卯初三刻，仲希踩點來到學堂，卻不見今日授課的老先生。

“大人！”等在學堂的三妖出現朝她鞠躬作揖。

仲希挑眉，退後一步拱手還禮：“這麼快就學會做人了？”

青鳥不好意思：“您都來半月了，又不是不知道這老頭的做派，最喜歡搞這些無聊的規矩，做不好就要去關小黑屋。”

“老頭人呢？”仲希往學堂裡看了看，隻見先生們常坐的講台那掛了一塊牌子，上麵寫“休沐”，“今天又不是休沐日。”

彩蜥道：“聽說老頭病了。”

“修者還會生病？就他那修為還去跟彆人切磋了？”仲希皺眉。

“不清楚，這人就是事多，沒事就要找機會罰妖，我看這人就是仇視我們。”青鳥不屑，“哪天找到他屋裡去給他蒙臉揍一頓，看誰是此地主人。”

仲希奇怪，青鳥雖然脾氣暴躁，但也不至於說出“仇視”二字，她真要打要殺前可是靜悄悄的，什麼也不會說，於是她問：“王先生也規矩頗多，你怎麼不揍她？”難道是真學會做人了？比她還厲害，她上輩子可是十多年都沒學會，最後完全放棄了。

妖修班有許多先生授課，但多數先生也都要指導外門弟子，一般都是抽空兼職，隻有兩位先生屬於長期固定授課，即是姓張的老頭，和姓王的女人，如有其他先生因事缺席，兩人便會補上。

青鳥聽了，表情更是不好，她道：“我前幾日化成麻雀在山上到處飛，偶然飛到他窗外，看見了這人在修煉。”

仲希雙手藏進袖子靠近，眼神示意彩蜥在周圍布下隔音陣。

青鳥看陣法完成，繼續道：“他房內有個暗格，放著一枚妖丹。”

“妖丹！”彩蜥驚叫，“怎麼會有妖丹！”

“他就是拿這個修煉的。”青鳥見有妖接茬，越說越氣，說完看向仲希道，“大人，我們殺了他，妖修班老師竟拿學生修煉！我看這妖修班也不是什麼好地方，那個小善也不是什麼好東西，我們殺了他們闖出去！”

彩蜥也點頭同意。

翼虎猶豫道：“可我沒見我們有哪個同學莫名失蹤啊。”

“也許是以前的呢？人類就是這樣，表麵一套，背後又一套。”青鳥雙眼露出凶光，“那妖丹修為不低，看上去這老頭也拿它用過一段時間了，等這人完全煉化，那不是給自己找罪受嗎！”

仲希看得出來青鳥和彩蜥是真的動殺心了，即使自己出言阻止這兩妖也會合計著半夜去取人頭。

於是她問：“老頭不在，王先生為何沒來上課？”

彩蜥道：“王先生被叫走了。”

“被誰叫走的？”

彩蜥不知道，青鳥搶話：“赤心叫走的。”

赤心、小善……

仲希琢磨了下，又問：“今日還有什麼事？”

三妖麵麵相覷，半晌翼虎一個激靈：“好像是那個妖結束閉關出來了。”

“那個妖？”仲希看他。

彩蜥接話：“就是上次您在地洞裡碰到的蟲妖。”

是八腳。

“他為何被關？”

“也是下課沒給老頭行禮被關的。”

這次仲希沒思考多久，她道：“走吧，去見見他，見完我們就知道該殺誰，又怎麼殺了。”

如她猜想，第一災到了。

“大人，我們不是去見蜘蛛嗎？為什麼在你院子裡？”青鳥疑惑。

“大人總有自己的道理。”彩蜥細聲細氣。

青鳥心情不好，像是個一點就炸的火藥桶，她提聲嗆到：“你什麼意思，四腳爬蟲？”

彩蜥麵色通紅，罵回去：“我又沒說你，兩腳雞！”

眼看就要打起來，仲希抬手在兩妖腦門上各拍一下，兩妖瞬間化成原形，她指示翼虎將她們帶走，吩咐：“兩日內，她們倆都化不了形，就這樣呆著吧。”

翼虎聽話地把兩朋友帶走，什麼也沒多問。

回到妖修宿舍，他把青鳥和彩蜥分彆塞進籠子裡，防止她們跑出去壞大人的計劃，安置完後，他走出房門，來到一僻靜處，拿出一張通訊符，將今日所見所聞悉數托出，那符咒包裹著語句化成白鳥飛向遠方。

院中，仲希從乾坤戒中拿出一把木劍，舞起了基礎劍法——斬風劍訣。

蛇妖與木劍周身毫無靈氣波動，葉不動、風不動、雲不動，如一人間劍客。

走了兩招，八腳來了。

蛇妖旋身落地，長劍指他，道：“八腳大人，好久不見。”

“見到本大爺就是這種態度！”八腳服裝還是那樣複雜。

蛇妖放下木劍，挑釁道：“接了我一個巴掌還沒死啊，沒想到能在妖修班見到你。”

八腳流暢接話：“要不是祿華山小善尊者救我一命，你打我的雷火我可消化不了！”

仲希大吃一驚：“你消化了雷火？”

“那當然，你不知道這裡的人對我有多好！”八腳抱胸得意洋洋，“你打完我自己不還難受得要死嗎！自作孽不可活！”

蛇妖怒不可遏，但又不好發作，她露出右手乾坤戒將木劍收起，惡狠狠道：“你想怎樣？要打要殺悉聽尊便！”

八腳狀似猶豫，半晌才道：“我不殺你，我是來救你的！”

“救我？”仲希警惕地看他。

“你我都是妖，如今又都被困在這座小山上，為何還要打打殺殺，當然是先出去才行！”八腳指點。

“出去？”仲希歪頭，“可是，小善尊者說我們畢業後出去就不會被人喊打喊殺了。”

八腳一頓，又說：“你怎麼相信這些，人要殺妖這不是古往今來的規矩嗎？”

仲希原地躊躇了片刻，終於開口：“那怎麼辦？八腳大爺，我實話跟你說，我來這兒之前遇上一夥人偏要殺我，我雖然是妖，但也是人啊，怎麼可能對同類下手，隻好恐嚇了他們一番才逃出生天，但還是身負重傷。

原本以為好了，沒想到來了這幾天想用法力，卻一點也用不出，可憐我的妖道修為淺薄，雖然這裡的人都說妖也能活，但我害怕哪天就被他們殺了煉丹，哪怕是辜負了小善尊者對我的期望，我也得走！”

八腳歎了口氣，露出帶有果然如此的笑，之後又轉成得意神情：“我知道怎麼出去。”

“八腳大人您說！”仲希上前，討好地站在八腳身側。

八腳並指指天，那天也不是天，而是祿華山的護山結界，他說：“你可知道，這護山結界有隱藏、防禦和驅逐的功效，如此效果也不是說一直都能穩定不變的，為了長久的使用，這結界有一段□□變化期。”

“變化期！”仲希眼神閃動。

“正是！”八腳哼哼兩下，“變化期為七天，七天中結界強弱不同，第一天最弱，第七天最強，逐日增加。”

“那又如何？”仲希沒反應過來，“我現在法力儘失，即使是最弱的結界也打不開啊，一旦觸發護山陣法的攻擊，那我豈不是灰飛煙滅！”

八腳循循善誘：“你不行，還有我的百年修為！而且我也是要走的。”

仲希驚訝：“您也要走？可是您不是說小善尊者對您很好嗎？”

“對我好有什麼用，我是妖她是人，她終究是要殺我的。”八腳說，“而且啊，我也不是白白帶上你，你不是在班上有三個跟班嘛，我要他們其中一個的妖丹。”

“可是……他們是我朋友……”仲希為難。

“朋友和自由，你想想？”八腳道。

仲希想了又想想了又想，生生磨了半個時辰才做下決定：“好！我願意！”

“為了自由出賣朋友……”八腳幽幽道。

仲希仿佛沒聽見，她讓八腳在原地等待，她去去就回。

八腳看著她遠去的背影，長長歎了口氣。

仲希一遠離那蜘蛛，臉上討好卑微的神情就消失殆儘，沒去妖修宿舍，她轉道去了老頭臥室。

遮掩身形入門，果然這人正盤坐在榻上，身前懸浮著被盤了很久的妖丹

仲希接近，封住房間，伸出手接住妖丹。

老頭瞬間睜眼，喝道：“是誰！是誰！”

仲希不語。

老頭在最初的驚嚇後，漸漸平靜，問：“閣下能避開我門窗處的術法，定是高人，既然您修為如此，為何還來找小老兒的麻煩！若您看中了那顆妖丹，拿去便是，世間妖怪何其多，我再尋彆的就是了。”

仲希站在他麵前，這人卻看不見她。

她緩緩道：“這妖丹主人修行五百年，你一個才兩百年不到的人修是如何得到的？莫不是殺人越貨？”

老頭仍坐在原地，但手指摸上乾坤袋，要從裡麵拿法寶出來。

仲希指節一彈，這乾坤袋便被封上了，任他如何動作都毫無反應。

老頭知道來了個貨真價實的大能，咽咽口水道：“前輩不知，一百多年前我修行進入瓶頸，下山除妖，雖未能成功，但也身受重傷，於是尊者便照顧我賜了我一顆讓我得以延壽百年。”

“哪位尊者？”仲希的聲音不快不慢。

“是……”老頭想了半天，沒說出來，緊張地冷汗直流。

“說不出來？”

老頭連忙朝著空氣跪趴下，說：“不是、不是，是那日拿到後就被尊者施了術法，忘去了那段記憶，不是小老兒不想說，是我真不記得了！”他情真意切。

“既然你不想說，那我便自己看罷。”仲希抬掌，掌心泛出黑光。

“搜魂術！”老頭大驚失色，連忙爬起退後，拿不出法寶，就掐訣念咒，術法一道道襲來，卻全部打空。

空氣緊繃，房門緊閉，外麵什麼聲音也傳不進來，安靜非常。

他心如死灰，知今天必有一劫，於是又跪下，道：“我此生降妖除魔隻為正道，並未做一件辜負天下人之事，唯有煉化妖丹是我不齒之秘，但請前輩看在我老老實實修煉，隻為求大道而饒我一命！而且！而且，我的確被抹去記憶，搜魂術也是看不到的！”

笑聲傳來，老頭汗如雨下。

他聽：

“一百一十一年前，你隻身下山除妖，半路與歸一者會合去了哪呢？你說你全忘了，那你總該記得，當時自己受了什麼傷吧……”

老頭點頭：“記得、記得。”

“修為儘失、心肺受損、還中了蛇毒。”

“修為儘、儘失，心肺受……蛇毒……”

一人一妖幾乎同時說出。

老頭愣住同時，仲希接著問：“那你今日為何不去上課，反而裝病修煉？”

“因為、因為……”老頭猛然抬頭，“是你！你是！”

話說一半，一束黑光襲來。

回小院前，仲希先檢查了一下雷火之症已全數消去，再將到手的妖丹吞下，在體內滾了滾給它重新著色，完了吐出來拿給八腳。

八腳將妖丹仔細打量了下，微微搖頭道：“新的妖丹。”

仲希不管，神情癲狂，急道：“可以開始了嗎？八腳大爺，我們走吧！我們走吧！”

“你急什麼？”八家看到仲希手腕上有枚鐲子，不知道什麼時候戴著的，沒怎麼在意。

“我殺了我的朋友，我怎麼能不急！我要走！我現在就要走！”仲希瞪著眼睛，淚水滾滾而下，有瘋魔之像。

八腳掐訣，護山大陣立刻出現了一個小口子，他艱難喊道：“你先走！我隨後就來！”

仲希飛身而去，身影愈發變小，眼見到了結界口，那結界卻突然合攏，將那道身影炸得粉身碎骨、魂飛魄散。

駐足遙看片刻，他歎道：“你不要怪我，弑友奪丹，又強行違令越獄，被結界散魂，你死得不冤，下輩子不要做妖了……”

八腳內神魂閉眼要走，剛一動身就發現渾身動彈不得。

“怎麼回事？”他心到不好。

果然，下一秒，眼前出現了哪個本該死的身影。

“你！”他驚而又止，露出僵硬笑臉，“你怎麼回來了，我剛才不修為不夠，一下斷了法力供給，你不要怪罪。”

“修為不夠？”仲希佯裝驚訝，“祿華山的尊者也會修為不夠？”

八腳低沉眉眼，也不繞圈子：“你發現了？”

“當然了，是誰占據了妖的身體，又不用搜魂術查看完整記憶，還要來殺我，該說你什麼呢？蠢還是蠢呢？”仲希好笑，“我問一個問題，你就回答我，不然我就殺了你。”她抽出木劍架在八腳脖子上。

巨力迫使八腳跪坐在地。

“你要殺便殺，隻是你不知道，我隻是一縷分魂，一舉一動都與主魂連接，隻怕現在本體已經殺來。”八腳閉眼不看仲希。

仲希又笑：“真的嗎？我不信。那怎麼會我的妖力被你的本體收走了呢？你還能感受到與主魂的連接嗎？”

八腳向主魂接觸，但周身卻一點回應也沒有，有東西代替他被收走了。

八腳睜眼，憤怒地看向她，下一刻，他似乎想到了什麼，又露出憐憫的表情來：“你原本有機會活，但你自己放棄了。”

仲希挑眉願聽其詳。

“為了離開這裡，你可以殺了在鎖妖塔相伴百年的朋友，於情於理，你都該死。”八腳明明是跪坐著的，那模樣卻像是俯視她。

“誰說，我殺了妖？”仲希抬起手腕，晃晃上麵的鐲子，“這不在這兒嘛？叫什麼名字？張求心？你當年讓他殺我，不就給了他一顆妖丹嗎？我現在也隻是拿來借用一下。”

八腳雙眼漲紅沒回話，隻是氣勢傾頹。

“現在，我問你一句話，你便答一句。”仲希蹲下身，用劍拍拍八腳的臉笑道。

“如若我不回呢？”八腳強行平靜閉眼。

“你若不回，想必你知道搜魂術這麼個東西，邪惡無比，傷人神魂，用在人身上人恨不得想死，用在魂身上肯定更是生不如死……”

八腳雙眼緊閉，心臟狂跳。

仲希開始問：“你是赤心還是小善？殺我之事是無竅門哪位先生告知的？可有與之聯絡的歸一者？祿華山內可還有知曉這事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