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 章 二十一世紀第二個十年剛剛……(1 / 1)

覃深在媽媽的目送中出了家門。

“深崽,記得中午早點帶橋橋回來吃飯。你爸新撈的螃蟹,可鮮著呢。”

“知道啦。”

覃深手裡還捏著媽媽硬塞給他的吐司,麵包放過了夜早就不蓬鬆,也不怎麼甜,並不好吃。但媽媽說趕早上暑假補習班很辛苦,總得吃點東西墊墊肚子。

老舊的木門在身後合上,吱呀一聲。

二十一世紀第二個十年剛剛開始,沿河街兩邊有很多這樣的老式居民樓,準確來說,整個鎮上的房子差不多都是這樣,陳舊的,最高也不過五層,在雨季甚至還帶著頹敗的黴味。

覃深順著環形樓梯下樓。樓道裡不大明亮,隻有樓頂正上方那塊圓形的大玻璃透光,勉強照亮來去的路。

下過兩層,覃深咽下最後一口早飯,隨手叩響了麵前這扇和他家沒什麼區彆的舊木門。

門朝裡打開,顧江橋出現在視線內。

不掩孩童稚氣的一張臉,身高這些年在班級裡也一直處於中下遊水平,偏偏遇事又是一副老氣橫秋的做派,被他打趣還會不好意思,實在可愛得緊。

顧江橋淡淡地喊了一句:“深哥。”

覃深點點頭算作回應,繞過顧江橋,和做飯的江奶奶打招呼,聲音很大:“奶奶早上好!”

“深崽啊,”江奶奶喜歡覃深就像喜歡自家惹人疼的小孫子一樣,“吃過了嗎?奶奶熬了玉米粥,你要不要也喝一碗啊?”

覃深說好。

覃深和顧江橋麵對麵坐在桌前喝粥。天熱,粥是微微涼的,應該是江奶奶盛出來晾了挺長時間。

“對了,”覃深想起來臨出門又被叮囑過的事,“我媽叫你和奶奶中午到我們家去吃飯,今天補習班結束之後你可彆留太久了,我等你一起回家。”

顧江橋埋頭喝粥,點頭應了。

小鎮太小,義務教育結束,升學遇到的還是那群認識的同學。而高中開始前的這個暑假,他們都逃不過補習。

小鎮上唯一的補習機構瞅準機會,向文化水平並沒有多高的家長們灌輸了不少“輸在這個暑假就是輸在了新的起跑線上”這類結論。

覃深自認肚裡沒貨,被爸媽灰溜溜地被抓去上初升高銜接補習班,也沒地方發牢騷。

但顧江橋這種成績一騎絕塵的好好學生都要上補習班,卻是他沒想到的。

覃深從小學起就一直和他同班,在他看來,這位小鄰居智商可謂逆天,偏偏上個補習班還特彆努力,頗有一種要在暑假學完全部高中內容的架勢。

補習班嚴格按照初中畢業考試的成績,將報名學生分為了基礎班、進階班,覃深在基礎班樂得自在。

也不知道顧江橋在進階班裡都學了些什麼,補習開始快一周,他每次都要留在教室多學一個小時。

因此晚場他們早上一同出門,中午卻分開回家。

覃深吃飯就像他學習,囫圇吞棗的敷衍路數,提不起幾分認真勁兒。他很快吃完,撐著臉等顧江橋。

顧江橋這小孩兒吃飯很慢,給了覃深充足的時間神遊天外。

顧江橋在自己麵前確實是算個小孩兒吧,覃深托著下巴心想。

不過也不止顧江橋,從上學開始,班級裡所有的同學在他眼裡都是稚嫩的小孩兒——儘管他本人也完全談不上成熟穩重。

他比正常入學年齡晚了兩歲,自然比同學們年紀都大。

而他入學晚的原因十分之草率——覃爸爸覃媽媽老來得子生下他,原則以內的任何事都是由著他、慣著他。

所以,當六歲的愛哭鬼小覃深鬨著不願意去上小學,兩位家長也還真放任他待在家多玩兒了兩年,由他到處鬨騰,還鬨出了個“沿河街小霸王”的稱號。

八歲的小覃深不愛哭了,搖身一變成了混球兒搗蛋鬼。

而他終於願意去上學的原因更是扯淡——他發現隻要亮出自己已經八歲的身份,班級裡的小朋友對他那叫一個崇拜啊,一聲聲“大哥”叫得覃深飄飄然。沒有人會不喜歡被崇拜的吧。

於是,八歲的小覃深背起書包去了學校,從此開啟了老師頭疼家長無奈的調皮蛋生活。

直到如今初中畢業,覃深都是班上說一不二的民主老大。

“深哥,走了。”

顧江橋喑啞的聲音把覃深滿天亂飛的思緒拉了回來。

他沙啞的音色實在突兀,覃深暗自琢磨,這家夥都快十六歲了才開始變聲,也不知道正不正常。

“早上要吃的那些藥我已經分出來了,您不要忘了吃。”顧江橋收拾了碗筷,一麵理著書包一麵伸長了脖子朝奶奶道。

電視機裡放著戲曲頻道的節目,淒淒切切地不知在唱些什麼,虛擬真實交錯不知幾何,惹得人心不寧。

咿咿呀呀的念唱聲蓋過了顧江橋的聲音,奶奶沒聽見。

“記得吃藥!”聽起來顧江橋應該是扯著他那變聲期的破嗓子喊的,可真難聽,“藥放在老地方,不要忘了!”

顧江橋走到了她坐著的沙發邊上,江奶奶這才聽了個明白。

原來剛才那會兒她正閉著眼小睡,不知為何,麵色枯槁,看著像是無論如何也休息不夠的模樣。

這樣的狀態已經持續了好一段時間,顧江橋很憂心,但醫院裡的醫生卻說到了這時候,他們任何人都做不了什麼,一切自有命數。

顧江橋心說去他媽的命數,他可不信醫生所說的真到了無力回天的地步。

他的奶奶勤勞善良,自有長命百歲的福相。

“我曉得我曉得,”江奶奶拍了拍小孫子的手,簡單的一個動作卻好似讓她疲憊不堪。

她強撐起精神掩蓋過去,又回頭看站在門邊的覃深,說:“你們快去上課。深崽,今天也一樣,幫奶奶照顧好橋橋啊。”

江奶奶笑得很慈祥,她的側臉被鍍上一層柔和的光暈,像是最神聖的仙佛。

江奶奶老對覃深說,他是哥哥。

做哥哥的自然就有做哥哥的責任,哪怕他從小到大淨乾糊塗事,對比起乖巧聽話的顧江橋來說壓根沒有個能做哥哥的樣子。

但他是哥哥這一事實是不會改變的。

江奶奶經常對覃深說這種類似深重托付的話,這話聽在兩個孩子耳朵裡竟也沒激起什麼波瀾。

兩人和江奶奶說再見,一道出了門。

*

覃深喜歡坐在教室裡靠窗的位置,因為這樣方便跑神。

臨近中午下課時間,窗外突然下起了瓢潑大雨。

打在窗戶玻璃上的雨滴,彙成雨簾順流而下,模糊了窗外的世界,任如何擦拭也看不真切。

原來是因為雨水落在窗戶以外,坐在房間裡的人不堪煩擾,可不論做什麼都隻是徒勞。

覃深小睡一會兒醒來,正愁無處消磨放學前這段時間,碰巧就有“消遣”自動找上了門。

張偲是個富二代,他爸爸早些年靠鎮上的石山發家,據說現在在外地開了一個很大的建築材料公司。

他跟著爺爺奶奶住在鎮上,有著大部分富二代都有的毛病——唯我獨尊。

簡單來說就是,他認為隻有自己才能做同齡人中最威風的老大,而覃深明顯不夠格。

覃深很不服氣,二代怎麼了?

他爸媽在沿河街街頭開的那家超市也不算小,他也多少是個二代吧。瞧不起誰呢?難道二代之間還能有鄙視鏈?

這兩人彼此看不順眼,吵吵鬨鬨度過了小學和初中,就連這個暑假補習班都被他倆鬨得不平靜。

張偲從斜前方拋過來一團紙,順帶贈送了一個不懷好意的鬼臉。

覃深不堪示弱,挑釁地回擊一個大白眼。

拆開紙團,上麵歪歪扭扭地寫著幾行字,像蚯蚓滿地亂爬。

【聽說你以前學過跆拳道?巧了,我也會,今天放學之後切磋切磋?】

光是看這張紙條,覃深都能自動腦補出張偲那副欠收拾的樣子。

隻可惜今天補習班結束他趕著回家,沒功夫搭理他。

【誰理你?】

覃深把紙握在手裡團得緊緊的,瞄準張偲的後腦勺扔了過去,一擊即中。

果不其然,張偲被打中之後回頭,惡狠狠地朝他揮拳頭,惹得他笑個不停。

講台上老師背過身去板書,張偲趁機又扔了紙條過來。

【該不會是怕了吧?要是打不過我的話可以直說啊,我這人可是很講道理的,從不欺負弱小。】

激將法總是對某些人有用,就比如覃深這類易燃易爆炸的危險品。

覃深提起筆就要問候張偲家裡親戚,他心想著,顧江橋保不齊要在教室加班學習多久,自己劃出十分鐘來,解決下張偲這不撞南牆絕不回頭的毛病,也未嘗不可。

“深哥!”

滿肚子罵人的話還沒寫完,教室外一聲嘶吼打破了一切。

顧江橋聲音都啞得不行了,還這麼賣力地喊,該不會把他那脆弱的嗓子給喊破吧?

不過也是奇怪,這會兒可正是上課時間,這家夥怎麼跑到這兒來了?

覃深定睛一看教室外的顧江橋,一瞬間就覺出了不對勁來。

他那副表情……是要哭了嗎?

一位女老師緊跟著到了,向講台上講課的老師解釋:“家長通知家裡有急事,我從您班上叫走一位學生……覃深在吧,出來一下。”

覃深把筆一扔,急衝衝出了教室。

“家長叫我帶你們倆去醫院,抓緊點,快走!”

覃深心裡猛地咯噔一下。

醫院?

他心裡隱約有一個答案,但他不敢細想。

顧江橋見著覃深從教室出來,也不管彆的,像離了弦的箭一樣跑了。

“老師你不用管了,我追上去,我會看好他的。”覃深丟下這樣一句,跟著也不見了人影。

女老師記得初高中銜接基礎班裡這個不太服管教的學生,好像是上學晚了幾年,夏天剛開始的時候就已經成年。

一個成年人帶著一個即將上高中的十六歲孩子,料想也不會出事。

再者,看這兩人跑掉的樣子,她也追不上啊……

如是想著,她掏出剛買不久的寶貝智能手機給兩個學生的家長回電話。

另一邊,覃深撒開腿追著顧江橋跑,才知道原來顧江橋能跑這麼快。

還沒追上人,前邊那個火急火燎的家夥被忽然從路口衝出來的一輛自行車撞倒在地。

顧江橋立馬從地上爬起來,根本不搭理騎車的人在背後擔憂的叫聲。

他似乎是崴傷了腳踝,起身的時候踉蹌幾步,差點又摔一跤。

覃深趕上顧江橋的速度,穿過臂彎拉住他,阻止了他不管不顧還要拚命往前的莽撞腳步。

覃深這才和顧江橋的眼睛對上。

猩紅的,哀痛的,蒙著霧氣的眼。

“看著我……看著我!”覃深一隻手拉著顧江橋的手臂,另隻手用力握住他的肩膀,喊著喊著竟也紅了眼,“你不要亂!你的腿過了今天還想繼續用嗎?我扶著你……我帶你去醫院!”

他攬著丟了半條魂的顧江橋,疾步走在去醫院的路上,終於像個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