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一天，陳龍溪伸伸腰，扭扭頭，‘呼’。

累。

但也值得。

自從和寧遠交好，沒有小混混搗亂並被保護後 ，陳龍溪的小攤生意一天比一天好，剛進貨的化妝品和護膚品已經銷售一空，就剩下一些小飾品。

明天又要進貨了。

陳大牛把東西搬上三輪車，遞給陳龍溪一瓶橘子汽水，“小龍，吃宵夜嗎？”

陳龍溪搖搖頭，“不想吃。”

又累又困，想睡。

陳龍溪把喝了一半的橘子汽水遞給陳大牛，“爸，你喝。”

上輩子，陳龍溪很喜歡橘子汽水，但一直舍不得買，因為一瓶橘子汽水相當於他們父女一天的飯菜錢了。

有一次，陳大牛撿到半瓶橘子汽水，興衝衝地拿過來給陳龍溪，滿臉激動地說，“小龍，還有半瓶，快喝。”

陳龍溪也高興，笑眯眯地接過準備喝一口同學們口中讓人幸福的汽水，免得同學們在討橘子汽水的時候，她卻不知道橘子汽水是甜還是酸。

突然就聽到有人在旁邊鄙視地嘲諷一句‘乞丐。’

是陳龍溪的同桌，陳曉玲。

陳曉玲轉身走後，陳龍溪立刻就怒氣衝衝地把半瓶橘子汽水砸得遠遠的，眼眶通紅，委屈自己為什麼連一瓶橘子汽水都喝不起？

陳龍溪固執地想要一瓶新的橘子汽水，但陳大牛身上沒有錢，隻能無奈又局促地哄著陳龍溪，“下次買好不好？”

“下次下次，下次到底是什麼時候？為什麼你這麼沒用？我就想喝一口橘子汽水，為什麼這麼難？所有同學都知道橘子汽水是什麼味道？是甜的還是酸的，就我不知道......”

陳龍溪委屈兮兮地衝著陳大牛吼，眼淚哇哇流，然後跑得遠遠的，委屈又難過。陳龍溪在外麵閒逛了一天，最後還是灰溜溜地回家。

下次，陳大牛依然舍不得買一瓶橘子汽水，但在水果攤給陳龍溪買了被碰壞的、發黴的橘子，五毛錢一堆，去掉壞的不好的，最後還能剝出一小碗橘子肉。

陳大牛用刀背把橘子肉壓成果汁，酸酸甜甜，帶著一點點的黴味，但卻是陳龍溪喝過的最甜的果汁。

後來陳曉玲故意在同學麵前問她‘橘子汽水好不好喝？是不是很甜？’

鬥雞眼的陳曉玲斜著眼睛，笑嗬嗬地和同學們說起她看見陳龍溪撿彆人不要的橘子汽水喝得一臉滿足的事情。

同學們則就像看到垃圾一樣，退得遠遠的，還捂住鼻子說‘難怪這麼臭。’

陳龍溪認真又倔強又尷尬地糾正，“我沒有喝。”但陳曉玲當沒有聽到，同學們也笑嗬嗬的好像在說‘不要否認，不要狡辯。’

一群人樂嗬嗬地談論橘子汽水甜不甜？酸不酸？

最後，陳曉玲認真地告訴陳龍溪，“橘子汽水開蓋就喝味道是最好，放久了會發酸。”另外的同學則說，“龍溪，下次我請你喝，不要撿彆人的了，太惡心了。”

陳龍溪能想像自己當時的臉色有多難看。那時候的她，自卑，倔強，敏感，自傲，要強......

但她並沒有太難過，她渴望橘子汽水的心已經被陳大牛的一碗橘子果汁治愈。

不過，從那以後很多同學都避著她，因為她是‘垃圾’‘乞丐’的代名詞，靠近她會被傳染‘臟’‘臭’。

有活動需要組隊的時候，同學們都不願意和她一組，因為她‘臭’。陳龍溪委屈又無奈，隻能忍耐著，假裝自己不在意。

十歲那年的龍舟節，陳大牛聽工地的工友說看了龍舟躍龍門就能考上大學，然後興衝衝地帶著陳龍溪去看賽龍舟。

為了一個好位置，傍晚開始的賽龍舟，他們父女早上就出發了，但是河邊的人越來越多，你擠我擠，陳大牛帶著陳龍溪一讓再讓，一退再退。

明明就是他們父女好心讓了位置出來，但那些人卻吐槽和嘲諷他們穿得寒酸，陳大牛甚至沒有穿鞋，還有人說他們身上散發著臭味，影響彆人看賽。

最後，他們父女兩人被人逼著離開最佳看賽的位置，然後逼出了河邊，然後再也擠不進去。陳龍溪眼睛都紅了，很氣憤，想要罵人，想要問一問為什麼要這樣對他們？他們做錯了什麼？但最後還是倔強著不讓眼淚落來。

弱者的眼淚不過是笑話而已。

陳龍溪眼神陰冷地掃過一張張冷漠的臉，試圖記住他們惡心的嘴臉，但卻被眼淚模糊了眼睛，朦朧了視線。

陳大牛蹲下來讓陳龍溪踩在他的背上看，陳龍溪搖頭拒絕。他們父女站在哪裡什麼都看不到，隻遠遠地聽著河邊傳來的歡呼聲，驚喜聲......

龍舟躍過龍門，分出勝負，觀看的人群逐漸散開，離去。

陳龍溪看著遠處慢慢落下的太陽，看著高興滿足離開的人群，眼淚刷刷落，哭得委屈，陳大牛手足無措不知道如何安慰。

陳大牛遞給陳龍溪一個橘子，從家裡帶出來的，有一塊黑莓的橘子，陳龍溪抬手就砸進了河裡。

她想要看龍舟，想要看躍龍門......

陳大牛像無頭蒼蠅一樣亂轉著，小聲哄著陳龍溪，一遍遍地對著小小的陳龍溪說‘對不起’。陳大牛也不知道自己有什麼錯，但就是想要說‘對不起’。

陳龍溪哭累了，擦乾淨眼淚，氣狠狠地說，“我以後要賺很多很多的錢，要天天看賽龍舟。”一個穿著龍舟衣服的大爺從旁邊路過，聽到陳龍溪的氣話後，樂嗬嗬地說以後要給陳龍溪賽龍舟。

大爺笑嗬嗬地問一句，‘妹妹仔為什麼哭得這麼傷心？’陳龍溪瞪了對方一眼，小小年紀的她像個小狼崽子，“關你什麼事？”

陳大牛則用蹩腳的粵語解釋說沒有看到龍舟。

“哈哈，原來是沒有看到龍舟哭鼻子啊。”

大爺笑嗬嗬地摸摸陳龍溪的小腦袋，遞給她一瓶橘子汽水，“沒關係，還能看，龍舟也要回家是不是？”

然後陳龍溪就看到幾艘龍舟從龍門的方向劃向起點線，鑼鼓聲天，嘿呦，嘿呦，加油，加油......陳龍溪一邊喝著橘子汽水一邊沿著河岸追著龍舟回家。

龍舟躍龍門好看，龍舟回家也好看。

最後，陳大牛、陳龍溪父女兩還蹭了幾張照片。有著圓溜溜大眼睛的陳龍溪捧著橘子汽水，被陳大牛抱著站在一群龍舟選手身邊，笑得甜美、燦爛。

橘子汽水於陳龍溪而言，意義很不一樣。

其實，上輩子的陳龍溪也遇到很多好人好事，但因為痛苦的記憶太多太深刻，所以覆蓋了很多美好的人和事。

這輩子賺錢後，陳龍溪立刻就買了五羊甜筒，買了橘子汽水，買了許許多多上輩子嘴饞了很久很久甚至成為執念的東西。

第一口，感覺還好，不錯，難怪想了一輩子；第二口，也就一般，為什麼會想這麼久念這麼久？

不符合常理啊？

明明有更多的好東西。

第三口？

不喜歡了。

能挑出三五個缺點來。

得不到的是朱砂痣、白月光，永遠在騷動，得到的就是蚊子血米飯粘子。

陳大牛喝完橘子汽水，把瓶子放好，一個瓶子能換一分錢呢。

“小龍，坐好了。”陳大牛騎著三輪車，沐著月光，慢慢歸家去。

陳龍溪看著路邊一盞一盞後退的路燈，看著路燈下陳大牛微微傴僂的身影，突然覺得這樣的日子好像也不錯。

重活一輩子，她終於有了欣賞路邊風景的悠閒，“爸，我想開家鋪子，一家買化妝品的鋪子，也想開一家教人化妝的工作室......”

陳龍溪叨叨念，也不指望陳大牛給意見。

“爸，轉過彎，我們去醫藥大學正門那邊看看有沒有旺鋪招租。”

“好。”

雖然六月底快七月了，但晚上的風還有些大，陳龍溪迎著風，一臉的愜意。

“爸，慢點。吹吹風，看看月光。”

月光下的五羊城挺美的，陳龍溪慢慢學會用另一種目光和心態看記憶裡全是痛苦的五羊城，痛苦的從來都不是一座城市，而是這座城市裡的一些人和事。

不把那些人和事當回事後，心態慢慢就穩了，平了，然後眼睛看到的風景也不一樣了，多了美好。

陳龍溪打算把化妝品店開在大學門口，可惜沒有合適的鋪位，即使有，租金也貴得嚇人。

“算了。不看了。我們回家吧。”

回家好好睡一覺，明天繼續拚搏。

“爸，快停下。”

“快。”

陳龍溪急急忙忙地跳下三輪車，一把揪起路邊裝垃圾的籮筐飛快跑進一條小巷子，“住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