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就說你手那個紋身絕了!這組照片現在網絡投票人氣很高,拿獎指日可待啊,我得請你喝酒!】
顧江橋收到張偲信息的時候正好剛從圖書館出來。乍暖還寒,他被冷風吹紅了鼻頭,敲鍵盤回信息。
【提前祝賀!請喝酒就不必了,不用客氣。】
張偲幾乎是秒回。
【那怎麼行?你這麼大的一份人情我可不能乾欠著,這酒我請定了!】
顧江橋站在路邊,認命地先扣上大衣外套,這一會兒功夫,再打開手機,張偲又發來了幾條。
【好歹咱們也是高中時期的隔壁班老同學,就算是一起喝個酒呢。】
【正好,上次覃深和我說有空可以過去玩,你去見見他唄,這周四晚上八點,怎麼樣?】
沿河酒館。
氣溫驟降的不尋常四月天,顧江橋在風中愣著站了好一會兒。直到臉被吹僵了,他都沒決定好。
去的話,據網上帖子所說,覃深男朋友工作日晚上都在,顧江橋暫時還接受不了。
不去的話,好不容易有這麼一個冠冕堂皇的機會呢……
聊天框的沉寂讓張偲醒悟,怕自己招了人心煩,趕緊發了好幾條消息找補。
【沒事,你要是最近忙就下回再說。】
【之後再約都可以哈哈。】
張偲三言兩語就要撤銷提議。
顧江橋心道,機不可失,有了和張偲喝酒的幌子,假裝偶遇的久彆重逢,也算給了自己最後一點體麵。
【我有時間,周四挺好的。不見不散。】
顧江橋在心中一字一頓默念一遍,不見不散。
周四下午,楊飛揚從籃球場揮灑汗水過後回寢室,舒服洗一個熱水澡,頗愜意地躺上了床休息。
然而,顧江橋不知受了什麼刺激,一反常態地,將衣服翻出來鋪在床上。
“飛揚,你幫我看看,哪一身比較合適?”
瞌睡蟲正一點點吞噬意識,楊飛揚勉強睜開眼瞄了下,敷衍地回答:“都挺好,你這麼帥,穿什麼都好看。”
顧江橋強調:“說具體點,我的意思是,哪一套看起來……最陽光?”
顧江橋的衣櫃裡最多的就是休閒款的襯衣和西裝褲,日常穿搭相對隨意,但勝在一張臉穩定發揮,拉高整體水準。
穿衣風格和陽光倒是搭不上邊。
楊飛揚被顧江橋這一問給問懵了,翻了個身麵對著自己這位突然在意起形象來的室友,不理解道:“你也不是走那條路線的啊,怎麼個陽光法?彆想太多,隨便換哪一身都挺帥的,信我,乾嘛糾結陽光不陽光啊……”
顧江橋張了張嘴,發現自己無法向楊飛揚解釋其中緣由。
總不能說是專門為迎合某個人的取向吧……
最後挑了白襯衣加闊腿的黑色西裝褲,顧江橋自認為中規中矩。
張偲和他約在校門口碰頭,遠遠看見他就笑彎了腰。
“看到顧同學打扮過後來赴約,我實在是太榮幸了。”
顧江橋一臉坦然,說:“我們走吧。”
“我提前訂了座位,”張偲在進店前才想起來告訴顧江橋,“覃深一聽我要答謝大恩人,說指定給我留個好位置。”
顧江橋沉默著點頭。
“他還不知道你要去呢,所以說,待會兒見了麵,你哥倆要是有什麼衷腸彆當我麵哭訴啊,我膩歪……”張偲隻以為,顧江橋不找覃深單純是因為覃深搬家後兩人逐漸疏遠了,是太久沒聯係的尷尬。
顧江橋心中苦笑,他和覃深有什麼可以說的?
闊彆多年的舊友,久彆重逢的兄弟,再次遇見的鄰居……無論選擇其中哪一種身份,他都可以泰然麵對覃深,與之相談甚歡。
但他不是,不止是。
所以,他都不奢望今晚能和覃深心平氣和地聊上天。
隻想著,可以麵對麵地仔細看上一眼,看清楚七年後的覃深變得如何,有沒有長高,頭發有多長,是圓潤了還是消瘦了……
或許可以的話,再看看,自己的身影印在覃深的眼睛裡。
走進酒館,店裡木質裝修為主,燈光不太亮卻溫暖柔和,氤氳著滿室溫馨。開放式廚房的設計方便客人直觀食物製作過程,也方便了不少人對食物製作者的關心。
一隻貓窩在吧台上的針織軟墊上,懶洋洋地舔毛,由著客人拍照。
方才進門前看外麵街上沒有排隊等待的顧客,但店裡幾乎坐滿了,留了靠吧台最近的一張小桌子。
“覃深!我帶人過來啦!”
覃深剛做好一道菜在洗手,聽見張偲聲音,轉身為了打個招呼。他從沒想象過,會在這種場景下和顧江橋重逢。
覃深移不開眼神,沒有料想中也許會出現的逃避和閃躲,不得不對視,也終於對視。
顧江橋一時間啞然。
覃深這些年似乎沒有長高多少,頭發倒是留長很多。很瘦很瘦,一個料理食物的人,卻喂不胖自己一星半點。
十七八歲,那時候容易打理的硬茬毛寸不見蹤影,取而代之的是柔軟蓬鬆的遮耳短發,劉海落在眼睫毛上端,掃來掃去撓癢了不知誰的心窩。
他記憶裡的覃深被打碎了,在瞬間重塑成眼前的這一個,更柔軟,更好看,更符合他心中所愛人的每一條標準。
他隻會愛一個人,覃深本身就是全部標準。
客人的催促結束了兩人無言中糾纏的眼神,覃深應了一句“很快就好”,埋頭於案板工作。
張偲像是完全沒注意到兩人之間異樣氣氛的樣子,拉了拉顧江橋的衣服,扯著他坐下。
“等會兒再叫覃深來聊聊吧,先讓他忙完。”
顧江橋神色複雜,答了好。
“你好,請問需要點什麼?”店裡唯一的服務生上過了彆桌的酒,得空才過來點單。
顧江橋迅速地將這人上下掃視一遍。
的確很高,也的確很開朗愛笑討人喜歡。他說不出什麼錯。
有這樣一個人在覃深身邊,哪裡還能有他的位置?
“先來兩紮啤酒,下酒菜的話……問你們老板,看看他推薦。”張偲很快決定。
男孩兒很快端上桌啤酒,臉上的笑比起之前要更大更明朗,熱情地說:“深哥和我說了,今晚這個位置特意留給他的老朋友。你放心,在這裡喝個痛快,深哥的廚藝也絕不會讓你帶來的新朋友失望。”
深哥。
新朋友。
顧江橋原本還輕輕地靠在椅背上,聽完這男孩兒的話,立刻坐直了。
他手指握上玻璃杯把手,使了一點力氣,杯子裡金黃色的液體慢慢地晃悠起來,就好像這一刻他的內心。
外表看起來隻是泛著淺淺漣漪,實則積蓄著驚濤駭浪的氣勢。
他頃刻間覺得,自己想明白了一件事。
“痛快痛快!”張偲扯著嘴笑起來,“覃深真是做夢都該笑醒了,招了你這麼一個會說話又貼心的小夥兒,多好啊!”
男孩兒本來想說些什麼,有客人吃完要結賬,他隻得離開。
張偲誇完人還意猶未儘:“覃深上次和我說他店裡有個剛成年的小孩兒,應該就是他,真好,我十八歲時一定也是這麼……”
顧江橋歪著頭,一口接著一口地喝啤酒,好幾杯下去,他表麵仍是一副冷靜自持模樣,眼神裡卻影影綽綽綴著不易覺察的慍怒。
不一會兒功夫,男孩兒回來了,還帶來了幾道小菜。
酸辣刀拍黃瓜,小蔥拌豆腐,香酥炸小魚,醬牛肉,幾盤子上桌,各種鮮豔顏色晃進眼裡,要給這個平淡的夜晚增添極其簡單的快樂。
“深哥說這些你們先吃著,後邊他再繼續做點彆的。或者你們想吃什麼?深哥都會做,他做菜特彆好吃!”
提起覃深,男孩兒的臉上洋溢著顯而易見的興奮。
“行行行,讓你老板彆操心我們了,有什麼需要再找你……你覺得呢,顧江橋?”
顧江橋沒回話。
張偲不被搭理,尷尬地打了個哈哈,繼續和男孩兒說話:“唉沒事,他的潛台詞就是沒什麼意見……”
顧江橋慢了半拍,不過是因為在想他恍然清醒過來的事。
覃深對自己千般好萬般好,不是因為他是顧江橋,隻是因為當時的他是“弟弟”,他有責任感,是個好哥哥。
而世界上可以做覃深弟弟的人千千萬,他不是特彆的那一個,以前有他,現在是這個男孩兒,之後說不定也還有彆人。
沒有人膽敢篤定地說出他是誰的唯一,除非有人願意給他底氣。
要遇到這個“有人”,或許能夠依靠主動追尋,或許隻能等待“緣分天注定”。
而很殘酷的是,顧江橋沒有那個幸運。
“啊——大強,你來一下……”
廚房那邊驟然傳來瓷器碎裂的聲音,還有覃深急促的一聲呼喊,男孩兒聽見聲音,扔下還在一邊和他說話的張偲,飛快跑去了廚房。
顧江橋總算從沉思中掙開來。
拖長了聲音,尾調上揚,最後一個音節在顧江橋的耳朵裡縈繞不散,百轉千回的同樣還有他想象中的某個畫麵——
覃深緊鎖著眉頭,眼眶濕潤,楚楚可憐。
顧江橋往廚房裡看過去。
人的一雙眼睛能看到的東西太多,可他此刻唯獨隻看得到那兩人站在一塊的背影。
覃深的半邊身體都被那個高大年輕的男孩遮住了,身影交錯,很像是一個被擁在懷裡的姿勢。
他從未得到過這樣的機會。
“嘿!顧江橋?你乾嘛呢?”張偲實在沒搞懂這晚顧江橋到底在想什麼,一直在神遊。
過於沉默,過於冷靜,過於奇怪。
顧江橋怔然回神,跟著張偲眼神低頭,看到了自己碗碟中的一片狼藉。
筷子碾碎了豆腐,碎糊了的豆腐浸泡在豔紅的辣子油中,筷尖挑濺起的油點掛在白瓷碗壁上,紅與白緊緊相貼,徹底交融滲透,動人心魄,觸目驚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