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點：

月明星稀，夏日晚，濱海市散漫在沙灘上散步，嬉鬨玩耍的人在同一時間紛紛被天上的動靜吸引了注意，抬起頭，驚呼起來，不乏夾雜著：“我天，世界上多我一個有錢人會怎麼樣！”“老天，我不會喊你爺了，因為你根本沒把我當孫子看！”“這種事情發朋友圈就好了，沒必要這麼鑼鼓喧天，讓大家都不開心了！”之類的感歎。

廣闊的海麵之上一聲巨響，巨大絢麗的煙火倒影在水天之間，最後墜落燃儘。

之後，不知多少無人機排布為統一陣型：倦倦，嫁給我。

九點：

濱海市某一酒店最高層總統套房內，一男一女笑著送走了熙熙攘攘的好友們。

“我不敢相信，我們即將成為真正的未婚夫妻，倦倦，我會永遠愛你的。”

十點：

“求你，彆走，倦倦……我求求你……再給我一次機會……”

時間回到九點。

栗倦舒和周京也十指相扣，對著每個祝福他們的朋友揮手告彆。

似乎是察覺到了身邊人的疲倦，周京也立刻忽視了朋友們，抿抿嘴，壓下狂跳不已卻又飄飄然的心臟，將手扣得更緊了些，湊近栗倦舒耳邊放柔聲音：“倦倦，很快就會結束的，靠著我吧，舒服一些。”

栗倦舒感覺到噴灑在她耳廓的溫熱氣息，有一瞬的僵硬，拉遠了兩個人的距離，笑著說：“沒事。”

周京也沒有察覺到她的抗拒，滿心滿眼都是幸福泡泡，而這一切，都是身邊的少女帶給他的。

一想到今晚過後，他們就會成為真正的未婚夫妻，他就抑製不住自己內心的狂喜。

朋友們的調侃更像是蜜上加蜜，甜到膩人。

“我先去洗漱，倦倦你先看電視。”

回到套房後，周京也很快收拾好房間，走進浴室前對著坐在床單上的少女戀戀不舍道：“我很快出來。”

栗倦舒艱難地回他一個笑容，可惜燈光太過溫柔，這點笑也被蒙上了一層說不明道不清的柔和。

聽到浴室裡傳來流水的聲音，她鬆懈下來，但隨即而來的是更大的恐慌，這種她前20多年幾乎於無的情緒包圍了她，圍的她喘不過來氣，她根本無心看電視或者打開手機去看塞滿了整個微信消息的祝福。

那些祝福都像是一個個巨大的諷刺的笑臉，嘲諷著她居然違背了自己的底線。

“他已經是我的未婚夫了，不要害怕了，不要厭惡他了栗倦舒。”她不住在心中這樣安慰著自己，但是目光在掃到桌邊顯眼的方形物品時，這些自我安慰便失去了一切色彩和作用。

她很快冷靜下來，站起身走到桌邊，麵無表情看著那兩盒她無數次購買過的物品。

或許她看的太過專注，就連周京也走出浴室也沒察覺到。

“在看什麼倦倦？”

帶著水氣的男性氣味靠近她，站在她身後，兩條胳膊環抱在她的腰間，語氣中滿是眷戀。

他隨意分出一絲視線給桌子上的物品，隻一眼，他就感覺到血液像是凝固了一般，令他渾身發冷。

周京也失去了散漫的態度，慌亂地把一動不動任他抱著的女孩轉過來麵對他，眼底皆是恐慌，說出的話也都磕磕巴巴的。

“倦倦，你聽我說，這不是我準備的，我答應過你絕對不會再碰其他人，更不會在我們結婚前，你對我還有防備前對你做出任何出格做法，這真的不是我準備的，你相信我，我……我……”

說到最後，他抓起那兩盒東西快步走到環景陽台上，似乎像是想把它們直接扔下去。

“不要高空拋物。”

栗倦舒已經走到了他身後，伸手去夠那兩盒安·全·套。

盒子都變形了，可見捏著它們的人此刻有多驚慌。

見自己拿不過來，栗倦舒也就收回了手，轉身回到房間內。

靜靜拿了自己的換洗衣物進到浴室裡。

等她出來後，環視一周，明麵上是已經沒有了那兩盒東西，她也不願意再去想去哪裡了，而是認真履行起自己的承諾——訂婚後，和周京也同床共枕，克服內心的厭惡感。

是的，厭惡感。

她深深厭惡著周京也——的身體，她或許是貪戀周京也對她無微不至的關照和愛，但這些貪戀根本無法阻擋她想起他以前做的那些事情後，對他身體乾淨程度的厭惡感。

她坐在床邊，周京也局促地坐在一旁的沙發上，他不敢坐在床上，他害怕剛剛那件事讓倦倦加深對他的厭惡，想起他以前做過的混賬事而再次厭惡起他的身體。

他好不容易才得到這個試錯的機會，他不想因此前功儘棄。

“上來吧，我說了就會儘量做到，我會試著克服的。”栗倦舒穿著寬鬆的上下一套睡衣掀開被子說。

她閉上眼，留了一盞小夜燈在床頭，很快，她就感覺到身邊有輕柔掀起被角的動作，床墊下陷更深。

兩個人之間的位置還能再睡下一個半人。

豪華的套間內，安靜的隻剩下周京也克製的呼吸聲，他的身體不住地戰栗著，看著背對著他的少女柔軟清香的烏發，他悄悄伸手摸了摸她的發尾，臉上的神色專注而嚴肅，像是朝聖一般。

想再靠近些，想再靠近些，好想，好想靠近……

他著了魔般想，卻又自虐地掐著大腿讓自己冷靜，不能再近了，已經很好了，慢慢來。

兩個人沒有說話的欲望，也都沒有睡覺的欲望。

不知過了多久，周京也似乎感覺到自己離那股馨香更近了，他以為是自己不知不覺的靠近，所以又往外退了退。

“不要動。”栗倦舒清冷的聲音響起，阻止了他的動作。

他果然不再動，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著慢慢靠近自己的少女，胳膊也蠢蠢欲動，恨不得現在就把她撈進懷中。

兩個人之間的距離還有一臂。

“我可以抱你嗎？”周京也壓低聲音，儘力顯得自己呼吸聲不要那麼大。

他屏住呼吸，生怕錯過了對方任何的舉動，終於得到了幾不可聞的‘嗯’。

一種寬恕讓他欣喜若狂，動作卻越發輕柔，慢慢靠近她，搭在她的胳膊上。

沒有抗拒。

他壓住欣喜，緩緩移動到她身前，伸出另一條胳膊從她脖子下穿過去。

沒有抗拒。

最後一步，他咬緊牙關，要把她帶向自己的懷中。

這一刻，不隻是他，栗倦舒也屏住了呼吸，似乎這樣就能壓製住已經衝到喉管的惡心感，隻要最後一步成功，那麼，這個訂婚儀式明天就能舉行，不能的話……

這樣想著，她突然發覺臉頰處有硬彈觸感——他們已經抱在一起，她的臉也已經貼在了隔著兩層布料的周京也胸前。

好像成功了。

兩個人都這樣想著，栗倦舒身體也慢慢軟下來，勾出一絲笑抬頭看向似乎已經隱隱有淚光欣喜若狂的周京也。

“好……”剛說出一個字，她臉色突變，被好不容易壓下的惡心感突然卷土重來，在一秒鐘內已經衝到喉管。

她一把推開周京也，甚至來不及穿鞋就衝進浴室，狠狠嘔起來。

不行！還是不行！這是不行的！內心有個聲音在她嘔吐時一直在說。

她反駁：為什麼不行，聯姻！利益最大化！我不愛他！我隻是為了利益，我可以忍受我的床邊人不乾淨，爸爸媽媽都這麼忍過來了，我為什麼不行！

它說：你不行！你出生畸形的家裡，但你是乾淨的啊！你忘了嗎！栗倦舒！你忘了嗎！你是乾淨的，你從心到身體都是乾淨的！而他呢？！你忘了他有多少床伴嗎！！！你忘了你買的那一盒盒byt嗎！！！

轟地一聲，栗倦舒想到了今晚被她忘至角落的，不知誰留下來的兩盒安·全·套。

更大的惡心感爆發，她在廁所呆了足足十多分鐘，終於穩定下來，看著鏡子裡已經麵色蒼白的自己，她低下頭，推開浴室門走出去。

“倦倦，喝水。”

周京也就靠在門外的對側，手中舉著冒著熱氣的熱水，語氣希翼，看到她走出來的第一秒就遞過去，克製內心湧起的巨大恐慌。

栗倦舒沒有接，而是抬起頭直直看向他。

周京也被巨大的絕望埋沒，看著不含一絲雜質的黑眸，他知道，沒機會了，一切都毀了，一切回到了比原點更糟糕的境界。

栗倦舒目光透過他，落在他們身後還未燃儘的紅色蠟燭和還未凋謝的玫瑰花束上，再從地麵上鋪滿的花瓣轉移到已經失去了血色同樣臉色蒼白的周京也臉上。

柔和的燈光打在兩張同樣沒有血色的臉頰上，無法說出是誰的更加脆弱一些，隻是周京也眼眶滑落的眼淚被折射出更加悲愴的色彩。

栗倦舒慢慢張開嘴，還沒發出聲，就被一把扯進一個溫暖的懷抱，與她渾身冰冷形成鮮明對比，她到現在還有心思想，難怪女友不斷啊，原來真的有人會無時無刻不擁有著溫暖的懷抱。

她閉上嘴，不抗拒這個算是二人最後的告彆擁抱。

周京也彎下腰，緊緊環著她，下巴抵在她肩頭。

硌的有點疼，她想。

但很快就又聽到悶悶地，帶著哭腔的聲音從她的肩骨一路傳至耳骨中：“彆說，求你，倦倦，不要說出那兩個字，我可以等的，我們不急，從你接受我到現在我們可以親吻，用了兩年，我也可以等你徹底不排斥我的那天，一年，兩年，三年……我都可以，求求你，不要放棄我，我不想被你舍棄，求求您……”

說不動容是假的，畢竟兩個人是從出生到20多歲的青梅竹馬，沒有愛情，友情也足夠深厚，隻是，栗倦舒想，他們也隻能止步於友情了。

她近乎於冷漠地想，當初也不應該答應他的追求的。

突然感覺肩部有些黏膩的難受感，滾燙的淚水，激得她像是在被火焰灼燒。

“求求你，回抱我。”顫抖的竭力保持平穩的聲音請求她。

卻等不及她的反應，就自顧自拉起了她的手，虛虛搭在他的腰線附近。

不知道過了多長時間，周京也終於冷靜下來，表麵上是這樣的。

他慢慢鬆了手，麵色依舊蒼白，懷抱依舊溫暖，看著沒有一絲動容的栗倦舒，他不敢再去直視她的眼睛，乾澀地聲音失去了以往的散漫不羈，總是富有魅惑意味的桃花眼也像是失去了靈魂，喃喃道：“我要怎麼做，你告訴我，栗倦舒，不要讓我一個人……”

說到最後，他離開了她，靠在玻璃門上，臉上已經布滿了絕望和無儘冷靜：“你還是要離開，我攔不住你，我以前做的事，都是巨大的阻礙，你跨不過去，除非我重新活一次，否則你不會再看我一眼。”

他閉上眼，不再有任何舉動。

很快他就聽到身邊有窸窸窣窣的聲音，一陣風掠過，輕輕關門的聲音把他們徹底隔絕成兩個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