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 章 大家都搞錯了,覃深根本不……(1 / 1)

那一晚的後來,顧江橋再喝不下一口酒。

他和張偲抱歉說了“身體不舒服”便回到宿舍,躺了整兩天。

楊飛揚肩負著給莫名消沉的顧江橋帶飯的責任,同時扮演傳聲筒的角色。

這兩天,任誰的消息顧江橋都不回。

楊飛揚始終不明白他是怎樣挨過的時間。

“江哥……”楊飛揚比顧江橋大幾個月,可不知從何時起,他已經習慣了叫人家一聲哥,“你這到底是怎麼了啊?教授這兩天找不著你人,擔心得不得了,一天三次,早中晚準點和我確認你的情況。你可從來沒有這樣過啊,有什麼困難你可以說出來,我們一起解決啊。”

好像就是他特地打扮過才出門的那一次。那晚顧江橋從外麵回來,然後就變成這樣了——

不管和他說些什麼,他都心不在焉地,隻回複一兩個字,左右不過“嗯”、“好的”……

“嗯。”

又是這樣。

楊飛揚一口氣不上不下,決心要拯救這一副已然失去人生追求模樣的顧江橋。

“你下床,我請你下館子去。”楊飛揚搖了搖他的床欄杆。

顧江橋不說話。

楊飛揚見這招沒用,接著曲線救國:“那你請我吃飯。上次你拿項目獎金的時候說的來著,還記得吧。”

顧江橋翻身坐起,牆上石英鐘的時針即將靠近三,下午已經過去了一半。

他臉上是沒有半點興致的表情,商量著問道:“非要今天嗎?換個時間可以嗎,等之後我狀態好點了再請。”

楊飛揚捉住顧江橋些微的動搖,堅持說:“不行,我生活費見底了,就今天,快點起來!”

顧江橋無奈,終究還是答應了楊飛揚的要求。

他半妥協出門的時候當然不知道,楊飛揚要把自己帶到沿河酒館——對麵的咖啡館。

“你要在這吃?”顧江橋心情複雜。

楊飛揚是知道顧江橋的怪習慣的——隻要一有空,他就會在這家店待著,往往一坐就是大半個下午。

耳濡目染孟嬌常掛在嘴邊“奶茶帶來的快樂就是最大生產力”這一理論,楊飛揚觸類旁通,心想喜歡的奶茶和喜歡的咖啡應該差彆不大。

“挺好的啊,下午茶你懂不懂?”楊飛揚推著顧江橋的後背走進了店裡,隨口胡編,“這裡的小蛋糕看起來就很好吃,還有咖啡的香味,隔老遠就聞到了。”

當塗滿劣質奶油的蛋糕端上桌,咖啡杯裡的液體似有若無地還飄著濕木板的氣味,楊飛揚尷尬地笑了……

所以顧江橋喜歡吃這些東西?

不過能把顧江橋拉出門,單看這一點就夠楊飛揚滿意了。

好不容易把甜膩膩的蛋糕塞進肚子裡,孟嬌一個電話,說有點急事兒需要他過去。

“要不你在外麵散散步再回去?”楊飛揚走前督促室友,“你這兩天也躺夠了吧,平時都沒見你這麼頹廢過。心情不好,多呼吸呼吸新鮮空氣會有幫助的……”

“嗯,”顧江橋明白楊飛揚的好意,也不嫌他囉嗦,“彆管我了,你快去找孟嬌。”

顧江橋當然不打算真在外邊走走。他心情糟糕,分不出平靜的心思做散步這種悠閒有情調的事。

他打算直接回學校,回到宿舍裡,回到床上,等待時間解決他的躁鬱。

然而他還沒走遠幾步,就在街上被叫了名字。

一個他已陌生的聲音,說著沒有幾個人會叫的名字。

“橋橋……顧江橋!”

顧江橋就這樣遇到了覃媽媽,在七年後,在覃深的酒館外的街道上。

覃媽媽挎著鼓囊囊的皮包,因年老而日漸駝下的脊背折起明顯的弧度,鬢邊白發成簇紮眼,她已經是一個年過六十的老婦人了。

顧江橋禁不住地盯著覃媽媽麵上的皺紋看,怔忪間意識到七年的光陰溜走,他成了成熟的大人,長輩們也已年老了七歲。

父母早些年選擇出國,之後便再未回來。他作為兒子,和他們的交流卻僅限於冰冷的跨國電話。

也是因此,他在見到覃媽媽的蒼老時,才會生出這樣沉重的悵然。

“橋橋?是你嗎?”轉眼覃媽媽已行至顧江橋麵前。

“阿姨……”顧江橋感到鼻酸,微微偏頭側過了臉。

“真是你,好孩子……”覃媽媽說著,表情像是笑,又像是要哭,“我剛才從深崽店裡出來,遠遠看見你,就覺得你和以前比一點都沒變,都長這麼大了啊。你知道深崽開的店就在那邊吧?一間酒館,用的咱們住在鎮上沿河街的名字……”

顧江橋說不出實話,囁嚅道:“我,我還不知道……”

覃媽媽沒有注意到顧江橋吞吞吐吐的回避,或許是注意到之後也並沒有放在心上,隻是點頭。

她轉而又說:“不要緊,我今天來這邊正好是叫深崽回家吃飯,好說歹說他才同意今晚晚點回去一趟。你要不要一起回家?也見見你深哥……”

顧江橋心裡很不是滋味。

覃媽媽如今和他說話的語氣太過惺忪平常,和藹可親,就像忘記了當年他們一家匆忙搬離小鎮的原因。

“我就,不了……”遇見得太突然,再到覃深家裡去,顧江橋還沒有做好準備。

“回家一趟吧,你覃叔……他說不準會有話想問你。”覃媽媽的眼神裡忽然閃起光亮卻又瞬間熄滅,她目光幽深,其中有太多太多顧江橋看不懂的地方。

顧江橋在覃媽媽懇切的眼神中說不了不,隻能訥訥答應。

顧江橋跟著覃媽媽一起搭公交回家。

十二路公交車坐到郊區的終點站,又走了十來分鐘,終於到了。

一棟很老舊的樓,水泥外牆偶有幾塊脫落,樓道堆著雜物臟亂不堪,是城市裡那種最便宜也住戶最擁擠的廉租房。

顧江橋聽張偲說過,覃深一家人過得不是太好。可他沒想過,會是這樣具體、這樣揪住他心撕扯的不太好。

沿著樓梯上到最高層六樓,覃媽媽停在走廊儘頭,掏出鑰匙開門。

房子麵積不大,家具互相擁擠,但好在收拾得整潔,臨近傍晚的陽光在掉了漆的木質床沿鋪開,室內逼冗卻不乏明亮。

覃爸爸就正係著圍裙在廚房裡,聽見開門響大聲說:“回來啦……覃深說他今晚回不回?排骨我都給他燉在灶上呢。”

“他說了回。”覃媽媽揮手趕走飄到門口的嗆人油煙,生氣道:“怎麼又忘了開排氣扇?開排氣扇又要得了多少電費?你也不要摳門到這份上吧……是想給咱家裡裡外外都熏上油煙嗎?”

她扔了包去開窗,廚房裡傳來覃爸爸笑說的聲音:“這就開,這就開……”

顧江橋卻從這段對話裡看到了安寧靜謐,吵吵鬨鬨,最真實的煙火氣。在他心中,生活該是這樣的。

“隨便坐。”覃媽媽給顧江橋倒了茶,衝廚房裡忙活的覃爸爸喊:“你快出來看看,看看誰來了!”

覃爸爸探出頭來,就瞧見顧江橋坐在自家沙發上,難掩拘謹。

“覃叔好。”

懂事聽話的乖巧小孩如今長成了頂天立地的青年人,覃爸爸欣慰道:“江橋,轉眼就這麼大了啊……”

覃媽媽似乎和覃爸爸交換了一個眼神,然後上手扯下了覃爸爸身上的圍裙,對顧江橋說:“太久沒見了,你覃叔肯定有話和你講,你們聊,我去做飯。”

顧江橋這就覺得哪裡不對勁了起來。

他感念覃深一家人對他的好,對覃叔還有阿姨也十分敬愛。

尤其是覃叔,在他心裡是個非常完美的長輩形象,可靠有擔當,吃苦耐勞,並且對待家人非常溫柔。

少年時,覃叔很照顧他,關照他和奶奶的生活,有時還會問一問他學習上的事。但七年未見,覃叔會有什麼話如此迫切地想要和他說起?

不痛不癢的寒暄幾句,覃爸爸總算切入正題。

“江橋啊……”覃爸爸搓了搓手掌,總有些開不了口,但他清楚,有些問題,覃深不願意提起。

他問:“覃深他,是不是真的不喜歡女人啊?”

顧江橋愣了。

照理說,覃深隱瞞了他和自己在那場年少時荒唐情事中的主次,那在覃爸爸覃媽媽的視角裡,覃深喜歡男人早就是不爭的事實了。為什麼現在,反倒還問起這樣的問題……

顧江橋不知如何回答,沉默著沒開口。

覃爸爸半解釋半追問地說:“是這樣的……年後,我有個老夥計準備給覃深介紹個女孩,我和你姨想著,覃深這年紀也該在感情上走出一步了,都同意相親。但覃深不願意,甚至非常抗拒,他說他目前沒那個打算,沒時間也更沒心思去琢磨那些情情愛愛的玩意兒……”

覃爸爸頓了頓,斟酌了一會兒,終於還是繼續說了下去:“我和你姨沒辦法不往那方麵想。當年那件事,還有,他這些年身邊就沒出現過什麼女人……今天碰巧遇見你,你姨把你請回家,我們也是老糊塗了,有什麼做得不對的,叔給你道個歉,我們隻想得到問問你。”

“我們都認為,從前覃深喜歡你,隻是因為是你。你們從小時候起一塊兒長大,依賴和喜歡產生的可能性不是沒有。你應該了解你深哥的吧?我們想知道你怎麼看,覃深他……會喜歡彆的同性嗎?”

“我,”顧江橋開口,才發現自己的嗓音變得喑啞非常,“我也不知道。”

也許是真的太過擔憂覃深的感情問題,為人父母心,病急亂投醫,才這樣急迫地對他問出這些話。

他的確不知道。大家都弄錯了,七年前的覃深壓根沒有喜歡自己。

“咚咚咚——”

“是覃深吧?”覃爸爸呷了一口茶,雖仍疑慮滿心,倒也不好再追問顧江橋,轉而說:“這會兒怎麼就回來了?不是說會晚點嗎……”

顧江橋渾身的血液在門響的這一刻凝固,隨後劇烈燃燒,沸騰的血氣衝上腦門,他感到一陣緊接一陣的眩暈。

“咳咳,江橋,你去給覃深開個門吧,”覃爸爸清清嗓子,語氣極不自然,“上次為了相親這事,我和他吵了一架,鬨翻了……”

廚房的玻璃門緊閉著,覃爸爸還在鬨彆扭,顧江橋無法,隻能去開門。

“媽,你給我開個門呐!”

覃深就在一扇門以外,顧江橋心若鼓擂。

手指觸碰上門把手,輕輕往下一轉,年久的防盜門吱呀一聲開啟,撥散七年光陰,換來一場飄渺的四目相對。

覃深捧著一個大紙箱子,尖細的下巴點在紙箱上。好不容易叫開了門,他嘿咻嘿咻顛了顛手裡的東西,抬眼才見門內是何人。

顧江橋屏住呼吸,怕嚇走了與他麵對麵而怔住的覃深。

可轉念一想起,覃深會與大強、甚至彆的人如何溫言婉語……

他心中多委屈。

隻有他一個人對過去耿耿於懷嗎?

覃深在看見他後瞳孔微微擴大,但那點無措一瞬間過後便消失了,然後他笑了起來。

真誠又可愛的笑。

乾淨純潔得像好哥哥與乖弟弟分彆多年後,驚喜再遇時會露出的那種真心笑容。

他說:“好久不見呀,江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