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裡的光 晚上下班,室友說他已經吃了……(1 / 1)

旅人 子宸 2256 字 2024-05-01

晚上下班,室友說他已經吃了晚飯,我便去了常去的一家麵館,麵館寄居在老式小區樓下,小區裡現在多半是租房的外地人家,我也住在這裡。麵館是本地一戶人家開的,老板是一對中年夫妻,有兩個年齡較大的嬢嬢也在幫忙,由於麵館的菜做的不錯,價格相對來說也便宜,來來往往往多半是工人居多。

我到店裡已經是晚上七點左右,但小店裡人來人往依舊不少,天空灰蒙蒙的燥熱難耐,我選了剛進門旁的小桌上落座,點了一碗日常的小麵。麵上的很快,麵館裡的人來了吃,吃了走,和往常一樣,吃飯的時候都例行公事般百無聊賴的滑著手機屏幕上的畫麵,他走進來坐在了我對麵的桌上,這並沒有什麼異常,我繼續吃著麵,看著手機的時候又瞄了他一眼,他對著店門口望著。

大概過了兩三分鐘,當我碗裡的麵所剩無幾的時候,我驚訝的發現他桌上竟還是空空如也,而且他還是那個姿勢,這時,他起身了,向門外走去,我不禁疑惑:“他坐這麼久是在乾嘛?”我暫時把筷子放在一邊豎起耳朵聆聽。他操著一股濃重北方的口音點了菜:“一份白菜炒肉。”隨著嬢嬢一聲吆喝後,他又坐了回來,這時另一個中年婦女穿著乾淨的淡粉色衣服挎著包,緊隨其後點了小麵,找了另一個桌子坐下。

這引起了我的好奇心,我開始觀察他,標準的工人模樣,上身淺色的T恤,原來應該是藍色的,隻不過應該是洗的次數多了掉了色,下身是黑色被桌腿擋住,平頭,土黃色的臉納著汙垢,上嘴唇一條紮眼的胡須,他如先前那樣,翹著二郎腿,一隻手撐著下巴,一隻手放在桌上,一動不動盯著店門前嬢嬢做飯的廚房。突然之間我有一絲恍惚,仿佛看到那幅畫《馬拉之死》,馬拉的眼睛就是像他那樣——空空蕩蕩。或許這麼說有些冒昧,一刹間,腦海中浮現了許多畫麵:“他十七八歲的時候眼睛也會發亮吧!”一個聲音在我耳畔回響,好像是這樣,十七八歲,正值青春年少,每個人的眼睛都很亮,他們都有夢想,在朝陽裡跑步,在正午的籃球場。他怎麼變成現在這樣?

當我付了錢,走出了麵館,他的菜還沒上,依舊是那個姿勢,我沒敢回頭看,在回去的路上,憂心忡忡,開始想起了遠在故鄉的爺爺。

爺爺是個地道的莊稼人,生在新中國成立的時候,一輩子在北方的土地上,小的時候家裡還行,不用乾苦力活,到了青年做了木匠,後來家境衰落,憑著好手藝養活了一大家人,後來再到我出生長大,慢慢的木匠活做不了轉去種地,為此特意買了一頭小毛驢,在莊稼地裡,一躬腰就是一輩子。後來年齡大了,大伯父親怕他出事,勸他放棄種地,好好享受晚年,但是忙忙碌碌一輩子的人怎麼消受得了清閒,硬是拉著奶奶每天除草耕地,看著他們的年齡越來越大,大伯,父親和爺爺因為種地的事吵了不少的架,但並沒有什麼辦法,爺爺在我們村裡可是出了名的犟。

高二一個的暑假,我已經許久沒回過老家,記憶裡的小棗樹苗如今變得枝繁葉茂,長勢喜人。可是這次去是因為爺爺砍了彆人家的樹,彆人找到了我父親頭上。我們一行人進了門,爺爺常年做木匠被電機的聲音震的現在有點耳聾,呆呆的坐在院子邊的台沿上,直到我們一行人走到身前,才發覺我們的動靜,爺爺抬頭看了眼父親,像一個做錯了事的小孩模樣,看到我們三個孫子後立馬顯得很是高興:“來了嗎!”爺爺的耳朵聾了,說話也開始扯著嗓子提高音量,深褐色的眼睛裡發著光。“來了。”我大聲回了一句,怕他聽不見。

接下來,由於爺爺聽力問題,父親和大伯找奶奶了解事情的脈絡:爺爺種的其中一塊地,由於田埂邊的一棵大樹的樹蔭遮住了大片陽光,爺爺便想將樹砍了,後來也沒砍幾刀,因為樹太大了,爺爺的氣力壓根砍不了,隻是切了幾層樹皮下來,然而就在哪個時候,那家人正好回老家看到,於是乎變找父親要賠償。但是村裡種了多少年莊稼的人都知道,那棵樹隻要後麵精心養護,大樹還是能夠存活。這件事擺明了是村裡的人眼見這幾年我們家生活的越來越好,於是想趁機敲詐勒索一番。奶奶歎著氣說道,但是,畢竟給人家的樹砍了,我們理虧在先。

父親放心不下讓我去看被砍的大樹。在我們討論的時候,爺爺已經拖著小車去準備那頭小驢晚上吃的草料,在我去看大樹的路上,恰好碰見他推著小車一搖一晃的回來:“你要去哪兒?”他嗓門很大,“去看一下你的樹。”我大聲在他臉龐邊吼著確保他能聽見。“走,我帶你過去看看。”爺爺把小車放在草場邊,他在前麵奮力地一搖一晃的走,像極了左右搖擺的玩具人,我在後麵不緊不慢的跟隨。到了地方,他指著那棵被砍的樹唾沫星直飛,眼神清澈明亮如同泛著光的流水,“這狗日的就是看你爸近幾年賺了錢,想敲詐勒索,你們彆管,到時候我和他說,不行了他有本事把我抓進公安局。“爺爺的眼裡閃著冷冽犀利的光。

回去的路上,夕陽灑在這個被山環繞的村莊,金黃色的餘暉漫過草場,斜落在爺爺肩上,我推著載著草料的小車,爺爺在一旁佝僂著身子,背著手。“你學習學得咋樣了,還有幾年就要考了?”“一年...知道了!”我有一茬沒一茬的回複著。“你好好的學,我和你奶奶再種幾年莊稼,給你爸爸幫忙,他也不容易,要養你和弟弟,你好好學……”“不知不覺間,夕陽已經垂落在山頭上,僅有的幾縷紅光照耀著路邊的小草,我眯著眼睛看著爺爺,他的眼睛裡有一個太陽。

多年以後,在陌生的大城市裡,每天早晨和傍晚地鐵的車間裡,看到一個個低著頭的人群,他們孔武有力,風華正茂,上車和下車拚儘了全力,但是在軌道與車輪的轟鳴中,在狹小,呼吸都需要空間的車廂中,沉默不語,麵容憔悴垂頭喪氣,眼裡皆是窗戶外烏黑的隧道。

不知為何,我又想起了那天傍晚爺爺的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