搜索結果裡自上而下瀏覽一遍，都是據說非常權威的“專家留言”，一段接著又一段瑣碎冗長的大道理。
覃深很無奈，他上一次逐字研讀這種篇幅的段落，還是在初中畢業考試語文科目的考場上。
所謂“孩子在長大的過程中不可避免會有成長的煩惱”、“你的弟弟或許很需要朋友的理解，也更需要家人開解”、“請試著耐心地和他聊一聊天吧，有些事情如果在心裡積壓太久又發泄不出來，人就會逐漸變得低沉，失去對生活的興趣，我相信你一定不希望你的弟弟變成這樣”雲雲……
看似很有道理，實際上就是在說廢話。
覃深操控著鼠標光標瀏覽網頁，不免暗自腹誹，他當然知道要理解要開導，但應該如何溝通呢？
就在他苦惱怎麼都找不到一個稍微靠譜點的說法時，一行簡短的文章標題出現在屏幕上。
【弟弟青春期性情突變，都是早戀惹的禍！】
對啊！
覃深心中咯噔一下，顧江橋最近所有的反常如果用“早戀”來解釋，那就說得通了。
早戀這事不好，所以他肯定是要瞞著學校和家裡人的，不敢讓家長發現，大概為了防止自己告密，同時也不讓自己成為知情人……
好吧，情有可原。
都說早戀的小孩多半是追求情感以及心靈上的刺激，在甜蜜和欺瞞的煎熬下變得暴躁易怒……這也是很有可能的。
情竇初開的時候，對生活中很多事的感知也許也會隨之改變吧，變得敏感、喜歡抒情，還有點膩歪……這都說得過去。
覃深恍然大悟。原來、原來，顧江橋這家夥是早戀了啊。
但話說回來，這小子和誰早戀啊……
“深崽，你在家嗎？我沒帶鑰匙，給媽媽開個門！”
敲門聲驟然響起，覃媽媽敲門的方式永遠不變，嗙嗙嗙地，讓覃深懷疑自家的門總有一天會壞在她手裡。
不過這也給覃深提供了毀屍滅跡的時間。他沒想到媽媽今天會這麼早回家做飯，在不停歇的敲門聲中手忙腳亂地關了電腦，兩三步躥到門邊開了門。
“你這孩子，來開個門怎麼手腳這麼慢……”
覃媽媽手裡拎著剛從菜市場買回來的菜，半隻腳剛跨進家門，就被覃深推著進了廚房。
“媽，你終於回來了。可給我餓死了，快點做飯吧，我來看看有什麼好吃的……”
覃媽媽一瞧覃深為了早點吃上晚飯的這副猴急樣就樂，笑眯眯地洗手做飯。
覃深長籲出一口氣，這會兒可不能讓她回房間，電腦機箱剛關，還得留點時間散熱呢……
*
顧江橋被繞進了“適當賣慘”這四個字裡，怎麼哄人的事幾乎沒有半點進展。
顧江橋突然有點難過。
馬上就是他的生日了，十六歲生日。
覃深到現在還是不想搭理他的模樣，那就更不可能願意陪他過生日了。
就連他當初悄悄藏起的那封信裡所寄托的一點期望，如今大概也全都落了空。
他也許當天都收不到覃深的一句“生日快樂”。
想到此，他陷入了難以名狀的低落之中。
周五趕上大掃除放學早，顧江橋回到家後，慢吞吞地做作業，慢吞吞地打掃衛生，太陽下山的時候，慢吞吞地上樓到覃深家裡吃晚飯。
可覃深家裡居然沒有人。
他連著敲了好幾分鐘的門，但門那邊沒人答應。
顧江橋緊緊咬住下唇，在這扇掉漆明顯的舊木門前默默站了一會兒，然後一步一步順著樓梯下了樓。
回到家，燈都不開將自己摔到床上，顧江橋用被子蒙住頭，妄想跌入夢境昏睡不醒。
可惜他睡不著。
天漸沉了，黑暗裡每一點聲音都要鑽進他的耳朵，似乎在告訴他，不要睡。
不知道過了多久，傳來一陣輕微的拍門聲。
顧江橋一個激靈從被子裡爬起來，顧不上亮燈就去開門，途中著急忙慌的，膝蓋磕到凳角，疼得厲害。
門轟地拉開，撞入視線的竟是覃深暖洋洋笑著的臉。
他打著手電，手裡還端著一碗賣相略微寒磣的麵。
樓道裡壞了許久都不給修的燈在他的頭頂一閃一閃，暖黃色的燈光照在他身上，明明滅滅的卻太不真實。
顧江橋恍惚間以為自己在做夢。
“深哥……”
他知道，他的聲音聽起來一定很委屈，因為這一刻他真的想哭。
*
下午放學回家爸媽已經出了門，桌上給覃深留了張紙條。
【深崽，晚上吃的菜已經炒好放在冰箱裡了，你和橋橋吃飯的時候熱一熱就好。彆忘了明天早上煮長壽麵給橋橋，千萬千萬要記得。】
覃深想的倒不是早起煮麵，他覺得在十六歲生日這天的第一時間吃到一碗麵，這更記憶深刻。
為了徹底給顧江橋一個大驚喜，晚飯他都沒打算給熱，早早洗了澡躺床上睡著了，就等卡點起來給顧江橋煮麵。
掐著十二點之前半個小時，覃深硬著頭皮上廚房，總算是捯飭出來了一碗麵，不管味道怎樣，至少寓意是好的。
零點一過，他滿心歡喜地端著麵下樓，本以為顧江橋會又驚又喜地接過他煮的麵，卻不想這家夥一見他直接打起了哭腔。
“深哥……”
這軟乎乎的一句可真是叫得覃深滿身骨頭都酥了，叫得他可以把他們之間的任何不愉快都拋到九霄雲外。他受不了顧江橋這樣。
“你臉上什麼表情？”覃深故作凶悍道，“還把我堵在門口。”
顧江橋眨眨眼，如夢方醒般回過神來，退一步讓覃深進了屋。
覃深啪地一聲把室內的燈全給打開，熱氣騰騰的長壽麵擺上了餐桌。煎過頭的荷包蛋堆在麵上，幾小片青菜飄在湯麵，看起來極寡淡無味的一碗麵。
這邊覃深還在想要怎麼招呼顧江橋來吃這碗不合格的長壽麵，那邊顧江橋已經坐下動起了筷子。
他埋著頭吃麵，都不看覃深一眼。
覃深搬了凳子坐他旁邊，自覺地找話來說：“哎呀，你這麼著急就吃上了，我還沒和你說生日快樂呢。”
“你已經十六歲了，從今天起，你也算是和我一樣的大人了。今年的生日沒有奶奶在，但你不要有負擔，也不要傷心，奶奶一定也希望你可以好好地過個生日，高興地迎接十六歲的自己。我的祝福呢……就是希望你從此之後所有的願望都能實現，每天都開開心心。以後有事兒找深哥，不用怕，有我在呢。”
顧江橋聞言頓了頓，然後夾著那個難看的荷包蛋一口塞進嘴裡，頭還是不抬。
覃深沒得到顧江橋的回應，很快便忍不住自我反省。
這好幾天以來他故意不和顧江橋說話，以為自己準備驚喜就夠了，卻忽略了顧江橋被冷落會有多難受。
“還有，我應該和你道歉的。我不是真要和你冷戰的，後麵那幾天我早就不生氣了。還有今天下午，我媽給咱們做好的飯菜在冰箱呢，但我睡著了給忘了，你沒吃上飯吧？是我的錯，隻順著自己的想法，忘了考慮你的感受……”
顧江橋還是繼續吃他的麵，似乎不打算搭理覃深的話。
覃深這會兒才算知道，之前自己不和顧江橋說話的時候他的感覺是怎樣的。多難熬啊。
覃深挪了挪凳子，離顧江橋更近，帶點討好意味地說：“我還給你準備了彆的驚喜，等到明天白天你就知道了，你想知道是什麼嗎？說真的，你想不想知道……”
覃深一麵說著一麵向顧江橋靠近，湊近他垂下的頭，不過一手掌距離。
顧江橋吃完最後一筷子麵，忽忽地抬起頭，覃深這才看清他的臉。
他的眼眶裡盛滿眼淚，蒸騰的濕意以及頰邊的淚痕晃人眼，揪著覃深的心臟有點疼。
怎麼哭成這樣。
“深哥……”
覃深被他這麼一聲叫，不禁皺起了眉，不自覺抬起手，拇指輕柔地抹掉他眼下的淚，另一隻手摸了摸他的後腦勺，很不熟練地安慰道：“有事兒就說，我聽著呢。”
顧江橋捉住覃深貼在臉側的手，目光灼灼地盯著他看了一會兒，好像鼓起了莫大的勇氣，才輕輕地問出了一個問題：“我有禮物嗎？”
覃深被他提醒，噙著笑，神秘兮兮地從口袋裡掏出一張紙，頂著顧江橋不知為何突然變得洶湧的眼神說到：“你說的叫我寫封信嘛，我就很聽話地寫了信給你做生日禮物。喏，你收著，我等會兒走了你再看，聽到沒？”
顧江橋愣愣地看著覃深手裡捏著的那封信。
“誒，我和你說話呢，你在聽……”
顧江橋猛地傾身過來抱住了覃深，他這段時間又長高了點兒，和覃深站在一起已是相差無幾。
他雙手緊緊摟住他的腰還扣著他的背，下巴壓在肩窩裡，覃深嚇了一跳。
顧江橋力氣大得驚人，聲音卻在發抖，好像剛哭過的勁兒還沒緩過來。
“謝謝你。謝謝。”
覃深感覺到他的臉很輕很輕地蹭了蹭自己的脖子，像某種動物尋求庇佑和依靠後感到安心時會做出的動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