擔心覃深醉酒後睡不老實,顧江橋本想讓人睡在靠牆的床內側,省去了半夜萬一翻身摔下床的隱患。然而覃深不同意,半夢半醒間還要故作嚴肅地說:“靠牆的位置不是我的,留給你睡,你去睡裡麵。”
顧江橋哭笑不得,左右也拗不過覃深,小心跨過覃深大喇喇攤開睡的身體,躺在了裡邊。
他想起,以前和覃深睡一張床,他總要搶了靠裡的位置,原因很簡單。幼時父母雖不在身邊,跟隨奶奶長大倒也是嗬護備至,江奶奶疼他,從不讓他睡床外側。後來再大一些,一個人睡的時候也將習慣沿用下來,靠裡睡才安心。
長大後一個人學習、生活,這個習慣漸漸淡了,這會兒被覃深提到才徹底想起來。感歎覃深也還記得。
顧江橋躺下後,聞到床單被套的氣味,是最普通常見的洗衣粉,卻因為覃深此刻的存在,有了特彆的意義。
顧江橋睡不著。不久前,在外麵陪覃媽媽散步,她問自己是否知道覃深手腕上的傷。
“那傻孩子……”覃媽媽伸出手示意顧江橋牽住她,握緊了他的手,“說來也算是我們拖累了他,本不該由他來擔的債務、我生病要花的醫藥費,這些錢都叫他一個半大的孩子去掙,他心裡苦呀……”
關於覃深腕間的疤,他在心裡麵做過太多猜測。做菜時不小心劃到的,與人起衝突被傷到的……他隻是猜,從不敢問,甚至不在覃深麵前將太多注意放到左手腕上。他怕他的眼神不加掩飾,會勾起覃深不愉快的回憶。
而猜遍了種種可能,也沒想到,竟是覃深自己割傷的。
聽覃媽媽提起真相,說著那些過往,他崩緊了肌肉,不自覺捏緊了她的手,再回過神來,才稍稍鬆開了一些,卻感覺有什麼卡在了喉頭,完全說不出話來。
“迷途知返,”覃媽媽深吸一口氣,帶著哭腔繼續說,“好在來得及阻止了他的那些可怕念頭,他挺了過來,現在能有這樣,我們很為他驕傲。”
覃媽媽很少當著覃深的麵這樣誇他,但在其他人麵前,卻也從不吝惜對他的肯定。顧江橋的神色也跟著緩和下來,總算找回屬於自己的聲音,說:“是的,深哥一直做得很好。”
覃媽媽拉著顧江橋停下腳步,難捱心中酸澀,勉強壓下了情緒,鄭重地托付道:“橋橋,你是個好孩子,我從來不質疑這一點。以後,如果你願意的話,深崽就交給你照顧了。他脾氣不好,性格也有不足,能力就更是有限了,有什麼地方,你多擔待點……”
“彆這麼說,阿姨,”顧江橋自覺受不起這樣的話,哪怕不提他本身對覃深的心意,單單就論當年因為他覃深才放棄學業的事情,他心中一直有愧疚,“於情於理,這都是我該做的。”
“我會對深哥好。隻要他肯,這個期限可以是一輩子。”
覃媽媽沒想到這個歲數還能聽到小年輕在她麵前許諾永遠,不禁輕輕地笑了起來,拍拍顧江橋的手,放心地說:“那好,我和你覃叔,也就可以安心啦。”
他對覃媽媽說的——他願意為覃深做任何事,但前提是,覃深肯接受他一直在身邊。
他扭頭看了眼覃深,這個迷糊著的醉鬼大字型趴著,臉壓在枕頭上,難得被他喂出來的一點臉頰肉顯得十分可愛。
他緩緩伸手戳了戳圓嘟嘟鼓起來的那處,用幾不可聞的聲音喚道:“深哥?”
他沒想過覃深在這種狀態下還能回應他,但覃深偏偏應了聲,半睜著惺忪睡眼,微微抬起頭,沒什麼象征意義地晃了一晃。
“嗯……你說。”
“你醒著了嗎?”這其實是個無意義的問句,就算覃深睡著了,他也打算將心裡話說一說。說給這靜謐的深夜聽,也說給他自己聽。
“嗯……”大概是迷迷糊糊睡著呢。
“你手腕上的傷,還會疼嗎?”顧江橋試探著伸出手,指尖拂過覃深右手腕。撥開那串手環,碰到藏在那底下的一道疤,細長的一條,橫亙在潔白的腕間,中間微凸起,是再不會滋長的一處死肉了。
覃深的手往後縮了縮,倒是沒有醒過來,幾乎是半睡半醒時出於下意識的反應。或許是趴著太久睡僵了,他翻身背對顧江橋,隨意地“哼哼”了兩聲。
覃深側躺著,黑暗中可以看見的身體線條太過單薄,住在一起這麼久,想方設法替他養胃,心想總能將人喂壯實一些,可惜總體來說依舊效果甚微。
顧江橋在被窩裡小心地挪了挪,心道路漫漫其修遠兮,投喂覃深當真是一件需要長久計劃的事情,著急不得。好在他最不缺耐心。
他緩緩湊到覃深背後,一隻胳膊橫過去將人抱在懷裡,在覃深瘦削的肩頭印下一吻。
“沒關係,以後我來照顧你。”
第二天一早,兩人在覃家吃過早餐,聽著覃家爸媽家常瑣碎的關心,又帶了不少覃媽媽自己做的小菜回家去。
一路上,覃深沉默。準確說,是他自從早晨醒來之後便一副有心事的模樣.
車停在酒館樓下,覃深懵怔回了神,抬手要開車門,然而門把手掰動了卻沒有什麼反應。
覃深麵對著車門默了默,回頭看著顧江橋,若無其事地說:“車門鎖住了,我打不開。”
顧江橋當然知道,他就是不放覃深下車而已。
“嗯,因為我有話要說。”車還沒熄火,顧江橋打開一點車內暖空調,今年的冷空氣來得毫無預兆,暑氣還沒完全過去,秋風緊接著刮了起來。
覃深抿著唇,轉過身來,對著顧江橋笑了笑。隻是這笑有點僵硬,顯得車內氣氛愈發慘淡。
顧江橋不在意,開口說:“你要躲我?”
覃深皺眉,搖了搖頭。他是因為前一天晚上覃爸爸的話而心緒不寧,但他並不準備和顧江橋鬨矛盾。好不容易能好好相處,他不想搞僵眼下還算平和美好的生活。
他隻是在和自己鬨矛盾。
心有不舍,問自己為何不再貪心一些,世界上有那麼多人需要顧江橋,沒準他就是需求最迫切的那一個。可又害怕顧江橋會被他的自私拖住,失去了更好的人,隻能埋怨自己沒本事,和顧江橋如今的差彆已經這麼大,以後的人生軌跡更是相距甚遠。
“既然不是躲我,那我接下來說的每一句話,你都聽好了,不要逃避,行不行?”顧江橋直視著他的眼睛,堅定道。
覃深還沒答應,眼神先閃了閃。他強使自己不要躲開,抬眼與之對視,點了點頭。
“我應該都說過,我喜歡你,我愛你。你不會記性差到已經忘記了吧?”
開頭就猛來一炮,覃深承受不及,一聽這話就要扭頭。顧江橋似早有預料,抬手掐住他的下巴,逼他看著自己的眼睛。
“聽我說完。”顧江橋無奈地擰起眉,像是要發脾氣,卻又壓製住了,挑起覃深下巴的手實則也沒用太大力氣。
“你離開鎮上的時候,叫我給你一點時間。你在心裡寫的話我也聽了,從來不去找你,也從來沒有忘記你,重逢後更是謹記‘徐徐圖之’這四個字。可是你想過沒有?如果我不將你逼得緊一點,不追著你住進酒館二樓,我現在能這樣坐在你身邊和你說話嗎?”
覃深眨眨眼,說不出話來。
顧江橋說的都是對的。如果生日那晚一度荒唐之後顧江橋不再來追他,他也絕不會去找他。
“所以我後來懂了,我不能給你時間,我一定要讓你當場回答,”顧江橋一麵說著,眼神直勾勾的,看得覃深手心冒汗,“覃深,我很愛你。不是少年青澀懵懂的喜歡,是經過了七年時間依舊沒有改變的愛,也不是單純的依賴,而是我也想給你肩膀倚靠。我想和你一起生活,為你分擔煩惱,也和你分享喜悅。”
“拋開彆的,你究竟願不願意心無旁騖地接受我?”
覃深被錮住下巴逃脫不得,也受不了顧江橋灼熱的目光,還是垂下了眼,閉著嘴不答。
“不回答?”顧江橋卻無幾分失望,他再了解覃深不過,覃深要是真聽了他這番話後馬上回應,那才是完全出乎意料了。
他鬆開擒住覃深下巴的那隻手,鬆鬆抱臂,故意說:“那我也沒必要再覥著臉了,你既然不肯要我,我何必礙你的眼,還徒增尷尬,是不是?”
他一邊觀察覃深的反應一邊說:“早就開學了,其實我可以搬回宿舍去。室友前幾天還問我回不回去住,恰好今天有時間,我也沒有太多行李……”
“你彆走!”不願放手的話說出口之際,覃深恍覺輕鬆,他越過控製台去牽顧江橋的手,像是許多年都沒年少時再有過的那般坦率衝動。
“你說得對。因為無能懦弱,我才總是逃避,但我應該麵對,我不想你走。”
“所以你要不要和我談戀愛?”
覃深穩住砰砰的心跳,眼前必須抬腳前進一步,卻仍然試圖往後退一點。他偷瞄顧江橋一眼,開口時聲若蚊蠅:“我們住在一起,什麼都可以做,可是談戀愛……等到你過生日再說這個,好不好?”
覃深的聲音很小,但顧江橋也聽清楚了。像來自七年時光以外的迢迢之遠,似緊挨在左胸心臟的咫尺相近,已經能讓人安穩坐在自己身邊了,哪怕再等等呢。
顧江橋在學習工作上總是乾脆,麵對覃深,也無所謂拉扯糾纏。
顧江橋將覃深的手包裹在手心裡,指節劃過指節,指縫貼著指縫,十指相扣的姿勢。他歎息般妥協:“好,但隻等到我生日那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