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寫給顧江橋：

也許這會是沒太多營養的幾頁廢紙，但寫出來總是要交到你手裡的，我儘力表達了我的想法，隻希望你看到之後不要嫌棄。

我回想了一下，上一次寫信給你，真的是很不愉快的記憶。你如果認為那是傷害，對我有怨，我也可以理解，因為我也是這樣想的，所以還是要說一句對不起。

害怕我記流水賬地寫到最後忘了正事，我先寫祝你生日快樂。新的一歲，祝你萬事順意，一切都好，也祝你事業成功，生活幸福！

長大以後，你是一個多麼穩重可靠的人，如果有機會回到以前，我一定要摸著十幾歲時的你的腦袋，告訴你，為了成長為那樣的大人，辛苦啦。明明我才是哥哥，即使你也會在某些時候流露出撒嬌和依賴的神情，但那好像都是很久以前的事了，現在更多的是，你讓我找到了可以依靠的感覺。

你經常吃醋，卻不真正黏我。或許是因為你很忙吧，從小時候開始你就早早獨立了，這很好，看到你有自己的想法和規劃，我真心為你高興。不過我也想說，如果你需要，我也隨時可以聽你說說生活小事，分享快樂，或是吐槽抱怨。無論是什麼，想要和我說的時候，都來告訴我吧。如果我能幫上忙的話，那就再好不過了。

當然，也借著下定決心給你寫信的機會，關於很多我以前沒提過的話、我知道你好奇但因為尊重我還是忍住了的問題。這一刻，勇往直前的我戰勝了優柔寡斷另一個我。

剛離開小鎮之後那段時間，我心中非常想念。在外麵過的日子太不一樣，不像之前我在班裡那樣人緣好就能一呼百應，到了社會上，沒人稀得分一個眼神給我——誰有本事誰才是爹，我隻有聽人使喚的份。

我在餐廳後廚上班的時候，一起工作的同事聽了我從學校出來的事情，都說我太，有一個人特彆瞧不起我，覺得我把這回事拿出來說目的不純，講我是自吹自擂、自以為善良，不過就是在裝善良、扮聖母，天真地以為自己的舉動散發著耀眼的光輝，獻祭了未來。

那段時間，很多事情我都想不明白，每天上班也像孤魂遊蕩，暴脾氣也被老師傅一天從早到晚不停的罵給消磨乾淨了，所以哪怕我很想和他打一架，最後還是忍住了。

我或許是在那裡真正成為了一個男人。躲在樓梯間抽煙，聽大家麵不改色地聊葷段子，還有，做帶顏色的夢。我總是夢見你。大多數時候，是一些平平無奇的生活日常，醒來全都忘了，隻知道夢裡很輕鬆快樂，沒有一點憂愁。偶爾也會有點黃色的，不必多說。

餐廳後廚一起學徒的都是年輕人，他們聚在一起看片，我倒沒興趣。視頻裡男男女女粗暴的動作，像是完成任務一樣劇烈，看起來沒有丁點愛意。所以我想起那個在我房間裡的吻。時隔很久，我偏偏記得你分開時舔我嘴唇的觸感，記得一清二楚。在夢裡，一切都是濕的，你的身體，還有我的，粘膩潮濕，像沒有儘頭的雨季。

很慚愧地說，一直到今年再次見到你以前，我本以為，你會是我這孤孤單單一輩子裡唯有寄托的性幻想對象了。

有一句話我從沒有和彆人說起過，包括我爸媽。但我現在很想告訴你，這些年其實我過得很不好。小舅頭腦一熱犯事入獄，一屁股債甩在我們身上，不得不還。最窮的時候吃不起飯，一天隻有一個饅頭，分成三頓吃，吃不飽就把饅頭泡在水裡，發脹以後看起來那麼多，好像就心安，騙自己已經吃飽了。

我還在工地上過班，很長一段時間，包工頭都是日結工資，天黑下工的時候在工地門口發現金。我定期回家把錢交給父母，不敢把錢放在身上，就像小時候揣在兜裡的零花錢，總害怕，說不定因為什麼時候路過哪裡禁不住誘惑，就走進去花了個精光。

我遇到過一個很爛的人，真的很爛很爛。他口口聲聲說對我感興趣，天花亂墜的好話，昂貴的禮物，扯著我說他是真的喜歡我。可事實上，他是背地裡偷偷做的這些，瞞著家裡的老婆孩子。旁觀者都跑來唾棄，他就把責任都推到我身上。我現在還能想起他的臉，扭曲醜惡，是披著人皮的畜牲。我那個時候真的是好久沒有那麼生氣的感覺了，所以我告訴他們，我就喜歡男人也和他們沒有半毛錢關係。

好吧，或許我也不該那麼衝動的。那時我媽生病住院，我爸為了陪床保安都不乾了，扔下在工地那麼好一個隻要有力氣就能賺錢的機會，是我傻得透頂。最難過的時候，感覺全天下的委屈和黴運都在我身上，偏偏我軟弱無能，讓我爸媽也受儘了苦。我也想過拋下所有算了。你注意到我左手腕那條疤很久了吧，我知道你趁我睡著還偷偷親過，謝謝你願意給我時間主動說出來。

真正割破手腕其實是很疼的。我後知後覺，自己根本下不了手、用不了力，臉上嘩啦啦流的眼淚甚至比血還多。就在那個時候，我爸給我發了一條短信，叫我第二天去醫院的時候給我媽多帶幾件換洗衣服。我想起，哦，我還有父母，我是家裡最年輕的男人、是家裡的頂梁柱。我扔了刀，捂著手腕往巷子口的診所跑，我一邊跑還一邊想，拜托在診所就能止血包紮吧，否則還要再去一趟醫院，多浪費錢啊……

都說大難不死必有後福，儘管我傷害自己全是咎由自取。再之後，有一個自稱是小舅前任的女人出現，說為了彌補對覃致遠的傷害，她要給我們家還錢。我沒文化，但不傻，等保留她的確是自願出錢的證據以後，我接受了她的錢，畢竟有便宜不占王八蛋，有錢不伸手哈巴狗。老天爺想要碾死我們一家的手，總算是抬起了一點。特彆像那句好多年以前經過手機店時老能聽見的歌，陽光總在風雨後嘛。

我過上了一個青年人打拚賺錢的正常生活。努力兼職攢錢，想買套房子帶著父母搬出出租屋，哪怕房子很小也無所謂。隻是酒館前一任老板離開這座城市，我盤下這家店，幾乎花掉了存下來的所有錢。父母勸我說，沒關係，我還年輕，還可以從頭開始。

而當你再出現在我身邊，我心裡那些苦悶，也一點點不見了。我總能短暫地忘記，我與你是多麼地不般配，隻管喜歡你對我的好。你毫不保留地關心我，儘最大可能地照顧我幫助我，儘管有時我還有點怕你，但絕大多數時候，你總是溫和地對待我。

是的，我必須要說，有時候你也是有一點可怕的。把我堵在廁所陰陽怪氣嘲諷我的時候，掐著我的脖子用力咬我的時候，還有，在床上打我那裡讓我喊你哥哥的時候……諸如此類。不過我也知道，你不會真的傷害我，所以，我也沒有怪你的意思。

你大概覺得，在此之前我若即若離又曖昧不明的態度很討人嫌吧？其實我自己都很討厭這樣。但我真的沒有勇氣踏出那一步，因為生活中太多事都提醒我，我們之間的差距很大。

例如你總是很忙，可以捧著電腦工作一整個下午都不抬頭，肯定不知道我抱著崽崽在一邊無所事事，也不知道我會偷偷地看你。或者是，你和你的同事們聊那些專業話題，用流利好聽的英語對話，我卻像在聽天書，十句話裡聽懂至多三個單詞，其中一個是“I”，一個是“YOU”……我覺得好丟臉。

說到這裡，還要真心感謝小師妹。她和我聊天的時候說了很多對我啟發很大的話，告訴我最重要的問題隻在兩個人之間，與其他無關。她還說，兩個人需要溝通，隻要確定了還相愛，滿心滿意撲在感情上當個戀愛腦也沒什麼不好的。

是不是聽起來很雞湯？要是放在我還在上學那個時候，這種話，我會覺得這些話老掉牙了，就是小女生編造美麗世界的漂亮謊話。但現在不一樣了，我的腦子裡沒有那些名言真理，對我來說，能叫我過得不憋屈的，就要照著做。

說了這麼多，我是不是好像什麼都沒說？畢竟好多年都沒有寫過這麼長的東西了。

我重複塗改抄寫了好多份，總之不太滿意，但沒辦法，很快就要天亮了，今天店裡還要開門做生意。我儘快結尾。

我今年二十六歲，有一家生意不好不壞的店，有一隻不太乖但可愛的貓，父母不是多麼高水平的人，但真正樸實善良。我擁有的不多，但如果你願意，這些也都是你的——這間從名字就能看出寄托著我對沿河街思念的店，家裡那隻喜歡你似乎多過喜歡我的貓咪，你小時候揚著腦袋說很喜歡的覃家叔叔阿姨，還有，我。

如果你同意今後和我過日子，明天早上來叫我起床，我就知道了。

我愛你。這句話不常說，但你不要忘記。

覃深

2019年11月26日清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