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覃深在頑強的生物鐘鞭策下醒來。
家裡變得乾淨整潔得詭異,小窗邊的盆栽甚至還被澆過水了,覃深用力揉了揉眼睛,總算確認這不是在做夢。
那難不成是家裡來了個田螺姑娘?
矮桌上,計算器下壓著一張紙條。
謎底揭曉,可不是什麼田螺姑娘,就是顧江橋上來過一趟而已。
【深哥:
還記得吧?昨晚談好了租房的事情,你說雙倍房租同意出租。我已經看過了房間和公共區域,覺得很滿意,最近兩天我會買新家具,然後搬進來。拜托你清理一下房間裡的雜物,還有,記得幫我簽收一下大件快遞。
另:占用廚房給你熬了醒酒的白粥,還有兩樣小菜,醒來記得吃掉。】
租房?
覃深撓頭回憶,想起昨晚自己那段財迷發言,喝醉了之後的自己未免也太不堅定,幾乎是不受理智控製的,清醒之後徒留苦惱後悔。
反觀便簽紙上的字跡,美觀,筆鋒儘顯,對比桌上剩下那些紙上屬於覃深的筆記……顯得覃深的字格外潦草。
真遜,覃深自我批評,以前好像也沒覺得自己的字有那麼難看。
洗漱過後,覃深往貓飯盆裡添了點貓糧,不高興地推了推崽崽的小腦門,氣道:“昨晚怎麼不把陌生人趕出門去?貓貓也能看門不是嗎?”
崽崽著急進食,被覃深抵著腦袋不準靠近飯盆,很不高興地抗議:“喵嗚——”
覃深被這貓一嗓子叫得一愣,鬆了手,隱約又想起,嚴格來說,顧江橋也不是陌生人。
自己房間的床頭有一張初中畢業照,如果拆掉相框的話,就可以發現背後藏著另一張相片,還有一張皺巴巴的信。
相片是初中畢業合照那天拍的,他和顧江橋的雙人合照,而那封信也來自顧江橋。
他不知多少次將這張照片拿出來看,有時也讀那寫得情真意切的信,那時候,窩在他懷裡的崽崽大概也看到了吧。
可是現在的顧江橋和初中畢業那段時間差彆也太大了吧?
覃深不懂為何一向認生的崽崽會認識顧江橋。
收拾好宿醉的儀容,覃深從廚房麵前經過好幾次,準確說是在屋子裡轉了不知幾個圈,分明屋子裡也沒什麼好轉來轉去的。
最終,覃深以“不吃掉會浪費”的理由說服了自己,靠近食物時甚至手腳僵硬。他腦海裡有個念頭,覺得顧江橋說不定在自己家裡裝了個攝像頭,說不定正時時刻刻地監視著自己……
從頭到腳每一個毛孔,撲哧撲哧地,往外泛著莫名其妙的羞恥感。
好在出自顧江橋之手的食物及時打消了覃深的出格腦補。
欸,意料之外地還挺不錯。比某些外賣好吃太多了。
後來幾天,覃深懷疑顧江橋是不是故意掐著酒館營業的時間點算的。
一夥兒快遞小哥每天準時在他店裡進出,他就站酒館院子進門處守著,滿心滿眼都是惆悵。
連續三天,他大早上剛起床就接到快遞的電話,鐵藝床、大床頭櫃、書桌書架……顧江橋要的那一間房真能把這些東西全塞下嗎?
他也逐漸開始為和顧江橋的合租生活感到憂愁……
除了“躲”這一個字,他想不出更好的應對辦法。
畢竟一個巴掌拍不響,要是他見著顧江橋就繞道走,想顧江橋一個人也在這棟小小的房子裡翻不起什麼風浪。
酒館對麵的咖啡館老板注意到了這裡的動靜,好奇地跑過來閒聊:“覃老板,最近有好事?這是打算給店二樓重新置辦家具了?”
坦白說,覃深認為自己和這位留長發凹文藝的咖啡館老板並不熟。
兩人聊過幾次,對方知道自己住在酒館樓上,除此之外好像也沒彆的了。說起來,還是他把房屋出租的事情告訴的顧江橋!
要不是他的話,哪裡有現在的煩惱!
在這條巷子的個體戶中,覃深是有名的“笑麵帥哥”,平時和和氣氣的,這下卻擺不出笑臉麵對眼前的“始作俑者”,有禮卻疏離地說:“也是多虧了你,謝謝啊,我家來了位租客。”
說完也不管人家什麼反應,扯出一個假笑就跑了。
可憐的咖啡館老板不知道自己背了鍋,還沒頭沒尾地被發了張好人卡。
又過了幾天,顧江橋帶著兩個行李箱搬了進來,很講禮貌地和房東覃深打招呼,仿佛他真的隻是一個普通的租客,反而顯得覃深的有意保持距離,稱得上是不通人情的冷漠。
事實上,作為一個租客而言,顧江橋絕對可以打滿分。
每天早上七點準時起床,洗漱完會簡單做一頓早餐,吃完差不多八點,然後準備出門。
晚上一般是九點以後回來,他回家的時候經過一樓,會和覃深打個招呼,而等打烊後收拾完一切,十一點以後覃深上樓,他房間的門已經合上了。
他偶爾提前回家會買菜,還會很規矩地給覃深發消息,詢問需不需要做晚飯的時候順便多準備他的份。
顧江橋搬進來快兩周,這樣的提問一共出現過五次,覃深每一次都很客氣地回答——“不用麻煩了,謝謝。”
覃深是真的很努力地在躲顧江橋。
每天醒來,躺在床上的例行十分鐘醒神時間被硬生生拉長至半個小時。他的臥室出門右手邊就是浴室,也一定要等到隔壁淅淅瀝瀝的水聲停止,他才會起床洗漱。
關緊浴室門待滿半個小時,覃深甚至新開發了每天早上多洗一個澡的習慣。
起初兩天,對顧江橋的作息還不熟悉,他打開門,迎麵就碰見顧江橋在吃早飯,或是正在穿鞋。
這種時候,覃深隻能尷尬地無視他,然後閃身躲回自己的房間。
覃深不會給自己做飯,早飯也都是在外解決。
以前獨居,他起床後會到巷子裡短暫地晃一圈,順帶吃早餐。
如今因為顧江橋,他的時間表往後推了足足半個小時,每天給酒館派送食材的店家來的時間又恰巧卡在了這裡。
沒了去外覓食的時間,他也懶得再給自己做,能找到填肚子的餅乾或牛奶就塞進肚子,找不到東西吃的時候便乾脆省掉了早飯這一步。
當然,後果就是毫不留情的胃疼卷土重來。
大強依然沒有回來上班的意思,工作日橘子又來不了,覃深不得以招了個臨時工。可新員工上手需要時間,店裡各類瑣事事實上還是覃深自己在操心。
於是,他理所當然地病倒了。
這天早上醒來,覃深胃裡翻江倒海,也顧不上所謂躲藏不躲藏的問題,徑直衝向浴室嘔吐,一把推開了正對著鏡子刮胡子的顧江橋。
之後他才發現,顧江橋的下巴上刮出了一個血口,後來兩三天的時間裡,他的臉上都帶著這個傷口。
吐了個昏天黑地,覃深扶著洗手台,多虧顧江橋搭住了他的一隻胳膊,否則都快要站不穩。
浴室這邊動靜大,崽崽聞聲爬了過來,見覃深如是虛弱的模樣,喵嗚喵嗚叫個沒停,圍著他的褲腳轉。
覃深蒼白的麵色實在難看,顧江橋擔憂地問他是否還好。他沒了和顧江橋躲貓貓捉迷藏的力氣,靠著顧江橋的手臂,無力地搖了搖頭。
顧江橋摸了摸覃深的腦袋,好在並沒有發熱,溫聲安撫道:“應該是你飲食不規律才導致的胃病,你先去休息,我去給你買點藥,馬上回來。”
覃深本想反駁是因為你,我才沒時間吃早餐,我都很久沒有胃痛了……
可對上顧江橋的眼神,還是放棄了。一是他沒什麼力氣,二是得了照顧還要把責任推到人家身上,這樣就有點忘恩負義。
躺在床上昏昏沉沉,覃深想,幸虧顧江橋搬進來了,不然自己這回很有可能疼死在家裡。
轉念又想起,哦,還不是因為顧江橋搬了進來,不然自己怎麼會不吃早餐,經受好久不發作的胃疼折磨。
算了算了,睡去前一秒,覃深作出公正的裁決,就當顧江橋功過相抵吧。
恍恍惚惚地,覃深感覺有人在叫自己的名字。
深哥、深哥,一句一句,撞在耳膜上,就像孩童時代最喜歡的彩色棉花糖拂過臉頰,軟綿綿的,還甜津津,讓人無端覺得幸福。
掙紮著睜開眼一看,啊,是顧江橋。
“深哥,起來吃藥,”顧江橋的聲線沒有平時那麼平靜清淡,繃直了,眼神也滿是緊張,“我還給你煮了粥。”
覃深不想動,也不想起床,更不想喝味道淡出鳥來的粥。
顧江橋猜到了他的想法,眼睛裡浮起笑意,及時補了一句,帶了點哄小孩的意味:“玉米粥,甜的。”
覃深總算妥協了,隻是渾身軟趴趴的,還要借著顧江橋手臂的力氣坐起來。又被顧江橋扶著挪到了飯桌邊,覃深主觀意識上也不願意,可是沒辦法,生病了的人總是軟弱的。
好端端的胃病,一個好不容易能嬌弱的,加一個甘願把人當嬌嬌捧在手心裡的,硬是折騰出了大毛病的架勢。
玉米粥果真是甜的,暖洋洋地從喉道滑進胃裡,帶動所有器官都舒展開來,每一個細胞都發出愜意的喟歎。
胃裡有了食物,覃深全身心都感到滿足,一碗喝完,猶嫌不足地捧著碗,抬眼看向顧江橋,又有些不好意思起來。
顧江橋卻懂了,很自然地接過碗,轉身到廚房又盛了滿滿一碗,安安穩穩放在覃深麵前,像是過去曾做過這個動作一萬次一樣熟練。
覃深低頭,繼續乖順喝粥。
這種場景讓顧江橋前所未有地生出細膩如水一般的情緒,他提議道:“如果你覺得我煮的東西不難吃的話,其實我可以做飯給你吃。早飯,晚飯,如果需要的話,午飯也可以。”
覃深沒接話,但喝粥的動作顯然變快了,一副苦大仇深要立馬逃走的準備。
顧江橋嚇唬他:“深哥,你也不能總躲著我啊,我們現在住在一起,你還不能接受這一點嗎?除了喝醉以外,你總對我這麼無情,你說,要不我想辦法每天都灌醉你吧?你也能和顏悅色地對待我……”
覃深愕然抬頭看他,滿眼難以置信。
“開玩笑的,”顧江橋不會說他剛才那一刻真有在考慮這回事,“但你不能一直無視我吧?我要是一輩子都和你住一起呢?”
覃深嗆得直咳嗽。
顧江橋提出的“每天灌醉你”、“一輩子住一起”這類言論,像從天而降一根金箍棒,敲得他兩眼金星直冒。
不管顧江橋是不是認真的,他都承受不住。
“我說真的,”顧江橋不肯覃深始終不回答,“你不能總逃避問題,深哥。”
“逃避”二字恍然驚醒了覃深。
從小到大,他一直都在逃避問題。牙牙學語時遇到困難回過頭叫媽媽,在學校裡犯了錯不過是被叫家長,七年前的衝動也以撇下顧江橋而搬家逃離結尾。
至於唯一的那一次站出來,雖然用了常人難以理解的蠢辦法……覃深攥緊了右拳,好在如今的結果也不算太壞。
顧江橋說得對,他得麵對問題。儘管他知道眼前的這個問題無解,顧江橋想要他向他靠近,不是他不願意,而是不能。
“不躲你,”覃深儘量讓自己的語氣不勉強,勾起一個淺淺的笑,“我也是說真的。”
顧江橋的喜悅溢於言表,眨眨眼,緊緊盯住覃深,提出要再給覃深盛一碗粥。
“不用了,夠了。”覃深總算疏通了在心裡不知擁堵了多久的閉塞,不過尚且不夠讓他心安理得地接受這一切。
他若有所思地把手中用過的碗筷往顧江橋的方向一推,說:“那,要不你考慮下……咱們倆搭個夥唄?”
“啊?”
“就,我的廚房歸你,你做飯,夥食費可以平攤,行嗎?”說到後來,覃深似乎覺得這個說法中純屬是自己在占便宜,聲音漸漸小了。
想了想,又怕顧江橋這家夥會當真,大中午跑回家給自己做飯,接著說:“早飯和晚飯就好,午飯就不用了。行嗎?”
“好,”顧江橋笑得雀躍驚喜,眼神亮閃閃的,“當然好。”
他求之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