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年冬天很冷。
覃深皮膚白且細薄,寒風裹挾著雪粒子衝人吹。每每一到冬天,他的臉就泛著不尋常的紅,發紅也就罷了,臉頰兩側時常發熱,他不得不把冰冷的手掌貼上去才好受些。
期末的全縣聯考如約到來,覃深連滾帶爬翻過了這座大山,帶回家的成績單好歹看得過去,至少不用被李老頭批評。
覃家父母對自家兒子的水平太是了解,拿到成績的時候也心滿意足地給了表揚。
顧江橋考了年級第一名。領成績通知單那天,李老頭特意找顧江橋聊了半小時,告訴他在縣裡都能排上前五,順帶透露了領導對聯考成績整體上都滿意,高一下學期期末還有一次。
覃深對李老頭這副做派嗤之以鼻:“估計是這回他調到縣裡去的事情沒戲了,明年還等著靠你的威風升官。”
寒假有一個月之久,覃深複習那段時間唯一聊以慰藉的事情就是為假期做打算。
好巧不巧,剛放假他就患上了重感冒,鼻涕眼淚是一把接著一把。
感冒剛起的時候還不算太嚴重,無非是嗓子乾澀發癢、腦袋昏昏沉沉。覃媽媽盯著覃深喝了幾次感冒衝劑也不見好,於是飯菜隨之變得清淡起來,惹得覃深叫苦不迭。
本以為忌口注意飲食後感冒就會好轉,沒想到十八歲的熊孩子在初雪這天,脫了棉衣外套光著手,在雪地裡興奮地玩了半下午。
於是一夜之間感冒加重,還發起了熱。
覃深哪兒哪兒都難受,躺在床上沒了活力,病怏怏的,苦著一張臉,還要聽覃媽媽數落:“覃深你告訴我,你今年多大了?下雪天不穿外套在雪裡撒潑,你可真行!”
“我,咳咳……我沒有!”覃深嗓子啞了都要開口堅決否認。
“你還狡辯?”覃媽媽從冷水盆裡撈出毛巾擰乾,換下覃深額頭上被熱氣蒸過的那根,“要不是橋橋和我解釋,我還奇怪你好端端怎麼就發熱了呢。快彆貧了,好好躺著吧你。”
覃深聞言向坐在書桌前的顧江橋飛了個眼刀。
那天下午窗外忽然飄起雪來,覃深樂顛顛地拉著顧江橋和他一起出去堆雪人、打雪仗,那時他們和其他人一起玩得挺開心的啊,真沒想到這家夥居然出賣自己。
顧江橋側了側身,裝作正在看手裡隨便拿起的一本書。
覃媽媽接了個電話,回來說是超市這會兒忙不過來,她要出門,托顧江橋看著覃深。
“待會兒過半小時再給他量一次體溫,如果還沒降下去就用酒精兌水給他擦一擦身體,怎麼個配法我問過住對麵樓的王醫生,用紙筆抄好了放在桌上呢,可記得啊。”把覃深交給顧江橋,她是放心的。
顧江橋陪在床邊,聽覃深吐槽自己告狀,又聽他有一句沒一句地閒扯些沒營養的話,按時按覃媽媽的安排給覃深量了體溫。
溫度沒見下降,顧江橋照著覃媽媽的指示,兌酒精混水,浸濕了毛巾給覃深降溫。
擦身體降溫主要是擦手臂和小腿。
覃深大剌剌地躺床上,心安理得地享受顧江橋的服務,時不時還有吹毛求疵兩句。
“嘶……哎喲,你是不是酒精放太多啊,擦身上涼死我了……”
“你好了沒啊?我的腿伸在被子外也是很冷的好嗎,大半天了你怎麼還沒弄好啊……”
顧江橋一點不惱,儘職儘責地給覃深胳膊和腿擦了個遍。
擦過一遍,顧江橋問覃深感覺如何:“怎麼樣?有覺得好一點嗎?”
覃深認真地考慮了會兒,答:“要說好點了吧,也確實是好像好點了……但我覺得我肚子這塊熱死了,能不能順便給我擦擦肚子?”
顧江橋聽了這話,表情變得很奇怪,下意識眼神投向那處,隔著被子的覃深的肚子,不多時候又立刻移向彆處。
覃深以為他是懷疑自己故意指揮,趕忙辯解:“我沒找茬!說真的!”
顧江橋抿唇不語,神色晦暗不明地盯著覃深看了會兒,似乎在確認他是否說了實話。半晌,他眨了眨眼,再次拿起了毛巾。
覃深雖說肚子發燙得擦擦,但大冬天的似乎也不能直接掀開被子,把人全擱在外邊挨凍。
覃深對此很不屑,主動提議:“這還不簡單,你手直接伸被窩裡來不就好了?盲人摸象還能摸出個所以然呢,你不能摸著給我擦擦?”
顧江橋其實很想告訴覃深,盲人摸象並不是這麼用的。
他沉默了一會兒,什麼都沒說,手帶著毛巾摸進被子裡。
不管摸到哪裡,這可都是覃深自己提出來的。
覃深穿著衣服都能看出來他身材單薄,覃媽媽常說,他吃那麼多全是白吃的,瘦得像個猴兒一樣。他腰腹處格外纖細,掌在手心裡則更直觀。
覃深不知道顧江橋被他使喚擦肚子心裡是怎麼想的,但他反正是樂意的。感覺是不騙人的,顧江橋摸得他還挺舒服。
“嗯……嘿!你輕點啊,摸錯地方了,你個流氓!”小腹往下忽而一陣鈍痛,引得覃深彈坐而起,擰著眉毛驚叫出聲。
覃深坐起身,隻看見顧江橋一瞬間就麵紅耳赤得厲害。
他草草在覃深肚子上抹了兩把,毛巾甩到盆裡濺起零星水花。
“我不是故意的。”顧江橋說完這麼一句,端著水盆徑直出了房間。
覃深又能說什麼呢?
他又不能說顧江橋就是故意的。
他隻能捂著那絲絲發痛的部位,躺了回去。
*
年關愈近,覃家超市的年貨生意紅紅火火,顧客來往不絕。
覃爸爸覃媽媽要看店,覃深退了熱,感冒卻沒有絲毫好轉的趨勢,尤其是咳嗽得厲害,嗓子都啞了。陪護覃深去醫院打吊針的任務於是就交到了顧江橋手裡。
“讓你們兩個孩子一起去醫院我老是不放心……我已經和王醫生打過招呼了啊,等會兒到醫院之後,你們就直接和值班護士講要找王醫生,她會帶你們去的。”
顧江橋陪著覃深到醫院,依覃媽媽所說找了導診台的值班護士。
“您好,我們來找王醫生,我身邊這位重感冒。”
護士想起早上上班時王醫生說過的,起身走出導診台,眼神在這兩個臉嫩的男孩之間轉了又轉,說:“跟我走吧……你們倆監護人來了沒?”
覃深剛想舉手說自己已經年滿十八歲成年了,顧江橋搶先回答道:“我陪他來的,我算是監護人吧。”
護士回頭朝這倆孩子看一眼,噗嗤一聲笑了出來:“你是監護人?哈哈哈哈好,今天你就是。”
覃深覺得這話怪異程度非常之高,一個十六歲的小屁孩,還監護他這個成年人?
他一拳頭砸到了顧江橋後背正中,卻不想人家挺直的背骨頭硬,力的作用又是相互的,反而疼得他倒吸一口氣。
覃深氣得差點沒跳起來。
王醫生值班休息期間帶著對麵樓鄰居家這倆小孩跑上跑下,半小時之後終於紮上了針。
覃深右手搭在座椅扶手上動彈不了,揣著一肚子壞水,準備發泄他對顧江橋“監護人”一說的不滿。
“顧江橋,這個藥怎麼是冷的,到我血管裡冰死人了。”
顧江橋問護士要了暖寶寶,捂在輸液管上方。
“欸,顧江橋,我口渴了……”
顧江橋跑到護士那兒拿塑料杯,從值班室接過來一杯溫開水。
“顧江橋,早飯吃太少啦,我現在感覺肚子空空的。你不餓嗎?你想不想吃點什麼?”
顧江橋於是又跑到醫院門口給買吃的,帶回來兩個大肉包和一杯甜豆漿。覃深無肉不歡,對肉包子毫無抵抗力。
“顧江橋,我右手動不了,左手不太好使,要不你喂給我吃?”
顧江橋一手豆漿一手包子,覃深的脖子往左一揚他就遞過去包子,腦袋朝右邊一擺便送上一口豆漿。覃深覺得這加餐的包子豆漿可是格外的香。
“顧江橋,我想吃方便麵。彆說不行啊,我生病心情不好你得哄著我,我早上問過我媽了,她同意我吃清淡一點的就行,我要香菇燉雞麵。”
顧江橋無話可說,老老實實接開水泡好了麵,還要一口一口喂給覃深,吹太冷了不好吃不行,沒吹冷燙人也不行。
“顧——江——橋……”
覃深往椅子上一坐,笑眯眯地叫他的名字,隨心所欲地差使。
護士站的護士們看見顧江橋跑上跑下,沒有一個不笑彎了腰。
顧江橋無可奈何,覃深提出什麼要求他都照做,隻是不管他怎麼順著覃深的心意,過不了一會兒覃深又要扯著嗓子喊他。
在醫院如是折騰了好幾天,覃深的感冒終於痊愈,不過少了這麼一個可以放肆逗弄顧江橋的機會,他還頗有些悵然若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