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天並沒有停止的預兆,白天有時也會有幾單客人,到了天黑之後人跡寥寥。
覃深著手準備上線外賣平台的事,晚上關門的時間越來越早。
這天晚上雷聲沉悶,雨下得很大,敲在酒館一樓的玻璃上“啪啪”直響,聽得人不由自主便心裡發慌。
覃深倒水喝,經過貓窩,瞥見崽崽蜷成一個團子睡著了,正納悶這小家夥今天睡得這樣早。
顧江橋開口說:“它裝睡呢,就是不想搭理我們。我剛拿玩具逗它,它直接躲回貓窩了。”
顧江橋破天荒地將電腦拿到客廳裡,高挺鼻梁上架著一副黑框眼鏡。
剛才覃深從房間出來還看他“嘭”一聲合上了一本磚頭一樣的書,塞到電腦底下壓住了。
感受到覃深的打量,顧江橋主動解釋:“房間裡天花板有點漏水,正滴在我的桌上,我出來辦公。”
覃深聞言蹙眉,剛想表示一下他作為房東應該有的良好態度,顧江橋似乎料到了他的想法,補道:“我已經打電話叫過修理了,師傅說明天過來。”
顧江橋一副積極的主人姿態,覃深直覺不該,可張了張嘴也沒什麼可說的,最後隻訥訥點頭。
端著水杯回到房間,覃深沉下心思做事,忽而聽到客廳裡激烈的貓叫,並且伴隨著顧江橋叫他,很急切匆忙。
覃深暗歎不好,衝出房間一看,差點驚得原地摔上一跤。
白色小貓被顧江橋環抱著,閉著眼一抽一抽的,發出痛苦的嚎叫。
都說貓咪是很能忍痛的動物,這種程度的叫對應的是什麼樣的疼痛,覃深不敢想,心都要碎了。
“我剛跑完代碼,轉頭就看見崽崽在貓砂盆裡有氣無力地撲騰,發現它在埋東西,大概是拉的吐的都有。”顧江橋擔憂道:“我沒養過貓不知道,但這上吐下瀉的隻喂點藥是不是很難好?”
嘔吐,腹瀉……
再者,崽崽這段時間以來沒食欲,沒精神……
一聯想到貓瘟,覃深的心理防線驟然倒塌一半,他安慰自己,之前那次做過檢查沒有感染,對顧江橋說:“我還是怕這是貓瘟,我得帶崽崽去看看。”
他轉身去拿帶崽崽出門要用的東西,動作間不小心摔碎了一隻杯子,卻也沒心思再收拾了。
“貓瘟?”顧江橋輕輕撓崽崽的肚子以示安撫,眼看著覃深進出客廳房間好幾次,慌亂過了頭,不是落了這個便是丟下那個,勸慰說:“不要慌,我們帶崽崽去醫院,肯定會沒事的。”
覃深舉著手機點幾下,懊惱地甩了甩,急得眼睛都蒙上淚光。
“今晚天氣太差,網約車根本沒人接單呀……”
顧江橋把貓遞到覃深手裡,末了在他手背上輕輕地撫了撫,一麵到玄關處穿好鞋,一麵說:“我送你們,等我十分鐘,到樓下給你打電話。”
說完,還沒等覃深提醒他要帶傘,已經消失在門口。
很快,顧江橋的電話來了,覃深抱著貓包下樓。
一輛黑色的車停在酒館門口的木柵欄外,高大寬敞的越野款,覃深上了副駕駛。駕駛座上的顧江橋果然被淋得徹底,雨珠順著發絲往下淌,隔著滿是水跡的鏡片,滑進眼窩後便看不分明了。
“毛巾。”
顧江橋正欲發動汽車,一截細白的手腕伸到眼前,遞給他一塊乾毛巾。
他心意融融,卻清楚事態輕重緩急,瞥一眼覃深,接過毛巾粗略擦了擦身上的雨,點火啟動汽車。
寵物醫院開設有夜間急診,聽過覃深描述貓咪的情況後,醫生在電腦上給貓咪安排檢查,寬解道:“出現嘔吐腹瀉的症狀並不一定就是貓瘟,而且你剛才也說過了,不久前你帶貓來我們醫院做過檢查,我們今天再查一次。”
崽崽在覃深懷裡難受地哼哼,關心則亂,他還是不安心,追問醫生確認:“真的嗎醫生?可是,我看我們家貓現在的狀態就和網上說的症狀一模一樣啊,這個貓瘟治好的可能性大嗎?”
無論是正經給人治病的醫生還是寵物醫生,無一例外不喜歡病人或病寵主人提到“網上說的”,都到醫院來了,還念著網絡上的說法。
醫生敲鍵盤的手指稍有停頓,剛想開口,半夜就診這隻貓貓的另一位主人說話了,朝他點頭致意,很是抱歉地說:“不好意思啊醫生,我們肯定相信你們的診斷,我們也是太擔心了,才多問幾句。”
人家都說到了這個程度,醫生也沒了與人爭論的意思,更何況現下貓的情況才是首要。他擺擺手說“沒關係”,領著他們帶貓去做檢查。
檢查又一次排除貓瘟,醫生說崽崽嘔吐的原因有可能是腹部疑似異物存在,提出要給做腹超,做這個檢查得剃掉肚子上的毛,遭到了愛美的貓妹妹——崽崽一反無力狀態的劇烈反抗。
覃深照護士的話抱住崽崽,一直輕聲哄著“不怕不怕”,折騰許久,總算乖乖配合做完了檢查。
在大廳裡等血檢結果,崽崽緩過來一些,安靜地趴在覃深腿上。
“沒事了啊,沒了毛咱們可以再長,我們還是天下第一美的貓貓!”覃深溫柔地摸崽崽的背,像在安慰被剪掉了頭發的小女孩。
顧江橋去拿血檢結果之前,覃深持續對崽崽進行自信教育。
“你們看啊,從血檢結果來看貓沒那麼嚴重,排除了貓瘟的可能性,你們大可以放心。主要是腸胃發炎,大概你們平時把貓養得比較嬌貴,沒事的,開點藥帶回去按時喂,很快就能好。”
“但是——”覃深懸著的心重重放下,仍殘餘幾分擔憂,詢問醫生:“前段時間我們家貓很不愛動,看著沒精神,那是為什麼啊?”
醫生回答:“天氣熱嘛,貓怕熱不愛動也是很正常的。”
“可是我給它買了冰袋,空調也一直開著,有時候還給它灑點水降溫,”覃深掰著手指頭數,“它還是沒精神啊……”
醫生聞言失笑,指著被顧江橋抱著的懶洋洋的小貓,感歎:“所以說,就是你們把它養得太嬌貴了,一不寵著,難免有點小狀況。”
似是對“被批評”有所察覺,崽崽扯著脖子“喵嗚”叫了一聲,凶巴巴地。
這回換顧江橋顛了顛手裡的白雪團子,好脾氣地哄:“沒事,我們小女孩都是這樣的。”
完全沒想到這位主人能麵無表情地說出這種話哄貓,實在有點不符人設,偏偏另一位貓主子也很是讚同的樣子,看得醫生在一旁憋笑。
覃深聽到顧江橋嘴裡吐出這樣的話也頗感滑稽。
轉念之間想到上一回,他帶崽崽來醫院,向顧江橋彙報檢查結果,當時他是怎麼想的來著?
他想,可真有種和顧江橋一起做家長的錯覺啊。
現在,這種錯覺越來越強烈。
每每早起見到顧江橋一眼,或是他晚上回家時簡單的一句“我回來了”,還有兩人逐漸豐富有趣起來的聊天框……
溫情漸漸侵蝕覃深的生活,這種感覺逐日熱切,不再像是錯覺。像是本隨意被灑在路邊的野草種子,陽光溫暖,清泉潤澤,無端生出蓬勃的衝動,於是想要茂盛長出一片蔥綠天地。
野草就野草吧,大概采下這一株路邊野草的人還不知道,自己帶回家的這東西其實平平無奇。
然而他不知道就不知道吧,隻要那人願意將這野草看作天底下最名貴的奇物,栽培在院子裡細心栽培嗬護,野草就是假裝珍寶又怎麼樣。
顧江橋那麼好,還願意珍視他,這令他太受寵若驚了,甚至自慚形穢。
顧江橋不問過去,不打聽他七年間經曆了什麼。他就隻是從這份喜歡中偷藏一點快樂,應該也沒什麼關係。
騙一騙自己也沒什麼關係,短暫地忘掉過去,對現實有一點貪戀也沒什麼關係吧。
覃深難抑心酸,又放不下心中那一絲僥幸。
*
深夜,車穩穩停在酒館門口。
“那這個車怎麼辦呀?”覃深心想,既然顧江橋這麼大半夜地都肯為了他奔忙,他也自然要為人家考慮一下,“已經很晚了,要不你先停在這裡吧,明天再說。”
顧江橋把車熄火,解開了安全帶,點頭同意:“明天我早點開走,停到學校停車場去,不擋著你店裡的生意。”
他微微朝副駕駛傾身,透過貓包看了看崽崽的情況,接道:“之後你再帶崽崽去醫院就給我打電話,我送你們過去。”
覃深心中感動,不過還是不想太麻煩顧江橋,推辭道:“謝謝你的好意,但還是有點麻煩你。”
他客氣疏遠地拒絕完,顧江橋趕忙搶道:“不麻煩,我從學校開車到酒館五分鐘都不用,很方便。”
“嗯,”覃深趕緊想扯彆的理由,表麵上仍是善解人意的模樣,“但是,老借人家的車也不太好吧?”
“誰說這是彆人的車了?”
覃深驚訝,扭頭打量顧江橋。
他還戴著平日裡沒見過的那副眼鏡,鏡片後的眼睛一下都不眨,目光被車頂暖黃的燈光渲染上一點溫度。這家夥坐在駕駛座上這遊刃有餘的姿態,好像確實有點像車主人……
“這是我自己的車,所以我什麼時候開,開到任何地方去,都很方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