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江橋這一年24歲,已經有了一套自己的處事原則,其中有那麼一條大概可以這樣說——
“不輕易推翻曾做過的決定”。
但在覃深這裡,顯然他的原則是不適用的。
比方說,天氣尚冷的時候,他決定再也不去找覃深。
而待到如今,五月夏日初始,他偷聽到覃深內心對他真實的情感,他又在一瞬之間找回了當時剛發覺自己喜歡覃深時的雀躍。
他相信,覃深話裡所說的那個人一定就是自己。
這一刻,他無比慶幸自己今夜出現在這裡。
在其他事情上,他分明不是容易改變想法的人。
隻是,在愛一個人在這件事上,反複無常的膽小鬼與無所顧忌的偏執狂之間,本就一念之差。
現在,顧江橋在意的還有另一件事。時隔多年,覃深怎麼還是不會喝酒。
一家在網絡上小有名氣、生意還算不錯的小酒館的老板,已經二十六歲的覃深,居然可以讓自己醉到走不好路,以這等醉態示人。
看來沒有人教會他喝酒,這一點很好。
覃深的腕骨被顧江橋圈在手裡,他抬頭看了下眼前人,忽然笑了。他的聲音很微弱,幾不可聞:“是我剛許的願望實現了嗎?顧江橋?”
“我在。”顧江橋扶住覃深的肩膀,朝衛生間裡看了一眼,確認那個叫做大強的男孩一時半會兒不會跟出來。
儘管如此,他還是帶著覃深走得稍遠了點,他可不想半路再碰見那小孩。
“你是不是……”
“我好難受……”
兩個人同時開口說話,顧江橋啞然,決定撇開心中思緒,先照顧好覃深。
“你哪裡難受?不能喝就少喝一點,怎麼還和以前一樣……”顧江橋把人摟得更緊了,近得好像能感受到覃深劇烈的心跳。
“我頭疼,”覃深真的迷了視線,確認完眼前是顧江橋之後放下心,閉著眼睛說自己真喝不了了,明明依偎在人家懷抱裡卻還要揮著手臂比劃,“喝好多,有這麼多……還很熱,人太多了,我特彆熱……”
“那你覺得我應該……”顧江橋不知所措,他其實有些為難這種時候到底要怎麼辦,開口詢問覃深本人意見的話隻說了一半。
後麵一半直接吞進了肚子裡。因為覃深主動要求,叫顧江橋帶他走。
“你帶我走吧,我得回家了……”覃深有了麵人形牆壁可以靠著,卸了渾身力氣,話都說得軟綿綿的。
喝到頭暈,他隻當是年少時的顧江橋來接他了,那個聽他話的、從不惹他難過的顧江橋。
顧江橋像被天雷滾滾一震,愕然之餘試探著追問道:“你放心叫我帶你回家?你認清我是誰了沒有?”
“還能是誰啊?”覃深好似不滿麵前這人明知故問,一巴掌柔軟無力地拍在人胸上,比起擊打更像撫摸,“你不就是顧江橋嗎?”
“我是。”顧江橋情難自抑,聲音止不住有些顫抖,不敢確認,還要再問一遍:“你真的看清楚了嗎?我……”
覃深恍惚以為自己回到了七年前,這個糟心的弟弟有時候還真是沒分寸,怎麼抓著這麼一個小問題不放手呢。
他氣得抬腿踢顧江橋的小腿,惡狠狠地威脅道:“囉嗦!廢話怎麼這麼多?到底走不走?再不走我打你!”
顧江橋很想笑,惋惜地覺得自己沒救了,真是被覃深吃得死死的。
“但問題是,我不知道你家在哪裡。”顧江橋抬手摸了摸覃深微微汗濕的額頭。
“麻煩!”覃深不知積攢了多少年的小性子似乎都在這短短幾分鐘內使了出來。
他找不到能耍脾氣的對象——直到那麼熟悉的顧江橋出現,直到正好借著生日的由頭和狂野的酒勁,他可以短暫放下身上的責任。
“那就去酒店!”覃深想了想,又踢了顧江橋一腳,這回故意使了力氣,說:“你出房費!”
顧江橋一隻手摟著覃深的腰,騰出一隻手托起覃深的臉,內心亂成一鍋粥,半天沒動作。
覃深等得著急了,問:“你不肯?”
又在身上裝作摸摸索索地找手機,說:“那我打電話找彆……”
顧江橋聞言立馬捉住了覃深摸手機的那隻手,克製著情緒,哄人一般的語氣說:“沒有說不願意,我帶你走。”
覃深滿意地點點頭,僅存的理智告訴他最後還有需要解決的一點事,他晃晃腦袋,說:“借你的手機給我一下,我手機沒電了,我要和張偲說我走了。”
“借我的手機?”顧江橋這會兒才反應過來,原來自己被覃深耍了。
覃深後腰抵住顧江橋的胳膊,身體後仰,抬起的一張臉上露出狡黠的笑容,也不承認剛才騙了人,然後說:“你有張偲的電話號碼吧?上回在店裡,你們看起來也不是不熟哦……”
顧江橋沒有接話,拿出手機撥了張偲的號碼,接通後慢條斯理道:“喂……我在走廊上遇見覃深了,他喝醉了,我送他回去……不是,我來KTV是有彆的事……他有話和你說……”
然後將手機遞給覃深。
覃深聽電話前清了清嗓子,斂起胡鬨調笑的神情,簡短道:“我有點難受先回家了,拜托你照顧下大家……嗯,謝謝。”
顧江橋沒在意張偲在電話那頭的八卦語氣,也不再和他多說,隨意兩句掛斷了電話。
他尚且保持冷靜自持,打車、開房,把醉醺醺的覃深拖抱到了酒店房間。
覃深不太安分,一路上小動作不停。
一會兒說誰把窗戶打開了風很冷,過一會兒又說熱要脫衣服。到了酒店後知後覺地叫胃疼,哼哼唧唧地吐了兩回。
顧江橋叫了客房服務過來看著迷迷糊糊的覃深,匆忙跑出去買藥。
好不容易哄著人吃了藥,又一本正經地給覃深擦了擦汗涔涔的臉和身體,總算把人塞進了被窩。
忙完這些,顧江橋直接坐在了地毯上,俯在床沿,悄悄地、鄭重地,牽住了覃深的手。
掌心相貼的這一刻,一切才有了實感。
顧江橋盯著他和覃深緊挨在一起的手指發呆,出神靜默許久。
上一回這樣牽住覃深的手是什麼時候?
太遙遠了……七年時光匆匆過去,記憶就像放在舊匣子裡失了真的照片,殘缺的,淩亂的,模糊的,亟待修補。
顧江橋問自己,他能修補好這段記憶嗎?就像修補他與覃深的關係一樣?
沉默久到覃深何時睜開了眼看著他,他都不知道,久到覃深主動又突然地向他提問。
“你好像有話想和我說,是不是?”覃深眯起的眼睛濕潤,眉頭微微蹙起,好像已然清醒又似還在醉夢之中。
“我……”
覃深躺著,垂著眼瞧他,瞧得顧江橋心直發癢,房間裡的空氣恍然停滯,一時之間變得粘膩起來。
這個時候本應該怎麼做?
顧江橋心想,作為被覃深信賴的、交付了醉酒的自己的人,既然已經將他安全送到了酒店,就應該止步於此,而不是卑劣地貪圖這一時半刻的溫存。
可是他並不是很久以前那個單純的小屁孩。
他長大了,現在的他,是一個有欲望、有衝動的成年人。
成年人不等同於行事乖張肆意的小孩,有要為自己所有行為負責的義務。他捫心自問,最終得到的結論是——無論今夜發生什麼,他可以負一切責任。
顧江橋拋掉顧慮,靠近了,叫了一聲:“深哥……”
覃深應他,慵懶的,柔軟的,像是從嗓子眼裡擠出來的一句嚶嚀。
“嗯……”
這擊碎了顧江橋內心最後一點隱忍。
顧江橋忍不住起身吻他。
覃深沒有拒絕,像多年以前那個意外的吻來時一樣,他平靜且順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