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江橋和覃深在房間裡折騰大半天,本來沒有要做任何出格之事的意思。
可覃深偏偏每一句話都能戳中他心裡最脆弱的那一處。一會兒氣勢洶洶地說要離開,一會兒又滿臉擔憂地跑過來問他有沒有事、疼不疼。
他的心臟就這樣被覃深無意地攥在手裡,忽而狠心插刀,又或柔情撫摸。
他就像一條被覃深馴服的狗,即使在感到疼痛時也會失去理智,但隻要覃深溫柔的一句話、一個眼神,他就可以無條件地俯低身來,將頭送到覃深手下,還渴望著覃深能愛憐地摸一摸他。
覃深對他絕大多數時候都是溫和的,於是就讓他生出一種錯覺,總歸覃深是在意他的,那麼對自己的寬容會到哪種地步呢?
會因此接受他的喜歡,然後也喜歡他嗎?
顧江橋依稀覺得,這個問題的答案,就是眼前所有混亂的通用解。
他在覃深無理的喜怒反複變化中丟失了克製,任由本能驅使,遵從最本真的衝動吻上了覃深的唇。
一如無數次夢中所期待的那般。
吻了多久,沒人知道。
覃深先推開了顧江橋,他左手撐著顧江橋的膝蓋,右手則抬起來抵住了顧江橋的胸前,強製拉開了兩人之間的距離。
“深哥……”
“你彆說話!”覃深很在意,自己的心跳快得不正常,他本以為是憋氣所致,可等氣喘勻了,心跳頻率仍然不減。
顧江橋放在覃深後頸的那隻手順著皮膚往下滑,試探著握住了覃深的肩膀。
“放手,”覃深雖沒有立馬掙脫,但他忍受不了心臟如此劇烈的異常搏動,全身的神經都叫囂著要逃跑:“你彆拽著我……”
顧江橋知道這個意外的吻打破了太多,他得讓覃深有充分的時間,好好地想一想。
而他想要的那個答案已經找到了——當他貼上覃深嘴唇的那一瞬間,覃深並沒有推開他,答案便已昭然若揭。
“好,我鬆手了,”顧江橋居然帶著幾分親昵微微笑了起來,“但這是你的房間,我走。你休息吧。”
覃深緊盯著顧江橋離開,房間門打開又合上,他飄蕩散亂的思緒卻久久沒有回歸原位。
就在剛才,顧江橋親了自己。
和自己認識了七八年還要多的、一直乖巧弟弟模樣的顧江橋,親了自己。
如果他沒有記錯,最後分開的時候,顧江橋好像勾起舌尖在他的上唇輕舔了一下。
饒是覃深再遲鈍,這會兒也該懂得了顧江橋是什麼意思。你見過哪家好兄弟親嘴的?
可自己為什麼沒拒絕?
為什麼沒有在第一時間推開顧江橋,告訴他“不行”呢?
從被李主任叫去辦公室起,這一天發生了太多事情,離了顧江橋,這時他一個人待在房間裡便悉數跳入他的腦海,攪得他心亂如麻。
他理不清,乾脆躺進被窩裡,拋掉一切煩憂,先舒舒坦坦睡上一覺再說。
另一邊,顧江橋出了覃深房間,規規矩矩和覃爸爸覃媽媽打了招呼,在他們探究的眼光中離開了覃家。
他本來是一個很會做規劃和安排的人。時間要如何分配,什麼事情該做什麼事情又做不得,他心裡很清楚地區彆開,再加以嚴格執行。
然而,在麵對覃深時,他沒有具體的計劃。他始終處於一種“走一步便看一步”的境地。
就像現在。
他吻了覃深,然後聽了覃深的話,先離開了……這些都是一時衝動為之。
他從沒有預想過他和覃深的第一個吻會發生在這種時候,更無從思考這之後要怎麼辦。好在還有一件始終認定的事情可供行為參考——無論如何,他得和覃深在一塊兒。
*
第二天是周六,覃爸爸覃媽媽起早去超市看店,給覃深和顧江橋留了早飯。
但覃深一點都不想見到顧江橋。他從家裡麵反鎖了門,任顧江橋在外邊敲門、叫他名字,他坐在門這邊,一點聲音也不出。
他想不出要怎樣麵對顧江橋,索性躲起來,避而不見。
覃爸爸覃媽媽的心卻懸著,他們昨晚談到深夜,始終無法達成共識。
覃媽媽認為覃深和顧江橋都不是壞孩子,他們隻是對彼此有好感。雖說在外人眼裡,他們是走上了“歪路”,可如果走在這條路上,他們自己不覺得後悔,相反,若是可以互相陪伴扶持,難道能說這是一件壞事嗎?
覃爸爸不認同,他覺得這種傾向不尋常,這兩個孩子以往也還挺平常的,肯定不是無緣無故變得這麼奇怪的……他們作為家長,有責任把孩子們悄然走彎的路給掰正。
“我今晚回去得和江橋好好談談,你是說他寫了本什麼日記……是吧?”覃爸爸一麵點貨一麵打著算盤。
“不知道,”覃媽媽拒絕回答,“我怎麼知道?你可以直接去問他。”
“你又說不知道,”覃爸爸把貨物單往收銀櫃台上一拍,不過收到覃媽媽一記眼刀後立馬又泄了氣,不自覺咽了口口水,“你就不擔心嗎?咱們兒子現在變成這樣,你直接放手不管,萬一導致他們越陷越深怎麼辦……”
覃爸爸話還沒說完就被超市門口走進來的客人打斷了。
“覃老板,有瓜子不?”
來人領頭的是鎮上出了名愛扯閒話的張大媽,鎮上兩家略有規模的麻將館就是她開的。
人來人往的牌桌上,她總能精準抓住聊天內容中的八卦重點,然後非常誇張地將之傳來傳去。
覃爸爸站直了,眉毛不高興地擰起,語氣平淡地說:“有,你要幾斤?”
他對這聲名遠揚的張姐實在提不起好臉色。
上回張偲早戀而被張老板抓去城裡的事兒,她掛在嘴邊說了好幾天。難聽的話傳到張偲爺爺奶奶耳朵裡,兩位老人不堪忍受這等閒言碎語,找到她的麻將館門口和她理論一番。
據說張偲的小女朋友也是她給逼走的。
她自詡一個評論家,殊不知隨便幾句就能割裂其他人原本完整的生活。
“最近麻將館生意好哦,人多,瓜子都不夠,我這回要五十斤,照舊記賬上月底結哈。你給我分開裝,我們幾個人一起提回去。”
張大媽和身後其餘幾個人對了對眼色,眼看著覃爸爸進了超市裡邊稱瓜子,瞅準機會,和覃媽媽搭話:“姐,你們家覃深那回事,你和覃老板是怎麼個打算啊?”
覃媽媽不悅地看她一眼,心想著如果扯破臉皮讓她彆多管閒事,場麵一定不太好看,但又一時想不到怎麼回複。
張大媽借機表示她的“好意”,賊兮兮地湊近了收銀台,說:“你彆不好意思啊,我都聽說了,不止我,就昨天一晚咱們鎮上可都傳開啦。覃深這孩子可真是不聲不響乾大事,多前衛的想法啊。我估摸著你也糟心著呢吧?沒事,我有個親戚家裡也出了個這樣的怪娃,他們後來把孩子送進了特殊改造學校,就三個月,出來之後就正常啦!乖得不得了哦……我有聯係方式,你要……”
“嘭——”
覃爸爸把幾大袋稱好的瓜子往櫃台上一摔,鐵著臉道:“要的東西都在這兒了,拿好,慢走不送!”
張大媽顯然被嚇了一跳,不得已先閉上了嘴。
她招呼背後幾個一起來的人拿了東西,臨走前還不忘說:“我說真的呢,可不能不管啊,這種孩子很容易以後變成變態的呀……”
“我們家的事就不勞你操心了,慢走。”考慮到臉麵,覃媽媽還是勉強忍了脾氣,笑得十分僵硬。
覃爸爸卻憋不住,揮手趕起了人,嗬道:“走走,你管不著,真不知道自己幾斤幾兩啊?”
張大媽一聽這話麵子有點掛不住,梗著脖子叫回去:“怎麼還諱疾忌醫了?這是病,得治。再說了,兒子是變態還不讓人說了?你堵得住鎮上所有人的嘴嗎?就要說,就要說……”
覃爸爸把人趕到了門口,心一橫拉下了超市的卷閘門,把人全鎖在了外麵。
外邊張大媽罵罵咧咧的聲音好一會兒都沒停。可想而知,回到麻將桌上,她會多麼不負責任地掰扯這件事,又會多麼指手畫腳地在背後肆意攻擊。
覃媽媽心裡堵著一句話,從昨天被叫到學校教導主任辦公室,到現在親耳聽旁人惡語相向。
“我們……鎮上大家……”
“待不下去了,他們在這之後隻會變本加厲,今天在我們麵前說深崽是變態,說不定哪天就指著深崽的鼻子罵了。以他的性格,你覺得他會怎麼做?”
覃媽媽這時的眼睛裡滿是失望:“咱們搬家吧。我問問致遠……問問他那邊方便不方便,能不能照拂我們搬過去。”
“搬家?”
覃爸爸瞪大雙眼,質疑地問:“你這麼草率地就說搬家,想過其他彎彎繞繞沒有?這超市怎麼辦?深崽在這裡是沒學上了,可以他那個成績,換個地方,哪個學校願意收他?”
覃媽媽何嘗沒想過這些。但做出決定的那一瞬間之後,任何多餘的思考都隻會讓她更加堅定。
“不用管,先抓緊準備,我們儘快搬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