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1 章 世界末的最後一個願望(1 / 1)

這一夜,覃深睡得很熟,顧江橋坐在沙發上,與這封心意切切的信以及柔光昏黃的台燈共坐到天明。而在世界範圍內,恐怖的新型疫病正悄然傳播,即將肆虐,隻是這個時候,尚無人知曉。

翌日早晨,清晨的第一縷光線撒進屋子裡,顧江橋就已經按捺不住想叫覃深起床了。好不容易等到了平時覃深該醒的點,顧江橋闖進房間想把人鬨醒來,而覃深已經睜著眼在等他了。

兩人心照不宣地對視幾秒,然後顧江橋撲到床上,抓住了覃深故作矜持推拒的雙手,在他的臉頰上咬了一個淺淺的牙印。

覃深洗臉的時候搓了半天,印子越來越顯眼。眼看顧江橋正在廚房裡,他就走到餐桌旁邊,故意拖動椅子,發出刺耳的摩擦聲。

顧江橋愉悅地輕哼一聲,低頭專心於鍋裡的食物。

覃深悶著氣了幾分鐘,心思又轉到了那封信,嘴巴張開又合上好幾次,還是沒忍住問:“那個,信怎麼樣?”

“你想聽到我說什麼?”顧江橋熄掉灶火,端著雞蛋羹和煎餅放到餐桌麵前。

覃深認真想了想,如實回答:“安慰我說不要緊,知道那些以後你也不嫌棄我?也許還有感同身受,覺得有點心疼?”他抿唇,搖頭道:“我猜不準。”

“但那都是過去的事了,你其實不想回想這些的,是嗎?”顧江橋抬手,摘下落在覃深麵頰上的一根睫毛,“我知道你說這些的意思。你無非是希望我知曉你的過去、接受你的過去,然後告訴你,忘掉也沒關係。”

覃深的眸光閃了閃,搬著椅子挪到了顧江橋身邊。

顧江橋以手指為梳,理了理覃深的頭發,手掌往下拿住了他的後頸,在那裡輕輕摩挲。覃深恍然覺得,離得好近,顧江橋那帶著飽滿顆粒感的聲音不是從他的耳朵飄進去的,而是滑進了眼睛裡,像沙粒一般存在著,不容人忽視,惹人發癢,眨眨眼就要流淚了。

“如果一定要問,那我想說的是,謝謝你願意告訴我這些。還有,不用介意身外之物,我還是個一無所有的傻小子的時候就已經喜歡你了。”

說完,顧江橋笑了。這個笑容就像是一顆神奇的膠囊,是撫慰人心安然落地的鎮靜片,還是可以叫人忘卻酸澀的失憶藥。

顧江橋摟住覃深,不失力度但溫溫柔柔地,一下又一下拍著他的脊背,嘴唇貼著他的耳廓:“就如同你叫我記住你愛我,你也應該記得,我愛你是沒有先決條件的。”

覃深悶悶地“嗯”了一聲。他依偎在顧江橋的臂膀之間,不乏滿足地心想,方才顧江橋說情話時,有那麼一瞬間,他真有些腿軟。

*

當一切似乎都很圓滿的時候,時間總是過得那樣快。日曆已經換掉一本,微微散發著油墨香的“2020”四個數字叫人心生喜悅,翹首迎接嶄新的一年。

覃深問顧江橋,以往過年他都是怎樣過的。

“上大學之前我一直待在鎮上,父母還在國內,他們會叫我年前去找他們,不過就是三個人一起吃頓飯,他們沒時間準備年夜飯,也不準我進廚房,都是在酒店吃的。後來他們出國,我上大學,都是我自己一個人過了。”顧江橋說這話是語氣稀鬆平常,隻是不帶感情起伏的陳述。

覃深卻禁不住在意,聽起來,他走之後,顧江橋的每一個新年都過得好孤單。如此一說,他孤單寂寥,他淒苦窮困,倒也是十分般配的渾渾噩噩。

“今年我們一起過年吧?”覃深熱誠地邀請顧江橋,“回我爸媽那邊,在那裡睡一晚,大年初一再回來,怎麼樣?”

顧江橋和覃深並肩坐在沙發上,懷裡睡著舔毛的崽崽,還揣著覃深一到冬天便冰涼的雙手。他怔愣出神,似乎沒將覃深的話聽進耳裡。

覃深刹那間想到顧江橋也許是不喜歡那間窄□□冗的屋子,挽救道:“我媽惦記你去好久了,老叫我和你一起回家。雖然地方小是小了點,但擠擠也還是挺溫馨的,我們還可以一起睡啊……”

手掌包裹著的覃深的手掙了掙,顧江橋才回過神來。他握緊了覃深的手以交換更多熱度給他,回答:“我很高興可以和你們一起過年。如果想多休息一段時間,在那裡多住幾天也行,隻是很打擾覃叔和阿姨吧?”

覃深心中頓時揭過所注意到顧江橋擔憂不安的異樣神色,解釋道:“不會!我媽就怕你不肯去呢,住多久都行。”

然而覃深很快就知道了,顧江橋那好幾天一度不在狀態的原因是什麼。

“我得在外麵隔離兩周時間,我不在家,你顧好自己。你應該也猜得到,就是新聞裡最近總報道的新型病毒。我們辦公室樓上有個老師不久前剛從爆發地出差回來,今天學校正式下通知了,大家都得隔離觀察。”

猶如山崩石裂,堅硬的碎石頃刻間穿透了覃深的心。

覃深接到顧江橋的來電時正在給崽崽洗澡,手機開著免提放在置物架上,嘩嘩不停的水聲好似讓周遭一切都變得不真切了。

“喂?深哥,你能聽到嗎?你彆想太多,那個老師不是我們專業的,我沒和他近距離接觸過,隔離隻是為安全起見。”顧江橋的聲音聽起來倒是與平日無異。

覃深把崽崽從盆裡提出來,包在浴巾裡搓了搓,一隻手緊摟著,另一隻手去拿手機。

小師妹恰巧發來一條信息。

【覃老板,顧師兄安全到家了嗎?天啊,太可怕了,我們學校有老師去過病毒傳播最凶那個區域,大家都得回去自行隔離。還好顧師兄住在你那,不用在學校和大家一起被隔離,學校裡什麼都沒有!】

“我說真的,不用太擔心。你還在聽……”

“顧江橋,”覃深握著手機的手在顫抖,手臂也有些脫力地抬不起來,喉間滯澀,“你不應該要回家隔離嗎?”

“我,”聽筒那邊傳來一聲歎息,“凡事都有萬一,我在外麵找了個酒店,待夠十四天再回,你也安全很多。”

“什麼意思?”覃深太激動,下意識收緊的手臂箍得浴巾裡的崽崽抗議,“你是不是瘋了?酒店來來往往的人還不夠多嗎?你怎麼知道住沒住感染的人?如果到時出現什麼意外,我怎麼辦?你回不回來?”

“十四天很快的,”顧江橋避而不答,“我都到酒店了,我……”

“你回不回來?你到底回不回來……”覃深執拗地重複著這個問題,最後甚至帶上幾分哭腔。

顧江橋坐在酒店房間裡,鼻腔裡充滿了消毒水的味道,他耐心哄勸:“這不是小事,回來我擔心對你不好。”

覃深就是知道這不是小事,反應才如此之大。不久前,偶然在手機推送上看到有關多數病例接連感染新型病毒的新聞,覃深本並未放在心上。他以為這隻是和流感一樣的病毒,還想著回頭要讓顧江橋多注意。

但隨著逐漸有人重症、有人死亡,疫病席卷而來之時,人們才懂得那浮出水麵的絕望。原來生命真的那般渺小,上天可以輕易取走任何人生存的權力。

覃深不接受這樣的悲劇。隻是他沒有開口的機會,顧江橋徑直掛斷了。再撥過去,隻有一陣陣的忙音。

他又氣又懼,多怕老天無情,讓他再遭受不幸,還無故搭上了顧江橋。

不知哭了多久,覃深勉強壓下情緒擦掉眼淚,崽崽已從浴室溜走了,花灑沒關緊,仍往外噴射水柱,打濕了覃深的褲腳。

顧江橋給他發了兩條信息。

【我剛下單了一個可移動的攝像頭,同城快遞說下午就能送到。之後你隨時都可以從監控裡看到我在做什麼,這樣,你能安心一些嗎?任何時候,隻要你不放心,電話也好視頻也好,我保證,你一定能聯係到我,好不好?】

覃深知道,這是沒了回寰餘地的意思。

【我想我們一起平平安安的。我們不要吵架,不要生我的氣,等我回家,好不好?】

好吧。覃深抹了一把眼睛,他隻是太擔心,並不是想吵架。

和之前那次顧江橋去國外交流不一樣,這次家裡少一個人,覃深整夜整夜地睡不著。

無厘頭地做噩夢,驚醒了也記不起夢裡是些什麼,卻又每每嚇得他驚魂未定,心臟又酸又漲,嚇醒了之後很沒有安全感,又不想深夜電話打擾顧江橋休息,一個人胡思亂想到最後總是哭。他忍不住想,萬一真出什麼岔子,萬一他們真有這麼倒黴,萬一萬一……

二十幾年以來,哪怕算上中間再憋屈難過的那幾年,加起來全部流過的眼淚,甚至都沒有這兩周時間的多,他決計不是一個容易落淚的人。

病毒大範圍傳播,病例數增長的速度讓人恐懼。酒館好久不敢開門,覃深無事可做,當真每天守著監控畫麵,看顧江橋的一舉一動。

某天晚上覃深睡不著,盯著監控畫麵內縮在被窩裡的顧江橋。忽然,顧江橋弓著腰,小跑進了衛生間。十分鐘,二十分鐘……衛生間的門依然緊閉。

覃深慌了神,立馬給顧江橋打電話,可手機卻沒被他帶進衛生間,在床頭櫃上閃著光。就在覃深急得都快要打電話求救時,顧江橋的身影總算回到了監控範圍以內。

“你乾嘛去了啊?你知不知道,剛才真是嚇死我了,我以為你……”顧江橋接通電話,隻聽得覃深在聽筒那邊抽泣。

“對不起啊,彆哭了,”顧江橋心中暗罵自己一萬句該死,溫聲解釋,“我隻是去解決了一下生理需求。下回我提前告訴你,不讓你……”

“沒有下回!”覃深本還傷心得肝膽欲裂,聽到顧江橋一句“生理需求”直接噎住了,回過勁來立刻忿忿掛了電話。

他幾乎是掰著手指頭數日子。安全解除隔離前一夜,覃深堅持:“車就停在家樓下啊,我開車來接你吧。你在街上走一趟,我不放心。”

意料之外,顧江橋直接答應了:“嗯,我打算明天睡到自然醒,吃過午飯再回,你從家裡出發之前給我打電話。”

而第二天上午,當覃深正給崽崽的貓飯盆裡添食的時候,顧江橋就已經出現在了家門口。

顯然瘦了許多,頭發也比兩周以前長了,下巴旁側有一處血痂,像是用刮胡刀時不小心劃傷的,身上隻穿著一件薄衛衣,看著一點都不暖和。

覃深回過味來,顧江橋怕他真去接,居然連回家的時間都要騙他。他騰地站起來,語氣卻不怎麼好:“這你都要騙我?隔離了都結束還不準我去接你……你怎麼穿這麼少,冷不冷?”話到最後,終究還是禁不住關心意切。

時隔兩周再見,卻好像分彆了兩萬年。顧江橋的眼神裡有太多翻滾著的喧囂愛意,濃鬱滾燙的情感好似下一秒便要噴薄而出。

他張開雙臂,掩藏著壓迫感十足的視線投向覃深,笑著說:“隨身的東西還有外套我都放在一樓門外了,上樓之前也噴了酒精消毒……”

覃深自動將這些舉動和話的意思理解為——“你可以來抱我了”。

他撲過去抱住顧江橋,雙手牢牢固住他的肩頸,腿盤上去夾住他的腰,好像這樣留住他就又多了一層保障。不知不覺間,眼眶也淚濕了。

“我特彆想你……”在這一所有的擔驚受怕終於可以放下的時候,懸浮空中的而今終於落在手心,覃深不再羞於表示自己的惦念。

顧江橋穩穩托住他,在他的頸側深深吸了一口氣:“我也是。”又微微仰頭同他親吻。

顧江橋吻他的嘴唇,吻他的下巴,吻他的脖頸。柔軟的嘴唇占有每一塊領地,烙印一般的吻,溫熱的氣息流連,是無限繾綣的溫柔,也是極儘克製的愛欲。

覃深被親得有點喘,堅持不住便稍退開了些,聲音還有些許不穩,忽然有些悲觀地問起他:“你說,假如真活不長久了,今天就是人生的最後一天……你有沒有什麼想做的?”

“想聽真話麼”

覃深向後折腰,低著頭湊近了顧江橋,一隻手撫上他的臉,輕輕地“嗯”一聲。

“如果今天是我這輩子的最後一天,”顧江橋靠過來,輕碰覃深的額頭,喘息著問,“我們能不能就在床上彆下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