,我看到溫的雙腳逐漸遠離了枝頭,看到這一幕的我險些發出尖叫。我看到溫真的飛了起來,她真的無視了地心引力,在樹上沒有經過跳躍就飛了起來,然後……

溫飛到了我的麵前。

我不知道要怎麼表達我的心情:“溫……我……你……”

在發覺我因為過於震驚而說不出話後,溫開心地笑出聲:“我就知道你會是這種反應。”

從那一天之後,我們仿佛又回到了最初的樣子。但是我和溫都知道,在溫向我展示了她的“飛翔”之後,一切都不同了。又是一個課間,我放下了手中的複習資料,在思考是問溫“你會不會是什麼變種人?”“你會被抓去切片嗎?”“你是超能力者嗎?”這種問題之後,我最後問:“溫,你到底是靠什麼飛翔的?”

溫在我問出這個問題的時候不說話,而是指了指她的左胸口。

我知道那裡有血管,有骨頭,好像還有一點點胃部,最重要的是,那裡有一顆心臟。

“愛莎,是心。”溫肯定了我沒有說出來的話,“因為我有一顆想要飛翔的心。”

在那之後,溫偶爾會向我展示她的飛翔,她會從樹的一頭飛到另一頭,也會在樹與樹之間穿梭,然後在我被淋個滿頭樹葉(可能還有蟲子)而憤怒得喊出她的名字之後笑嘻嘻得從空中飛下來。

“……你可真是一點飛翔的技巧都沒有。”在我被淋了好幾次樹葉雨之後,我忍不住吐槽。

“那我努力改善吧。”溫思考了一下說,“我再努力一下,說不定還能帶著你一起飛呢。”

“……我覺得你舉不起一個體重比你重的人。”我說。

“不一定吧,愛莎。”溫說,“你看,人們都說人不能飛呢,我不是就可以嗎?”

我望著溫,問她:“可是你不是恐高嗎?你現在還恐高吧。”每一次坐摩天輪,溫仍然會害怕到用力抓著扶手抓到手泛白。

“嗯。”溫回答,“但我在飛的時候是不會恐高的,因為我相信自己不會突然掉下去。”

在回家分彆的路口,溫對我說:“愛莎,你要相信你的心。”

我又一次在房間思考溫說的話,從那一句“我是真的可以飛”到這句“你要相信自己的心”。我躺在床上,手不由得放在了左胸口上。

撲通,撲通,撲通……十分有節奏的心跳讓我感到安心。伴隨著我自己的心跳聲,我陷入了睡眠,一夜好夢。

第二天,溫突然跟我說,她要搬家了。

因為是家長的工作調動,溫不得不跟著她的父母一起離開這個城市。而事出突然,她也是昨天晚上才知道的消息。我抿緊唇,看著明明很傷心但是還硬撐著溫和的笑容來告訴我這個消息的溫,說:“彆安慰我了,你明明都快哭了。”

溫立刻說:“那是因為你也快哭了!”

我想反駁,但是在眨眼過後淚珠就立刻滾過了我的臉頰。

“……啊。”我一時不知道還說些什麼,隻好在我最好的朋友用力地抱住我的時候用力地回抱住她。

“你彆傷心,我會回來看你的。”溫向我承諾。

可能是因為最近我們一直在聊飛翔的話題,我說:“你是要飛過來嗎?”

“我可以試試。”溫這麼說,“你等我再練練,說不定我真的能飛來看你呢。”

我因為溫認真的想法而笑出了聲,離彆的傷感突然就消失了大半,我說:“彆開玩笑了,你可能還出不去國家,就被人拍到你在飛了。”

“那我就學一邊飛一邊隱身吧。”溫說。

“那你會被雷達啊什麼東西探測到的吧,因為人是有熱量的。”我說。

“說的也是……”溫有點消沉,但是她又突然振作了起來,“那我就變成幽靈吧!我變成幽靈來找你,就不會被人發現了。”

“彆胡說了。”我一把捂住溫的嘴巴,“走之前說點好話吧,況且你變成幽靈來找我,我怎麼能看到你。”

溫看著我,我捂著她嘴巴的手感覺到她臉部肌肉在改變,溫朝我露出笑容,然後對我眨了眨眼睛。

我看著溫,突然想到昨天回家分彆溫說的那句話。

“愛莎,你要相信你自己的心。”

離彆的時刻到了,我和溫約好不去送彆。“免得我們又哭著抱在一起,這樣機場的大家都在看我們笑話了。”溫這麼說,我也覺得很有道理。所以那天的擁抱和關於飛翔,隱身,幽靈和承諾就是我們離彆前見的最後一次交流了。

我們約定溫一到新家就發消息給我,而在溫坐飛機的期間我還有一場模擬考試。在考試的時候,因為長達數月的複習積累,我做題的時候感到得心應手,看了一下時間,發現溫在這個時間點應該登機了,可能飛機已經起飛了?我這麼想,心臟卻突然一整鈍痛。

我一個抽搐,帶著椅子往後挪動,在教室發出了大聲到刺耳的聲響。我看到很多人停住了手中的動作看我,我還看到監考老師朝我走來,我隱約看到他的嘴巴在張合,我試圖張嘴說什麼,但是我已經沒有力氣回答他的話了。

在溫登機的時候,我陷入了昏迷。

醒來之後考試已經結束了,醫生說我是緊張到胃疼,需要注意休息,家長和老師就讓我剩下的考試不參加。我坐在床上,感到一陣空虛,不是因為考試,事實上,對於我的目標學校,我已經是胸有成竹。但是我一直……

一直沒有等到溫給我發消息。

我終於忍不住詢問了我的家長,卻得到他們略帶躊躇的目光。

“溫的話……她已經在國外了吧。”他們這個回答讓我心生絕望,我大概能猜到溫發生了什麼意外。那天晚上我上網查了一下機場附近發生了什麼事情,一個標題為“恐怖分子於機場槍殺近十人”的新聞讓我喘不過氣。我執著地盯著這個新聞,卻沒有點擊進入的勇氣。我能感到我的呼吸變得越來越困難,手腳也變得無力起來,最終我跌坐在地上,用手捂住了臉。

“嗚……溫……”我坐在地上,任由淚水從我的眼中滑下,最後我開始嚎啕大哭。當天我就發了燒。

在發燒的時候,人應該是處在迷糊狀態中的吧,但是我非常清楚地知道自己在哭,我留下了許多淚水,有人將他們擦拭掉,但是更多的淚水打濕了枕頭又乾涸。我在為什麼而哭呢?我是在為我最好的朋友去世而哭嗎?是,但不隻這個原因。

我隻是一想到名為“溫”的女孩的存在從這個世界上消失了,就忍不住哭泣。溫去了哪裡呢?她臨死的時候,在想些什麼呢?溫……丟下我一個人走了。

燒退之後我不曾對其他人說過關於溫的任何一句話,隻是我偶爾會無意間走到溫的家附近,發現那裡已經逐漸沒有了生活氣息,走過溫之前在的教室,發現她的位置已經是閒置的空位了。我非常不喜歡這種感覺,溫明明是一個非常有存在感的人,她怎麼可能會一瞬間消失到連痕跡也無影無蹤了。

我獨自一人去了我們一直去的遊樂場那裡的摩天輪,現在整個座艙就我一個人了。我坐在椅子上望著玻璃,仿佛還能看到溫。我的身體不由自主地動了起來,我走到溫一直坐著的地方,然後像她一樣,看向玻璃窗,或者是玻璃窗的外麵……

在那一瞬間,我突然發現溫看的不是完全是天空,而是更像在望著遠方。我一時不知道該用什麼話形容我此時的激動和震驚,從摩天輪上下來之後,我往溫向我展示她的飛翔的那個樹林跑去。

我望著這些樹,突然產生了一種“爬上去”的想法。我一向很有自製力,但是每一次跟溫有關的事情總是會輕易剝奪掉我的理智。

我頭一次嘗試著爬樹。這對體力不太好的我來說確實很困難,況且我又因為從遊樂場跑過來喪失了大部分體力。但是一想到溫,一想到溫說過的那句話,我又充滿了力量。

溫說:“愛莎,你要相信你自己的心。”

我抬頭望著樹的頂部,更努力地嘗試攀爬。最終,我成功地站在了樹枝上,我手扶著樹乾,向著樹枝的儘頭走去。

手漸漸遠離了樹乾,我卻沒有感到一絲害怕。大概是因為溫在爬樹時從不害怕,所以我也不害怕吧。我回憶著溫的動作,學著她的樣子在樹葉中穿梭。最後,我的手率先接觸到了陽光。接著是手臂,腳,最後是眼睛。

我望著天空,像溫一樣伸出手,她的身影和我逐漸重疊。溫不隻存在於我的記憶裡,她會飛翔,她隻是飛去了遠方。

我們將手伸向了遠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