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說完,隨即掛斷了電話。
“這、這是什麼意思?”喬榆和馮願都愣了。
商黎思考片刻,隨即了然於心:“看來今天晚上除了那個故意發照片造我謠的元凶,連創穀都在這裡摻了一腳。”
“他們感覺到我在猶豫,所以正好借此機會逼我簽約。”
喬榆皺起眉頭:“那你是怎麼想的?答應嗎?”
“其實創穀雖然是近幾年才成立的,可能力確實很強。”馮願說道:“他們一貫的作風,就是一次性簽約一大批藝人,用比較成熟的營銷團隊和手段來捧,捧紅一個算一個。”
“商商,如果是今天之前,作為朋友,我不建議你簽創穀。但現在……”
馮願沒有把話說完。
畢竟這麼大的誘惑當前,這個決定,隻能商黎自己來做。
商黎聽出了她的意思,也更慶幸自己能遇見如此坦誠相待的朋友。
她當然知道創穀的作風,當初係統給的資料裡寫得很清楚。
直白些講,在創穀,所有的藝人就像是流水線裡的產品,雖然品種可能不儘相同,但出廠工序都是一樣的——貼標簽,造人設,上綜藝,炒cp,然後出演創穀的自製IP劇。
一套流程下來,紅的人繼續進入下一個流水線,不紅的就是損耗品直接被扔進角落裡吃灰。
在這個過程中,藝人沒有自己的特點,更不可能提升自己的實力。他們都隻是創穀傳媒這個大骨架下的螺絲釘,用自己的星途與青春,飲鴆止渴去填充它的血肉,最終淪為它的工具。
換句話說,創穀不是在培養藝人,它是在培育它自己。
而這造成的結果就是整個娛樂圈都沉迷於流水線式快速捧紅、圈錢的商業模式,在這模式下,每一個個體所擁有的創新能力、活力及空間都會被無限擠壓,然後徹底融合成一個冷血運轉的商業機器。
可影視藝術,這個曾代表人類文明發展的藝術形態,本就該最充滿想象力和創造力。
如果說,之前商黎接到創穀的橄欖枝時,還隻是有所猶豫。
那麼現在,就在電話掛斷的那一瞬間,她隻有一個答案——
“我不願意。”
她沒有忘記自己因何而複活,更沒有忘記自己的任務和使命。
也許路途艱辛,困難重重,但她不會助紂為虐,同流合汙。
第二天,商黎照常到片場拍戲,不出所料地收獲了眾人或擔心、或看戲的眼神,但她一點兒都不在意。
今天是她飾演的校花陳伊最大的重頭戲——跳樓自殺。
劇情裡,女主母親齊芳因對陳伊父母的怨恨,也迫於富二代校霸和龍哥的威壓,以女主孟曦的名義,將陳伊騙去了酒吧。
之後,有關陳伊的照片就被散布在學校的各個角落。
陳伊在多日身心俱潰後,最終選擇走上絕路。
在陳伊前往天台的路上,導演做了一個“一鏡到底”拍攝的設計,讓扮演學生、老師的群演們站在必經之路上,議論著陳伊的遭遇和謠言。
開拍之前,導演很擔心,他雖然見過商黎演技的爆發力,但一鏡到底對演員和群演的要求都非常高。
但商黎對自己完成這個挑戰的信心十足。
在她的上輩子,因為拍攝膠片稀缺,成本高昂,抗住長鏡頭幾乎是演員的基本功底。可惜現在的演員們大多都沒有訓練出這些技能。
隨著導演一聲“開始”,商黎穿著潔白的連衣裙,緩緩而來。
她雙眼空洞,臉色蒼白,目光虛空地落在不知道什麼地方,腳步仿佛戴著沉重的鎖鏈,每走一步都艱難異常。
往日這條充滿了無數師生歡聲笑語的小路上,今日格外的冰冷與肅殺,明明是豔陽高照的夏日中午,卻與數九寒天沒什麼差彆。
“看,她就是陳伊,聽說被那啥了的,嘖,好慘。”一個聲音自身邊響起。
陳伊身形一抖,臉色更白幾分,眼中泛起水光。
“她不是自找的嗎,誰讓她去那種酒吧的,出事兒也活該”
“聽說是同時勾搭社會大哥和富二代翻車了,就……你懂的……”
陳伊的雙手垂在身側,用力地緊握成拳,來消解身體的戰栗與心理的崩潰。
“現在的學生真是夠不要臉的,這種事都做的出來,世風日下。”
隨著這個上了年紀的聲音落下,陳伊的眼淚洶湧而出。
她不是壞學生,她不是的……不是的……
她呼吸急促起來,這句話從心底的默念逐漸演變為口中的反複囁嚅,不知道是在辯白,還是在讓自己堅定下來。
身旁的議論聲漸漸消散不見,陳伊站在寂靜教學樓的台階前,仰起臉,望向前方通向高處的階梯。
她想起今天學生處陌生的老師對她說,她參加競賽的資格已經被取消,學校也希望她能主動退學。
當時如五雷轟頂地她說了什麼來著?
哦,她說“求求老師,請您先不要告訴我媽媽,她剛熬了四個通宵救下一個重症病人,撐不住已經病倒了。”
那老師點點頭,卻在她出門時,嫌棄地念叨:“害怕家長知道,乾嘛自甘墮落?”
陳伊突然笑了,笑得純淨而淒美。
眼前這條本該通往無儘知識與光明未來的階梯,在此刻隻會通向一個終點,那就是天堂。
鏡頭切換,商黎已站在天台之上。
她第一次拿起出事後不敢再看的手機,撥打出一個號碼。
她還有一個未了的心願——
那天齊芳阿姨說孟曦離家出走在酒吧買醉,可她並沒找到孟曦。今天老師說孟曦的競賽資格也取消了。
孟曦,她最好的朋友,還安全嗎?
聽筒裡,機械的女聲一遍遍提醒著“號碼無人接聽”,急促的滴滴聲好像在敲響著她的喪鐘。
陳伊點開與孟曦的聊天框,按住語音,清靈好聽的聲音前所未有的平靜與溫柔:“曦曦,你在哪兒?如果你能收到我的消息,一定要記得好好學習啊。”
“對不起,我不能陪你一起上大學,一起工作、養貓了。”
“再幫我……給我的爸爸媽媽道個歉吧……”
“我隻是……太疼了。”
一陣風吹來一朵潔白的雲,遮住了太陽的一角。
一道白色的影子從天台一躍而下,像一片梔子花瓣,隨風起舞……
“OK,結束!”導演高聲喊停。
跳在墊子上的商黎起身整理衣服,一抬頭,隻見導演身後的馮願滿臉都是淚,哭得雙眼通紅。
與商黎目光對上的一瞬間,馮願再也忍不住,飛奔而來,一把緊緊抱住她的身體,大哭不止。
“你彆死……你彆想不開……我會幫你的,我要幫你報仇……嗚嗚嗚……你不能丟下我……”
馮願哭得稀裡嘩啦,嘴裡語無倫次地說著,不知道是在心疼劇裡的陳伊,還是心疼此時此刻還在被汙言穢語詆毀謾罵的商黎。
“這姑娘,入戲了。”導演都忍不住拭了拭眼角:“從一鏡到底就在哭,誰都勸不住。”
商黎摟著馮願,輕輕地拍著她的後背安撫,眨著眼睛,忍下自己感動的淚水和哽咽。
她怎會不懂馮願的想法呢?
“沒事啦,我好著呢,陳伊也等著你去幫她呢。”
陳伊死後,陳伊父母為女報仇,卻因為富二代校霸和龍哥權勢滔天,黑白兩道勾結,最終陳母病死,陳父丟了工作還傷了腿。
是孟曦隱忍多年,終於在大學時期利用自己的能力和聰慧,與校霸家族的死敵聯手,把他們全家送進了監獄,還把當年害過陳伊的校霸青梅、龍哥以及自己的母親齊芳也都繩之以法。
最後,孟曦推著陳父,去墓地看望陳伊和陳母,許諾會孝順陳父,好好地生活下去。
“你彆擔心網上的事,你和陸放給我推薦的團隊我都已經聯係了,律師也差不多到位了,喬喬也在幫我搜集證據呢。不是什麼大事,你們大家都在幫我,我怎麼會有事呢?”
終於,在商黎的安慰下,馮願漸漸止住了哭泣。
從商黎懷裡起來,她還有些不好意思:“我不是拍所有戲都是這樣的,就是聯想到戲裡和現實才沒忍住的。”
“我懂的。”商黎捏捏她的臉。
“我約了創穀的經紀人,一會兒收工就去見他。”
馮願麵露擔心:“要我陪你嗎?”
商黎搖頭,這種事,她自己應付得來。
商黎和創穀經紀人約在了影視城的一家咖啡廳,一推門,她就看見一個男人靠坐在沙發上擺弄手機,見到她,臉上立刻露出了得逞的神情。
“商黎小姐,我是趙建先生的助理,吳宏。”吳宏伸出一隻手。
商黎客氣地握上去。
這創穀的經紀人果然大牌,這種事竟然派一個助理來跟她談,恐怕是對她已勢在必得,覺得可以隨意拿捏了。
“你主動打電話聯係我們,想必是已經想通了。”吳宏笑道:“我早就知道,商小姐是聰明人,知道什麼才對自己好。”
說著,他拿出一份協議:“我們創穀也是誠心實意的,您看看合同,沒有問題,現在就簽了吧。”
商黎一個眼神都沒落在那合同上,她隻微微勾唇,目光沉靜:
“合同,就不用了。”
吳宏:“什麼意思?”
“我不是來簽約的,我是來通知你們——”
“法庭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