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崽,你出來一下,爸爸媽媽有事和你說。”
覃深洗過澡後躺在床上,閉上眼,腦海裡全是顧江橋湊過來親他的那一幀畫麵,乾脆睜眼盯著天花板發呆。
意識即將抽離,覃媽媽敲門又給他叫醒了。
“怎麼了?”覃深坐在沙發上,麵對覃爸爸覃媽媽,潛意識感覺到這氣氛不簡單。
“深崽,”覃媽媽儘可能讓自己的語氣輕鬆一些,“要是咱們準備搬家的話,你怎麼想?”
“搬家?”
覃媽媽點頭,繼續說:“你大概也能猜到,鎮上那夥人會怎麼閒言碎語。正好你舅舅也問我們要不要搬到他那兒去享福,爸爸媽媽的想法是搬家也沒什麼不好的。你覺得呢?”
覃深抿著嘴不說話了。
半晌,他輕聲問:“你們也覺得這樣是有病,是變態嗎?”
覃爸爸高聲回:“瞎說!你是我們的兒子我們還不了解嗎……”
他深呼吸,仿佛妥協了:“你千萬不要有心理壓力,我們也是怕你受不了大家說閒話。”
覃媽媽反問覃深:“深崽,你老實告訴我們,你是認真的嗎?”
覃深還是沒說真話,隻含糊答了一句“嗯”,頓了頓,道:“我沒意見,搬到小舅舅那去挺好的。”
“就是……”覃深糾結道,“先彆讓顧江橋知道吧,我去和他說。”
覃爸爸覃媽媽聞言神色一滯,答應了。
*
周一,顧江橋和前兩天一樣上樓敲門。本以為這次一樣會吃閉門羹,不料隻輕輕敲了一下,覃深就給他開了門。
覃深朝他微笑,仿佛什麼都沒有發生。
“我爸媽還在家呢,正好一起吃早飯。吃完飯早點去學校上課。”
顧江橋愣怔地點頭。
一頓早飯和諧溫馨,恍如夢境。
好似躺在手機收件箱裡來自班主任的短信都是假的——班主任老師嚴厲批評他私自離校先斬後奏,順帶將學校的通報告訴了他。
一切皆成定數,他也改變不了任何了。
覃爸爸覃媽媽吃過飯先出門,走前特意關心顧江橋臉上還沒好全的傷口。
覃深總是先顧江橋放下碗筷,等顧江橋慢條斯理地吃完。
“我不去學校了,你等會兒自己去吧,”覃深補充了一句,“不過我下午可以來學校接你,要麼?”
顧江橋握住筷子的手僵硬一瞬,片刻恢複如常,答:“嗯。”
“你晚點來吧。比放學時間晚一個小時,我到時候再出來。”他恐怕覃深拒絕,緊接著說:“不要來太早了,我在校門口等你就好。”
覃深不會不懂顧江橋什麼意思。
他現在可謂是流言蜚語的眾矢之的。他在學校很多活動裡都積極踴躍,認識他的人多,而想看他笑話奚落他的也絕不是少數。
他其實不應該出門的。
可他下午還是去了學校——儘管他比顧江橋說的時間提前了十分鐘,可他到的時候,顧江橋也已經站在校門邊那棵樹下等他了。
他心裡又酸又麻,說不清道不明。
回家路上,覃深走在前麵,顧江橋跟在他身後。
這樣的日子隻維持了半個月之久。
覃爸爸覃媽媽計劃著將超市連屋帶貨整個出手。超市鋪麵位於沿河街這一整條滿是住戶的長街街頭,店麵外人流大,室內空間也大,毫不費時就找到了合適的買家。
雙方談攏後迅速簽字,超市的問題解決很快。錢拿到手,他們打算搬到覃深舅舅那邊去之後再做點買賣。而防止被鎮上人談論搬家之事,關於轉手鋪麵,他們隻說是想換個更大的店麵做生意。
主要是打包收拾家裡的東西花了太多時間。房子是租的,家具基本上也都是房東的,但住了這些年,積攢了太多雜物。
依覃深提出的,覃家抓緊時間收拾行李的事一直瞞著顧江橋。
等到所有事情準備妥當,他們將在這天夜間離開。
中午飯吃過,覃爸爸覃媽媽出門去和鎮上信得過的交心朋友道彆,覃深最後一次躺上房間裡的床,雙手一遍又一遍拂過屋裡的擺設。
他或許真是一個念舊的人。稚氣孩童時代的玩具、多年以前的教科書……每每覃媽媽看見都要嘮叨,他將這些玩意堆在房間一角太占地方。可是他始終舍不得丟掉。
歸根結底也可以說是一種無能吧,覃深苦笑著想,扔不下那些曾經陪伴過自己的事物,斬不儘的留戀藕斷絲連。
直到真正要走的時候,他也無法說,自己已經做好了和顧江橋再也不見的準備。
這段時間,他隻字不提關於如何處理和顧江橋的關係的話,日子很平靜,太過無波無瀾,就像暴風雨來臨之前如死一般寂靜的海平麵。
也不知道顧江橋到底有沒有發現不對。
至少在顧江橋表現出來的情緒來看,他最近的心情還不錯,接他回家的路上,偶爾還會聽他談起學校裡一些有意思的事。
覃深用手掌蓋住了自己的眼睛,遮住了投入房間裡的刺眼光線。
小睡一會兒吧,他對自己說。鬨鐘設好了,等一會醒來,最後一次去接顧江橋。
顧江橋冒著突然下起來的雨出了校門,打眼就看到覃深撐著一把傘,在馬路對麵衝他招手。
“走吧,”覃深把顧江橋罩進了傘裡,“這雨估計會更大,我們快回去。”
雨下的很大,空氣裡裹挾著些微憋悶熱氣,夏天就快要來了。
覃深故意隻拿了一把傘。這把傘並不大,顧江橋近來似乎又長了一點,並肩擠在一把傘下,頭倒是不會被淋濕,可兩人分彆有一隻靠外的胳膊無法保持乾燥。
覃深餘光暼到顧江橋的左肩稍稍洇濕的那一塊,搓了搓手指略猶豫,而後主動伸出左手,往靠他更近的方向虛攬了下顧江橋。
“你可以過來一點,不要淋濕。”
覃深在顧江橋肩上的手沒放下來,狀似無意地扶在那裡。
顧江橋不動聲色,順勢往覃深身邊靠了靠,說:“一點雨而已,我沒那麼容易生病,倒是你……”
覃深正想要怎麼提起他真正想說的內容,沒琢磨顧江橋話裡的意思,隻淺淡地嗯了一句。
原先是胳膊撞胳膊,現在變成了肩膀抵著肩膀。雨太大了,路上沒有幾個行人,周遭似乎隻有雨聲嘀嗒,除此外便安靜得不像話。
“顧江橋,”覃深一腳踩一個水坑,濺濕了褲腳,開口提問道,“你那天那麼做,是因為生氣嗎?”
覃深指的是在他房間裡那場莫名的衝突,以及,那個吻。
“不是。”風聲雨聲遮住了顧江橋一部分的說話聲,他於是大聲繼續說:“但那天在學校裡,我的確很生氣,還覺得虧欠。我不明白,你為什麼要那麼做。”
“你不插手的話,也許這件事不會發展成現在這樣。”顧江橋的語氣很哀傷。
覃深不認同,辯道:“不插手?我怎麼可能忍住不管。從小到大,你叫我哥,這句哥我一直擔著,那也要擔得起。”
顧江橋很欣慰覃深願意護著自己,又害怕他會不高興,順著他的意思說:“我知道,隻是想,原本你可以置身事外的……”
“彆說這個了,”覃深打斷,往前不多遠就要到家了,有些話再不說就來不及了,“我問你,你日記裡記的那些,你是真的喜歡我嗎?”
終於問出口了。
顧江橋愣了會兒,扭頭看覃深,然而覃深目視前方,隻等著他回答這個問題。
“嗯。”
終於親口承認了。
覃深假裝看不見顧江橋正充滿期盼地盯著自己的側臉,冷靜地說:“我現在不能接受你的感情。但你不要急——”
覃深很快照計劃就接上後麵的話,多虧提前打好了腹稿,一順溜地說下來,絲毫不給顧江橋開口的機會。
也幸好顧江橋沒那麼快反應過來,他真怕顧江橋受了什麼刺激,又像之前那兩次一樣暴走。
“給我點時間接受吧,好嗎?”
他瞬間覺得自己是一個很殘忍的人。最終要離開的時刻,還要用這種虛假的話去哄騙人。
轉頭再對上顧江橋的視線,覃深心尖柔軟像被新生兒的臉龐蹭過一般。
他強忍著,才沒有抬手去摸顧江橋的腦袋,隻是對他露出一個淺淺的笑。
“好的。”顧江橋很鄭重。
就這兩個字,再無其他。
也不需要其他回答了,覃深心想,就連他自己都在回避內心的真實想法,顧江橋如果真的多說些什麼,他是受不住的。
轉眼走到了家。三樓,覃深把顧江橋推回自己家,說:“你先洗個澡,洗完澡了上樓來吃飯。”
顧江橋笑得很輕鬆,很開心的語氣:“好,我很快就來。”
“等等——”
覃深扒住門,拿出一張折好的紙,遞到顧江橋眼前。紙張受了潮氣,看起來有點皺巴巴的。
“上次說好要重新寫給你的信,給你。但你隻能今晚睡覺之前看。”
覃深自己並不知道,但就在這一刻,在顧江橋眼裡,他的眼睛濕潤,閃著細微的光亮。這樣的他,顧江橋無法拒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