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凡,人如其名地平凡。
在這個小說男女主遍地跑的世界,林凡隻是一個連名字也不出現的背景板。他既沒有格外出眾的外表,也沒有驚天泣地的唯美故事。
他平凡地降生在一個教師家庭,平凡地念書,平凡地長大。
樂非和他的名字不符,他並不多麼特殊。
他同樣是無數背景板中的一人,在無數或狗血或虐心的故事裡走過,不留下一個姓名。他的父母都是公司裡普通的職工,一個月的收入也僅僅在溫飽線以上。
樂非還有個妹妹,比自己小了十二歲,叫樂常。
樂常從小就展現了非凡的魅力,身邊總有不知道哪家的小子圍著她轉。
有時樂非想跟樂常換個名字。
他是“常”,她是“非”。
樂非與林凡在中學時代普通地相遇了。
那天沒有浪漫的大雪,沒有明媚的陽光,僅僅是再普通不過的一天。陰天,多雲。
樂非坐在教室裡,低著頭在寫一道物理大題。其實沒有很難,隻是步驟很多。樂非的物理剛剛踩著及格線飛過,這對他而言的確麻煩。
教室裡的同學很少,大多去田徑場看拔河比賽了。樂非本來也要參賽,但上周把腳扭傷了,也就作罷。
班主任在教室裡整理講台,有人來找他:“林老師,你的鑰匙。”
“辛苦你跑這一趟了,”樂非抬頭看見那個四十來歲的男人笑眯眯地接過一串中年人標配的鑰匙串,“小凡啊,順便也給樂非同學講道題 ?”
“好。”那個穿著校服的少年走到樂非身邊,“這個同學嗎?”
“我馬上寫出來了。”樂非低著頭,咬著筆頭說。
林凡:“……你寫錯了。”
樂非有點尷尬。
不過對方絲毫不在意,平靜地在他身邊坐下:“這裡的密度不對。你先算浮力。”他聲音很乾淨,即使這個形容有些許不恰當。
像流水。
樂非盯著他濃密的睫毛失了神。林凡的長相在校內並不算特彆出眾,隻是清秀。那雙眼睛很生動,是鮮活的光采。
“……這裡算體積。你有聽嗎?”林凡用筆杆敲了敲桌麵,聲音裡聽不出喜怒。
樂非愣了幾秒才回神:“哦,體積。”
後來樂非知道林凡是林老板的兒子。
他想了想,才發現自己從來沒在學校裡聽過林凡的名字。就像他自己一樣,安安靜靜地在學校裡據著一個小角落。
林凡話很少,喜歡一個人坐著看書。
林凡學習很用功,但是偏科太厲害,英語總是一塌糊塗。
林凡的媽媽是英語老師,而且就教林凡他們班。
林凡不喜歡吃辣椒,也不吃動物內臟。
林凡習慣在寫題時吃無糖的薄荷糖。
林凡……
樂非後知後覺地發現,林凡在他的生活裡占了太多。
那個是林凡,這裡是林凡,處處是林凡。
林凡發現那天扭了腳的少年是真的很不擅長物理。
所以也不能怪他走神,因為林凡自己在聽英語課時也是昏昏欲睡。對方在學校裡籍籍無名,似乎在籃球隊的替補裡有他的名字。
樂非。
其實是陽光帥氣的長相,但並不能在帥哥雲集的籃球隊裡脫穎而出。而且人有些笨,反射弧長得可怕。
林凡偶爾從林老師的嘴裡聽見樂非的名字。有時是對方的物理又差一兩分及格,有時是對方又在課上偷偷吃零食。
很意外。
林凡漸漸能拚湊出一個完整的樂非。
他們依舊是背景板。
偶爾學校裡鬨得轟轟烈烈,什麼學神校霸校草校花,那些出名的人物從來是事件的中心。
樂非沒興趣,林凡不在乎。
於是他們始終隻活在故事的背景裡,在無數個“某些人”“同學”裡。
他們一起參加了高考。報的同一所大學,不同的專業。
也不是什麼特彆好的名校,隻是兩人勉強能夠上的標準。沒什麼超常發揮,林凡的英語稍微進步了一點點。
兩分,蒙的。
高考完樂非和林凡告白了。
再普通不過的生活場景,在學校外的一家麵館裡。林凡還在抱著碗吃麵,聽見樂非不輕不重地提了一句。他也沒有回答,雲淡風輕地把碗裡的麵吃完,擦完嘴才說了句“哦”。
沒有鮮花,沒有祝福。
麵挺好吃的。
樂非聞著有點餓。
大學在省外。
林老師來送他們,樂常吵著非要來送哥哥。
樂非抱著樂常,揉揉她的頭發就讓她和林老師回去。林凡被林老師拉著講了很多話,這個總是笑眯眯的中年男人終於還是紅了眼眶。
“爸,走了。”
林凡握住林老師的手,鬆開。樂非在喊他了。
大學剛開學就是軍訓。
天氣很熱,林凡身上的短袖被汗浸濕了。他有點頭暈,想找教官請假。走到一半看見樂非在另一個隊伍裡也在冒汗,朝他笑了一下。
某位豪門的小少爺也在這所大學,大部分人都在看他。隻有樂非看見林凡坐在樹蔭下,對著自己彎著眼睛笑。
於是他也笑了。
林凡讀的是文學係,和樂非的建築設計隔了大半個學校。
樂非開始給林凡打電話,話題總圍繞在文學院的貓和建築係的小鳥,偶爾也聊到教授布置的作業。
樂非有次跟林凡訴苦,說建築設計為什麼還要學物理。
林凡被他逗笑了。
“你對得起林老師嗎?”電話那頭的人嗔怪了一句。
林老師是樂非的高中物理老師。
臨到過年時,學校裡辦元旦晚會。
林凡幫著寫文案,樂非就騎著電動車去文學院看他。
文學院裡的貓真的很多。最多的品種是橘貓,肥圓的身體在地上攤成一片貓餅。樂非摸了其中一隻的頭。
——林凡之前給他看過照片,說是眾貓之首的那隻奶牛。
林凡很忙碌,主持人的發言稿也變成了他的工作。之前負責的那位學姐臨時有事,便央求他幫忙。
也沒有很麻煩。
林凡拆開樂非騎了二十分鐘電動車親手送來的盒子,拆開看見一排無糖薄荷糖。
元旦晚會時,學校裡安排了煙花。
樂非對這種東西沒什麼興趣。眼看著周圍人都在拿手機拍照,他也拿手機出來拍林凡。林凡的側臉被天上的煙花照亮,樂非盯著他的睫毛看得出神,好像以前也有相似的場景,在某個陰天。
“樂非。”
他聽見林凡喊他。
“我在呢。”樂非順著他的目光看向並不漆黑的夜空。
一劃而過的光芒。
“我要和你有未來。”
樂非聽見林凡趴在他肩上,笑嘻嘻地對著他的耳朵大聲說。
煙花在空中炸開的聲音很大。
可是樂非聽得清清楚楚。
大學畢業以後,樂非在一家企業找了份工作。
其實和他的專業並不對口,但麵試人員很欣賞他,而且薪資條件都很好,樂非自己也有意向去就職。於是過了實習期就成了正式員工。
林凡在一家出版社當編輯。
出於通勤考慮,他們在這兩處之間居中的位置租了房子。
樂非一直想在家裡養一隻奶牛貓。
哦,那裡就是他們的家。
大學時是樂非給林凡抱怨物理多難學,現在風水輪流轉,變成了林凡向樂非吐槽自己收到的詭異投稿。
“什麼紅服掐腰,真是什麼尷尬寫什麼。”林凡把頭搭在樂非肩上,這讓他很放鬆。
樂非在手機上找電影,準備帶他出門。
“這個《詭怨》看嗎?”
樂非把手機舉到他眼前。林凡剛一看到海報就嚇得捂住眼睛不敢睜眼:“不要!”
“那就這個。”
樂非動作流暢地買好票,林凡氣得往他胳膊上擰了一下。
最後看的是《貓狗一家》。
樂非從一開始就沒買《詭怨》的票。
“晚上還餓不餓?”
他們去的那家餐廳分量不怎麼多,還貴。樂非牽著林凡的手從路燈下走過,問。
林凡和他十指相扣:“有點。”
“那現在去吃樓下的燒烤。”
其實有不少人從他們的身邊經過,卻沒什麼人把目光放在他們身上。他們就那樣平庸地談著再普通不過的戀愛。
在樂非二十六歲那年生日,林凡給他買了一輛車。
是很普通的款式,市麵上大概十七八萬。
“等以後攢錢買套房,我們就搬進去,還養隻奶牛。”林凡一邊替他點蠟燭一邊說,“快許願。”
房間裡的燈是熄的,隻有蛋糕蠟燭上跳動的火苗。
“我要和林凡一起買套房,三十歲之前和林凡結婚。”
“說出來就不靈了。”
林凡苦笑著看他湊過來親自己的臉。
過年時他們坐車回家裡看林老師和樂常。
林老師對他們的自由戀愛完全支持,林凡笑著給他敬了杯茶就去樂非家裡。樂常已經是個十七歲的大姑娘了,長得可漂亮,一雙水靈的眼睛怎麼都可愛。她非要纏著樂非問什麼時候才能吃上他倆的喜糖。
“馬上啊。”樂非敷衍著趕她出去玩。
林凡坐在他邊上,隻是笑:“小常挺受歡迎的。”他指的是樂常從書包裡倒出來扔進垃圾桶的十幾封情書。
“她個小丫頭,”樂非從林凡口袋裡掏出糖盒,倒一粒放進嘴裡,“隨她開心……嘶,之前有這麼涼嗎?”
“換了個牌子。”
在他們三十歲時,他們結婚了。
樂非沒什麼朋友,林凡的熟人也不多。他們就沒有舉行婚禮,隻扯了證,買了一對素圈戒指,在雙方父母的見證下交換了戒指。
“早上好,已婚男士。”第二天林凡起得晚,出房間看見樂非坐在沙發上,一副若有所思的樣子。
林凡在他身邊坐下。
“……下午好。”樂非毫不留情指出現在的時間。
樂非看著樂非的眼睛,終於把手裡的東西遞出去。
——是一本房產證。
“你先彆急著高興,之後每個月要還房貸的……”樂非話還沒說完,林凡撲進他懷裡。
新房裝修忙前忙後都是林凡在處理。
總之他沒想到自己居然稀裡糊塗有了丈夫和一套房。仿佛那個扭了腳坐在教室裡咬筆頭的少年還在昨天。
於是搬進了新房,養了一隻奶牛貓。
在林凡三十七歲生日那天,樂非給他準備了一個驚喜。
——他拿出一個包得很嚴實的黑色盒子。
“乾什麼?”林凡有點莫名其妙,他真的很擔心對方又送什麼會唱歌的小黃鴨。
樂非:“這是從十七歲告白那天開始,直到現在的日記。”
樂非:“有點多,你慢慢看。”
林凡抱著盒子進了房間。
都是樂非的狗爬字,密密麻麻看得人眼睛疼。
樂非一直以來都沒什麼耐心,林凡很難想象對方有什麼事能堅持一個星期。
看,他寫了二十年。
“今天林凡說要和我有未來。
也許我平凡,普通;
或許我並不是什麼天之驕子,也沒有什麼好運氣。
我想儘我所能,給林凡一個看得見的未來。”
——1月1日。
四十六歲的林凡,在還清了房貸後終於受夠了各種奇葩稿件的摧殘,決定自己親自動筆來完成自己的KPI。也就是動筆寫自己的作品。
樂非對此毫無意見,他甚至要求林凡把他寫帥氣一點,最好是能半場投籃的那種。
“你滾,”林凡麵無表情地指著書房門口,“我們絕交一分鐘。”
四十八歲的林凡剛剛完成了初稿,家裡的奶牛也壽終正寢。
樂非帶他出國旅遊去了。
國外很新鮮,就是林凡總是聽不懂彆人再說什麼。好在樂非給他做全職翻譯。
樂常生了個女兒。
早些年她和一個富家公子糾纏,樂非甚至還險些跟對方動起手。他看那臭小子橫豎不順眼,乾脆抄起手邊訂的雜誌就給人當頭來了一下。
沒想到後來他們還是在一起了。
其實那小子也沒什麼,就是口是心非。
幾年前他們結婚時還請了樂非和林凡。
“你小子敢欺負這傻丫頭,我就兩腳把你踹出門。”樂非喝了點酒,扯著嗓子喊,“樂常,開不開心!”
“開心!”
穿著婚紗的女人遮著眼淚點頭。
五十五歲的林凡,出版了自己的第一部作品。
書裡寫了他和樂非所有所有的故事,很暢銷。
雖然林凡成了大作家,但他自己沒什麼感覺,每天和樂非有說有笑的。
聊天話題最多的是晚上吃什麼。
六十九歲的林凡和樂非已經退休了。
兩個老頭每天煞有介事地出門遛彎,美其名曰鍛煉身體,其實是到處找貓擼。
七十五歲的樂非記性不如從前,總是忘掉自己今年幾歲了。
有時他早上睜開眼,第一句喊的是早操要遲到了。
第二句是好喜歡林凡。
他們一直相伴到了九十二歲。
很難說是誰先走的。
護工發現時,兩個人依偎在一起,麵容安詳。
樂常和她的家人都參加了他們的葬禮。還有很多素未謀麵的、林凡的讀者。
最後一抔土是樂常親手蓋上的。
“我哥,”她指著墓碑笑,笑了兩聲哭了,“我林凡哥。”
他們終其一生也隻是平凡人。
可是相遇了,走過了平凡的一生。正如他們的名字:樂非,林凡。
平凡人的平凡故事,又是非凡的結局。
樂非和林凡的故事到此結束。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