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裡的景象越來越模糊,雲檀月緩緩睜開雙眼。
她的意識還不甚清醒,身上也沒什麼力氣。
“姨娘!”床邊的婢女弦音紅著雙眼驚呼,“姨娘醒了!快叫大夫!”
屋裡一共就兩個婢女,弦音守在床邊,玉桃趕緊出去叫大夫。
“弦音……”雲檀月試著開口,輕聲喚道。
弦音拿了水碗過來,聲音有幾分顫抖:“我在,我在。您要不要喝水?”
雲檀月點頭,喝了幾口。
溫水流過,她感覺自己清醒了不少。
弦音看著雲檀月虛弱的模樣,淚止不住地往下流:“姨娘……是不是大小姐推您,您才落水的?”
雲檀月聲音很輕:“是有人在背後推我,不知是不是她……”
弦音咬著牙:“還能是誰?這府裡就她和您有過爭執。”
她抬手抹了抹淚:“若不是發現得還算及時,您現在已經……”
弦音心裡氣憤,但她也知道,無憑無據,實在難以指證大小姐是罪魁禍首。
她歎了口氣,轉而道:“老爺怎麼就這麼狠心,把您嫁到這裡來。”
雲檀月安撫弦音:“彆哭。”
她微微歎了一口氣,又道:“他待我一向如此。”
這話叫弦音聽著更心酸了。
是啊,姑娘沒出閣之前,在家裡就受人欺壓,如今不過是換了個地方被人欺負。
姑娘正值妙齡,老爺卻為了自己的仕途,將她送進寧安侯府做妾,給侯府那病殃殃的長子裴徵衝喜。
如今嫁進門來,受人欺壓,將來還要給裴徵守寡……
老爺真是狠心。
“我們姨娘醒了,就在裡頭呢。”
門外傳來玉桃的聲音。
大夫一邊捋著胡子一邊踏進門來。
弦音趕緊把位置讓出來,請大夫給雲檀月把脈。
“沒什麼大礙,隻是身子虛弱,吃著藥,好好將養也就是了。”大夫收回手。
聞聽此言,弦音放了心,趕緊帶著大夫到一旁開方子。
*
吃過一點東西,又喝了藥,雲檀月恢複了一些精神。
她不由得想起自己的夢。
昏迷之後,她做的那個長夢。
在夢中,她看到她其實生活在話本中。
但很可惜,她沒有看到完整的故事,匆忙之間,她隻看到了自己的未來——毒發身亡。
原來,她身上帶有先天的劇毒,才導致她自幼身體嬌弱。
如果不能解毒,情況隻會愈演愈烈。
要不了多久,她就會體虛而亡。
而解毒的方法,就是……
雲檀月想到這裡,不禁深吸一口氣。
就是與男子肌/膚/相親。
雲檀月心亂如麻。
她有丈夫,但丈夫是個病秧子,顯然不能和她……
那她若是要解毒,該怎麼辦?
雲檀月思來想去,也沒有找到破局之法,末了也隻能安慰自己——那夢是真是假尚未可知。
說不準,那隻是一個虛無縹緲毫無根據的夢呢。
但是話說回來,萬一夢裡展現的那些都是真的呢?
想到那毒發身亡的結局,雲檀月又有些憂心。
思來想去,雲檀月決定先在裴徵身上下手。
*
四日後,聽雨院。
雲檀月扶著弦音的手,走到聽雨院門前。
這是裴徵的院子。
裴徵常年病著,湯藥不斷。
還未進院門,雲檀月就聞到若有若無的藥味兒。
“雲姨娘,請您稍等。”侍衛對她行了一禮,轉身進去通報。
不多時,那侍衛便回來,請她進去。
雲檀月走進院子,不禁有點緊張。
她嫁過來七八日了,但沒有見過裴徵。
妾室入門不能和夫君拜堂,她入府的那日就沒能見到他。
入府後第二日,她來過聽雨院,但侍衛卻說裴徵病重,不能見她。
她還沒有來得及再次求見,就被人落水。
落水昏迷,才讓她知道了劇毒的事情。
雲檀月站在門邊,心中忐忑。
見了裴徵,又能如何?
就算裴徵有能力和她行周公之禮,她也不能這樣做啊。
裴徵身子虛弱,經不起這樣的折騰。
“姨娘,不進去嗎?”弦音有幾分疑惑。
“走吧。”雲檀月道。
她走進內室。
屋內藥香繚繞,裴徵似乎精神還不錯,他半坐在床上,手上拿了本書。
許是常年病著的緣故,他的臉色極白,連嘴唇也沒什麼血色。
裴徵麵容本就清俊,添了病色之後,更襯得他有弱柳扶風之感。
見雲檀月過來,裴徵示意侍從退下。弦音也一起退守在外。
他的眼神從書上移開,打量著這個女子。
她生得確實極為漂亮,麵容清麗精巧,雪膚櫻唇,簡單的衣飾更顯得她有一種出塵的美。
隻是她過於拘謹了些。
她進門之後,隻是匆匆瞧了他一眼,便一直垂著眸,一副恭謹乖順的樣子。
裴徵收回眼神。
“有事?”他合上書,揉揉眉心。
雲檀月微微低頭:“我是來看看您……您好些了麼?”
“我沒事。”裴徵想了想,又道,“其實,我本不欲成婚,是我父母趁我病狠了,不曾問過我的意見才叫你入府。”
他即將到弱冠之年,寧安侯和侯夫人一直想叫他成婚,然而他一直拒絕。
眼看著兒子不聽話,夫妻倆一拍即合,趁著兒子發病不能拒絕,打算抬一房妾室進門。
反正父母管兒子娶妻納妾,天經地義。
而且妾室也不用拜堂,索性先瞞著兒子,等姑娘進了門再說。
所以,雲檀月入府後,裴徵才得知父母給他納了一個妾室。
寧安侯和侯夫人確實是不願意再等下去了,要等兒子朽木開花,還不知道要等到什麼時候。
先納一個貌美的妾室,說不準倆人就成了呢?
裴徵聽聞這件事後頭疼不已,發病期都因此延長了一兩日。
他現在是清醒過來沒多久。
雲檀月聞聽此言,不知該怎麼接話。
原來他是不願意娶她的。
“所以,你若是想要出府,等我精神好些了,我也可以幫你。”
雲檀月不由得抓緊自己的衣袖。
出府?
她能去哪兒呢?
娘家回不去了,如果她回去,父親一定會發怒。說不準,他還會再次把她送人。
裴徵見她默然不語,又道:“不想出去就算了。”
雲檀月的手指漸漸鬆開,她道:“妾……妾不會給您添麻煩。”
裴徵道:“這倒沒什麼麻煩,你若是無處可去,就呆在這兒。吃穿用度上侯府不會虧待你。若是想走了,就來告訴我。”
“知道了。”雲檀月有些局促,“多謝您。”
她默默想道,裴徵願意尊重她的意見,想來是一個溫和的君子。
若是她將夢境的事情告訴他,他想想辦法?
她在府中無依無靠,似乎隻能賭一把,看看裴徵會不會幫她。
可是,裴徵會相信她的話嗎?
且這樣的話,她實在是……難以說出口。
“有話要對我說?”裴徵突然開口。
“我……”雲檀月有幾分慌亂,乍然抬眸看向裴徵,恰好和他四目相接。
裴徵這才看清了她的雙眸。
一雙杏眸水汪汪的,眼波流轉,藏著膽怯與焦急。
她很努力地想把情緒藏起來,但她心性單純,自然破綻百出。
裴徵一眼就能望到底。
雲檀月趕緊移開了眼神。
見小姑娘眼神慌亂,裴徵笑得清淺:“躲什麼?”
習慣了勾心鬥角,乍然見到這種純淨眼神,裴徵還有幾分沒反應過來。
雲檀月不看他:“沒有……”
“沒有話要說?”裴徵問。
雲檀月摩挲著袖口:“沒……沒有。”
怎麼辦?
說還是不說?
裴徵已經看出她心裡裝著事,若是她不說實情,是不是要找個借口搪塞一下他?
“你一直都是這樣麼?”裴徵又問。
這小姑娘一直這樣膽怯,連為自己申冤都不會嗎?
雲檀月聞言,心中生出不解。
這是什麼意思?
“人我會幫你處理的。”裴徵道,“你放心,她以後不敢招惹你。”
話說至此,雲檀月忽然反應過來。
裴徵說的是大小姐裴柔推她落水的事!
其實雲檀月並沒有打算告裴柔的狀,她沒有證據,反而會引火燒身。
屆時裴柔咬她一口,告她誣陷,她難以說清。
裴徵竟……什麼都知道?
而且還為她出頭了……
雲檀月心中一時滋味難言。
自從母親走後,除了弦音一直跟著她……已經很久很久沒有人會站在她這邊為她撐腰了。
母親是父親的原配夫人,但是母親早逝。母親走後,父親就對她不上心了。再後來繼母進門,她在家裡隻有忍氣吞聲。
一開始,受了欺負,她還會去找父親評理。
但父親每一次都偏向繼母和她的孩子。
雲檀月希望父親公正處理,但每一次等到的都是偏心。
她逐漸學會了逆來順受。
這樣,日子還能平靜些。
“您……”雲檀月不禁眼眶有些發熱,“多謝。”
這種受人保護的感覺,叫她心口生出酸澀。
*
雲檀月到底還是沒有把那件事說出口。
實在是不知道該怎麼說。
而且,裴徵又不能親自幫她解毒。
難道要他幫她去找彆人麼……
這也太……
自打那日從聽雨院回來,雲檀月就一直待在自己院子裡想對策。
可惜想了幾日也沒有結果。
許是裴徵吩咐的,管家送了不少補品過來。
她還聽說,那位大小姐,被按在祠堂罰跪了一夜後,躲在自己的院子不出門了。
沒人來找茬,吃穿用度也都很好。
雲檀月想,如果沒有中毒一事,她就在這裡暫且過幾天安生日子了。、
可偏偏……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雲檀月覺得自己胸口發悶。
思來想去,她心中鬱結。
雲檀月決定出去透透氣。
*
正是暮春時節,花樹枝頭寥落,花朵都跌進泥土。
雲檀月撿起一朵完整的桃花,放在掌心。
靜下心來認真想,她才明白過來,沒有能走得通的路。
之前她一時衝動想告訴裴徵,賭他會發善心。
但細細想來,這太難實現。
告訴裴徵之後能怎樣?他容忍她上彆人床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從未聽說有男子願意把自己的女人拱手相讓。
若是不靠裴徵,她隻能自己謀出路。
然而,她院子裡沒有小廝,隻有兩個婢女。
她平日能接觸到的男子非常有限,除了裴徵,就是來送東西的小廝侍衛。
她若是真選了,那真是……
她平日起居都有婢女照顧,雖說弦音是信得過的,但另一個玉桃是侯府的人。
做這種事,還想要瞞天過海,實在是難。
若真這樣做了,恐怕還沒等毒發,她就已經死了。
這大抵原本就是死局,她終將走向話本為她敲定的命運。
雲檀月把花朵吹走,心道還不如不知道這件事呢。
若是她不知道劇毒的事情,起碼能安安靜靜地在侯府過一段安寧日子。之後迅速毒發,隻痛苦那麼一小會兒。
現在她知道了毒的存在,卻拿不出解決的辦法,隻能眼看著死期臨近。
雲檀月煩悶不已,伸手又撿了幾朵花,用力把它們吹走。
花朵在空中飛了一段,然後還是落在地上,染上泥汙。
“嫂嫂喜歡玩這個?”
雲檀月忽然聽見身後傳來帶著笑意的男聲。
她下意識轉過身去。
見到來人相貌,雲檀月不由得一怔。
那是一張與裴徵一般無二的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