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黎掛下電話,趕到第三醫院住院病房的時候,一個女人正站在門口小聲地打電話。
聽到聲音,女人抬起頭,與商黎四目相對。
向電話那頭說了什麼,她隨即掛斷電話,朝商黎而來。
“你就是商黎?我們終於見麵了。”
“錦總?”商黎心中一動,想到了女人的身份。
錦朝本人並沒有在網絡上曝光過,因此幾乎所有人都隻知道她這個名字,卻並不知道她本人是什麼模樣。
可她的那雙眼睛,和商黎記憶裡的錦嵐太像了。
“還是叫我錦朝吧。”錦朝頷首,承認身份。
“韓澤簽下你之後,我一直沒機會和你見麵,今天終於見到了。所幸,你和我想象中的樣子,一模一樣。”
商黎微笑,語氣間不免帶了幾分長輩似的喜愛:
“你也跟我想象的一樣,嵐嵐有你這樣的女兒,一定很幸福。”
提到已去世的母親,錦朝也生出追思:“我媽她,走得挺安詳的,就是到最後,也還念著您呢。”
“前些日子掃墓,我還與她提起了您如今的機緣。她如果知道,會很高興的。”
幾句話,她對商黎已換上了尊稱。
商黎輕歎一聲,想到複活以來重逢的故人和故人之子,總是心緒難平。
她的目光越過錦朝,落在她身後關閉的病房門上,聲線微微有些顫抖:“陳栩……”
錦朝有些不忍,她從母親那裡聽到過很多關於商黎的事,更知道陳栩對商黎來說意義不同。可兩人的再見,居然就是一人的臨彆。
“早上陳伯伯醒過一回,現在又陷入昏迷了。醫生說,大概晚上可能會再醒一次,所以我才讓陳介和您聯係的。”
言外之意,陳栩恐怕過不去這個晚上了。
“他知道我?”商黎問道。
錦朝不知道她問的是陳栩還是陳介,索性一並說了:“陳介說,去年陳耿到陳家老宅找過您的照片,他去查的時候發現了您。一開始隻是有所懷疑,後來我簽了您,又問過杜叔,他就確認了。”
“至於陳伯伯,怕他太激動,還沒來得及說。”
“杜雲河?”商黎抓住重點。
“嗯,杜叔大概一會兒會到,陳介去接他的老婆孩子了。”錦朝道:“不過您放心,陳耿和陳諺那邊都還瞞著,他們不會出現的。”
錦朝正是因為商黎和陳諺那一出黑料才注意到的她,也從陳介那裡知道了她與陳耿父子的恩怨,自然不會讓那兩個人來礙她的眼。
商黎卻從短短幾句話中,品出了陳家兄弟如今的決裂關係。
想當年,那兩個孩子尚在幼年,兄友弟恭,禍一起闖,打一起挨,怎麼就走到了今天的地步。
而作為父親的陳栩,心中又該是怎樣的痛心?
商黎和錦朝坐在病房外的椅子上,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
錦朝說,自從商黎去後,錦嵐、陳栩、杜雲河這些以往因商黎而建立聯係的人都慢慢地漸行漸遠。
好像每個人都各自有了各自的生活,即使心裡會掛念,嘴上會念叨,卻也逐漸斷了往來。
大概,也是缺了商黎這個紐帶吧。
後來,隨著老一輩逐漸退居幕後,他們這些子代之間更是沒什麼感情,不過就是個熟悉的陌生人。
關於陳家兄弟的事,同為圈內人,錦朝還是聽說過不少的。
陳耿唯利是圖,陳介自命清高,兩人三觀不合,時常爭執不休。在陳栩夫人,他們的母親去世後,兄弟倆大吵一架,最後以陳耿被陳栩趕出陳家而收場。
陳栩在圈內本就不是貪功圖利的性格,他一退,人走茶涼,陳耿即便打著他的旗號招搖,也就隻能勉強混點人脈資源。
更彆提跟陳栩如出一轍的陳介,雖有個“鬼才編劇”的名頭,可沒人願意和他合作,事業更是慘淡。
陳耿和陳介幾乎是兩個極端。
陳耿好色,娶了個模特老婆生下兒子陳諺,情人無數,把陳諺也養得紈絝不堪,隻知道拚爹。當初的《滬上往事》掛名導演事件後,陳諺不敢再踏足導演行業,憑著還算湊合的皮囊和陳耿的幫助,開始專攻演戲,竟還真讓他騙了一堆低齡腦殘粉,時不時就在網上幫他歲月史書,洗白白。
陳介卻反而是個專情的,妻子是個話劇演員,前些年得了乳腺癌,好在發現的早,做了手術恢複的不錯。兩人也隻有一個兒子陳然,學習表演,畢業後簽了話劇院,目前還處在新人階段。聽說似乎他也有意出來拍些影視劇,但陳介對作品要求很嚴格,所以陳然至今也沒遇到能滿足陳介要求的劇本。
兩人正說著話,走廊裡又傳來一陣腳步聲。
商黎轉頭望去,有四五個人朝這邊快步走來。
她一眼就看到了杜雲河,他身邊還跟著之前送他去片場的中年男子,也是他的學生。
那為首的那個男人……商黎下意識站了起來。
隻見他身材清瘦,臉上一副金絲框鏡,表情有些焦急。他的身後,一個纖瘦的女人,被一個瘦高的男孩扶著,緊隨他而來。
想必,這就是陳介一家三口吧。
陳介跑到近前,目光一下便被錦朝身後的商黎攥住,腳步頓時一停,盯住她,良久嘴裡才囁嚅一聲:
“商姨……”
正想說什麼的時候,一個醫生打開病房門出來,環顧眾人,神態平靜:“陳老醒了,家屬都在的話,進去說說話吧。”
商黎心中咯噔一聲,雙眼一紅。
她明白,陳栩時間不多了。
陳介最先跑了進去,其他人也隨即跟上。
看到病床上那道瘦得皮包骨頭的身影,商黎沒忍住一下嗚咽出聲。
縱然她自己經曆過生死,也難以接受至親之人如此痛苦的場景。
她突然就感受到了,當年她離開時,錦嵐、陳栩和杜雲河那樣沉痛的悲傷與不舍。
“爸,我是陳介。你看我把誰帶來了。”陳介握住父親的手,讓商黎走上前來。
病床上,陳栩混濁的目光緩緩落在商黎的身上,幾秒之後,雙眸猛地一亮,眼神都好像瞬間清明了起來。
“梨…子…”陳栩從喉頭發出沙啞的呼喚。
商黎聽到著就位的稱呼,眼淚瞬間落下,撲上前去,握住陳栩的另一隻手。
“栩哥,是我……”
病房裡都是知道她身份的人,她也沒什麼好遮掩的。
陳栩緊緊抓著她的手,不錯眼珠地盯著她,生怕一眨眼她就不見了。
他想要說些什麼,可長久的臥病和如今的體力早已讓他什麼都說不出來,隻有喉嚨裡不時傳來的嗚咽之聲。
“爸,商姨她回來了,她過的很好,你放心吧。”陳介在一旁朝他一遍一遍地解釋著,告訴她商黎如何的健康,如何的青春,又如何的重新做了演員。
商黎眼淚一串串地往下掉,掉在陳栩蒼老的手上,浸入雪白的床單之中。
“彆…哭…了…”陳栩終於又說出三個字,就像年輕時兩人如兄妹一般的關心與愛護。
他顫巍巍地,抓住陳介的手,看看兒子,又看看商黎。
“替…我,照、顧……她……”
陳介慟哭不止:“我一定照顧好商姨,爸,你放心,你放心……”
晚上九點,陳栩在和眾人一一告彆後,終是撒手人寰。
隨著心電圖變成一條直線,病房裡哭聲起伏。
因為陳栩的葬禮上會有很多媒體,陳耿和陳然也會來,所以商黎並沒有參加,隻是等人散去後到墓地祭掃過。
葬禮後,陳介把商黎約在了錦朝的辦公室。
在追憶了一番童年往事後,陳介終於說出來意。
他有一個寫好多年的劇本,卻因為裡麵最重要的反派女二遲遲沒找到合適的人選,加上這些年忙於照顧陳栩,所以一直沒拿出來。
但從他得知商黎的存在,看到她如今的樣子那一刻,陳介就覺得找到了最合適的人。
“犯罪題材?”錦朝拿過劇本翻了幾頁,眉頭一皺:“這題材現在可不好拍,如果沒有官方背書,拍出來也過不了審。”
“這個你不用操心。”陳介倔脾氣上來:“如果我這點兒事都搞不定,我敢來找商姨嗎?”
“陳介,商姨現在可是我的藝人,她要是想演,難道我沒本事幫她搞定她想要的嗎?”錦朝也不慣著他:“我擔心誰,你心裡沒點兒數嗎?”
“你多少年沒開張了?犯罪劇本雖然一直是你的招牌強項,可這些年你都沒出過作品,資本和市場對你能有多少期待和估值?”
“我可不能讓你的固執,耽誤了商姨的前途。”
“估值、估值……現在市場上那些動輒幾千萬、幾億的大製作,也沒見精良到哪兒去。演技拉胯,劇本稀爛,服化道低劣,拍一部撲一部,這種劇就不耽誤商姨了?”陳介嗤之以鼻。
兩人一遞一句吵了半天,最後同時看向一旁正悠哉吃瓜的商黎:
“商姨,你給評評理,我倆誰說的對?”
“商姨才不會向著你。”
“那可不一定,商姨小時候還抱過我呢。”
“……”
“哎哎,停、停!”突然被夾攻的商黎瞬間一個頭兩個大。
這倆人怎麼跟當年的錦嵐和陳栩一毛一樣?每次爭吵到最後都要自己來評理,然後商黎就得挨個兒給他們順毛哄。
更離譜的是,錦朝和陳介比他們爹媽多出來的這一股子,莫名像孩子在爭寵的既視感,又是怎麼回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