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飯吧，”顧江橋食指抵著覃深的腦門，輕輕往後一推，這才讓覃深從良久的靜默中回過神來，“不是叫我吃完飯好好睡一覺嗎？”

覃深扯出一個笑，點頭說好，心中萬千思緒在麵上卻不見端倪。

飯後，覃深主動攬了刷碗一事，把顧江橋往臥室的方向推：“說好的，你去睡覺。”

顧江橋願意聽他安排，隻不過當著覃深的麵調轉了方向，光明正大進了覃深的臥室。他躺在覃深的雙人床上，熟悉的觸感和氣味叫他不禁舒服得喟歎一聲，放鬆了神經。

方才覃深的反應在他意料之中。驚訝，內疚，自責，將這件小事如實相告也是突然起意，看來還需要多給覃深時間消化。

不過沒關係。顧江橋嚴嚴實實掖好被子，睡前最後一點意識抽離之時，還不乏期盼地想，沒準等睡一覺醒來的時候，覃深就已經自己琢磨明白了。

然而他低估了覃深在自我開解這回事上偶然激增的高效率，正睡得迷迷糊糊之際，倏地覺察到有涼風從胸前灌進了被窩，接著連響“嗒嗒”兩下踢掉拖鞋的聲音，浴室裡那瓶屬於覃深的薄荷洗發水味道盈了他滿懷。

覃深拱到他的懷裡，動作很是輕柔小心。

顧江橋動了動手臂，環住還在調整姿勢的覃深，下巴輕輕搭在覃深的頭頂，不讓他再動了。

“怎麼了？”顧江橋並沒有睜開眼，手掌在覃深背後安撫地拍著，半夢半醒之間的聲音帶著淡淡的沙啞。

覃深整個人悶在顧江橋懷裡，這種強烈的真實感叫他的心微微安定。他將臉埋在顧江橋胸前的衣料處，隻隔著一層不怎麼厚實的家居服，說話時的氣息幾乎全噴在了顧江橋皮膚上。

“我以後會注意的，”擔心顧江橋一時間不懂他的意思，又補道，“我是說，你喜歡的，還有不喜歡的，我會更用心去了解的。”

顧江橋似乎低低笑了一聲，垂首在覃深發頂落下一吻。他握住覃深的肩膀，嗯聲作答。

“作為男朋友，我很不及格吧？對你的喜好和習慣都不太清楚……”覃深抬手，想揪住顧江橋衣服上某一處，不料隨手一抓，倒將那點似有若無的凸起擰在了指尖。他飛快縮回了手。

顧江橋便被他抓得清醒了。他無奈地深呼吸，往後挪了挪身體，與覃深視線齊平。

睜開眼，他真心實意安慰道：“並不是。你來愛我，已經讓我很高興了，我會給你一百分。”

給一百分這種就純屬是哄人開心的話，覃深撇了撇嘴，仍是失落不減，一定要找出自己的問題所在：“我們不平等……不是收入水平上的不平等，也不是你是大學生而我高中沒畢業，而是感情付出上的。”

顧江橋伸手撫平覃深緊皺著的眉心，眼神說他聽著，覃深可以繼續。

覃深將能想到的一股腦全說了出來，哪怕是一團糟，也要接著往後：“之前，我本來以為，我對你的感情挺深的。但今天……雖然這麼說可能是我太自信吧，但我覺得，你的愛要多一點，我不想這樣……我也想給你更多的愛，和你愛我一樣去愛你。”

覃深話畢，顧江橋先傾身到他唇邊一吻，而後笑著說：“那我要給你兩百分，謝謝你願意給我更多的愛。”

覃深有些惱，他分明很認真地在與他討論事情，可顧江橋卻好像不怎麼在意。

“覃深，”顧江橋含笑叫他的名字，沒再繼續剛才的話，而是很正經地提出了一個問題，“你有沒有算過，父母辛苦養育你長大成人，需要花多少錢？”

覃深表情一凝，怔住了。

顧江橋牽起覃深露在被窩之外的手，包在手心裡，又塞到被窩深處暖好：“雖說愛這樣偉大的概念並不能用金錢來衡量，但有時我們也能從這其中粗略地感受到。從你出生開始，到學語學步，再到懂事上學，就算暫且隻算到十八歲成人那一天，父母花了不少心思和金錢在你身上，毋庸置疑的是，這會是一個龐大的數額。”

“可是你看，你隻能想到像‘不少’、‘很多’這樣的詞語，卻無法說出一個具體的數字。難道你會精確地計算這個數目，然後等到父母年老之後，以同等價值、同等數額來贍養他們嗎？並不會。而是會竭儘你的所能，讓父母能夠身體健康、頤養天年。”

覃深隱約捕捉到了什麼，某些將使艱澀難題迎刃而解的答案呼之欲出。

“愛隻是愛而已，不是可以衡量的。何必要在乎我愛你多一點還是你愛我多一點呢？”見覃深咬住了下唇思索著，顧江橋摸了摸他的臉，“我們還有很長的人生，有什麼問題，都讓時間做出回答吧。”

覃深遲疑地點點頭，略有停頓，又說：“可我害怕你沒有安全感……”

“的確有一點吧，”顧江橋眯起眼睛，“但不出意外的話，這僅有的一點點等之後也可以忽略不計。”

覃深還沒來得及問到這“不出意外”中的“意外”是什麼，顧江橋緊摟住他，製止了他開口的意圖：“不要想了，我好困，睡吧……”

覃深隻得閉上嘴，闔上眼睛，靜靜聽著耳邊顧江橋有力的心跳，還有他淺淺的呼吸。

*

一覺睡到自然醒，張開眼便已是傍晚。覃深小心翼翼出了被子，動手準備晚飯。他打雞蛋時想到，之前他還會因為懶得給自己做飯而空置廚房落滿灰塵，現在倒為了讓顧江橋多休息一會兒而情願下廚房。

總之也出不了門，飯後陪崽崽玩了會兒權當做消食了。覃深早早洗漱好，鑽進臥室關上門。

他可還沒忘顧江橋說定的“晚上見”，他告誡自己，切不可沒有危機意識。總感覺顧江橋憋著一股狠勁，他有一場硬仗得打。

顧江橋果然來了，頭發還沒徹底乾，臉上掛著明顯不懷好意的笑。他往衣櫃看了看，遞給覃深一個眼神。

覃深馬上會意，上回，他就是看到衣櫃裡那一袋套子。他點頭，然後往被子裡縮得隻露出一個腦袋。

覃深的衣櫃收拾得很整潔，右側有一豎排抽屜。顧江橋從抽屜裡找到那一整購物袋的套，隨手挑了兩盒拿出來。

覃深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

兩盒？兩盒！顧江橋這是攢了多少啊，居然得用兩盒？

他一瞬間卸了力氣，試圖出聲拒絕：“啊那個……咳咳，我突然覺得頭暈臉熱的，是不是生病了啊？腦袋迷糊糊的……”

顧江橋將手中那嚇得覃深臨陣脫逃的東西甩在床頭，一邊脫外衣，還好整以暇地看覃深裝病。

“真的，咳咳……”覃深總算肯把整個頭從被子裡探出來，誇張地做起了樣子，“怪難受的，我渾身沒力氣啊，額頭好像也燙……”

顧江橋麵不改色地提議：“是嗎？那我們做點運動，總該可以發汗降溫吧？”

“不不不！咳咳……”秉持著既然做戲就做全套的理念，覃深主動提出治療辦法，“呃，實在那什麼，你抱著我就行了，把我捂好了，散熱效果更好！”

“真的？”顧江橋挑眉質疑。

“真的！”覃深很堅持。

“行吧，”顧江橋上床，將人扣緊在懷裡，心說今晚暫時放過一下也就算了，“那就先睡，明天再說吧。”

覃深苦兮兮閉上眼，雖然是躲得了初一躲不過十五，但好歹讓他先躲過了初一再說……

第二日早晨，顧江橋先醒。他借著天花板上窗戶透進室內的熹微晨光打量起這間屋子，發現在覃深那一側的床頭櫃上有個相框。

他一隻手臂還被覃深抱在懷裡，隻得活動另一條胳膊，越過尚在睡夢中的覃深拿到了相框。

是初中的畢業照。相片裡，稚氣未消的孩子們揚著臉，臉上是絲毫不帶雜質的笑容。覃深當時在班級裡人緣極好一呼百應，從照片中有四五個男生將手舉到他頭頂比耶便可窺見一斑。

而被覃深攬在懷裡的，隻他顧江橋一個。望著照片裡多少年前的那個自己，顧江橋心有感慨。

“那會兒看起來真幼稚，是吧？”覃深不知何時醒來了，指著照片裡兩個緊靠的身影。

顧江橋說：“那時候才多大，小孩不都那樣麼？”

覃深哈哈笑起來：“哎呀，要真說起來，你那時候早熟，就和現在一樣老成，特沒趣……”

有顧江橋陪在身邊，回憶起的往事也多與好事有關，覃深便說起了那些有趣的事：“你看這倆，當時和我關係特彆鐵，一個外號叫竹竿，一個外號叫大桶，配合起來像說相聲一樣……還有他，我以前可崇拜他了，追著他叫‘楊哥’，他們家全是軍人！他有時候穿那軍綠色的訓練服來上學，彆提多威風啦！好像張偲說他現在在部隊裡是個不小的官兒，特彆帥……”

“誒呦——”覃深話還沒說完，顧江橋在他鎖骨上重重啃了一口。

顧江橋臉色不愉，一雙眼睛黑沉沉的，射著危險的光。自覃深無意間一句“特沒趣”出口，再到說起其他人時的眉飛色舞，居然還追著個一臉痞笑的小孩叫過“楊哥”？還心想著人家現在“特彆帥”？他怎麼完全不知道？！

顧江橋把相框藏到一邊，不叫覃深再看。他咬緊了後槽牙，故意調侃：“你比班上同學年紀都大不少，不是自稱所有人的‘深哥’嗎？怎麼還有人能做你的‘哥’？”

說著話鋒一轉，又拿喝醉了之後曾口不擇言的覃深去臊本人：“說起來，你也叫過我‘哥哥’，還記得吧？”

覃深當然忘不了，那是極度羞恥的一段記憶，暈暈乎乎的，隻求讓自己更舒服一點，什麼話都說得出……

這是吃醋了。覃深咂摸出其中意思，看來顧江橋所說“不出意外”的那個“意外”……就是他看不過眼自己聊起他人而吃醋的時候。

覃深倒沒接招，甚至沒有顧江橋原本意料之中的羞澀害臊，表情沉靜，似在斟酌著什麼。

半晌，覃深朝顧江橋攤開手掌心，說：“那個相框給我。”

覃深接過相框，拆開後拿出了藏在相框裡的另一張照片，遞到顧江橋眼前，片刻後翻了一麵，叫顧江橋看他多年前寫下的話。

【如果可以，我下輩子還想再住沿河街。木門老舊，陰冷走廊連接兩間屋。一間住著爸媽，一間住著我。樓下住著顧江橋，打雷下雨天，如果他害怕的話，我就叫他上樓來睡，我們是一家人。】

“從那個時候開始，我心裡就隻有你一個，”覃深跪坐起來，湊到顧江橋耳邊輕輕說道，“現在相信了嗎？安心了……”

未完的話堵回唇中，回應他的是顧江橋莽撞激烈的吻。他把覃深拽到自己身上，力道大得驚人，呼吸動作之間愛欲橫衝直撞，長久蓄積了，終究瞬間爆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