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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青裕忙完紋身的事兒,特地空了半天的時間出來。
每個月的中旬,他得去嵐山醫院。
醫院是個信息素漫天的地方,文青裕不喜歡,特彆是他會聞到很多alpha的信息素。
不過,文青裕再不喜歡,也會保持每個月都去這麼一次。
文青裕從小無父無母,從他有記憶以來開始他就在福利院裡,院長對他很好。自從院長出車禍成植物人住院後,福利院就被文青裕接管,而院長住院費用也是文青裕一個人承擔。
“文先生!”這家私人醫院的護士早都認識文青裕了,一見到他進門就和他打了聲招呼。
“蘇歡呢?”文青裕問。
護士道:“他請假了,這兩天都沒來誒,文先生你是找蘇護工有事兒嗎?”
“請假?”文青裕愣了愣,“生病了?”
“應該是的,他請了一周,找人給他代班了。”護士解釋,“但是文先生您放心,我們都會照顧好您的親屬的。”
文青裕倒是沒說什麼,原本他其實隻放心蘇歡,但既然蘇歡不方便,讓彆人接管陳霖的日常護理也不是不行。
“好,帶我過去吧。”文青裕邁開腿。
嵐山醫院頂層,來往的護士都戴著口罩,連走路都沒聲音,刻意放慢了步伐。
探視時間已經到了,房門被人從裡麵拉開。
“文先生。”護士微微側身。
文青裕走了進去,病房內光線正好,窗簾處投射下來午後的暖陽,房簷偶有昨日的積水滴落。
床上的男人看上去有些蒼老,滿頭的白發,即使麵部沒有任何表情,卻好像能從他的眼角看到他笑起來時候的皺紋。
陳霖創建福利院已經二十多年,帶出來的孩子數不勝數,這其中也不乏有成功人士,但更多的還是離開福利院之後在社會上艱難求生的人。
文青裕算是最貼心的,陳霖之前就總說他不忘本。
“院長,我來看您了。”文青裕站在床邊,聲音很輕。
陳霖當然不會回應他。
在文青裕長大成人的過程中,他早就把陳霖看做了父親一般的存在,畢竟他從小吃喝拉撒都在福利院內,教導他的老師也是陳霖聘用來的,福利院大大小小的事務,陳霖都親力親為。
他是一個好院長,可惜天意弄人,讓他出了一場所有人意料之外的車禍,性命雖然是保住了,但一直沒能醒過來。
護士聽到文青裕的話,悄悄帶上門,室內隻剩下他們二人,沒有人會進來打擾。
“每個月我都會來看您的。”文青裕把花籃放在了床頭。
他知道這花籃即使是擺在這了,床上的人也看不到,而過幾天醫院的護工就會把枯萎的花清理掉。但每次文青裕來還是會帶花籃,一如既往,這算是他的心意。
文青裕拉開椅子坐下,他手裡握著個紙杯,是方才路上喝完飲料剩下的紙杯。
對著一個沒有反應的人說話看上去是件傻裡傻氣的事情,能因為聽到什麼觸動情緒的話就蘇醒那是童話故事,現實裡,能不能醒,什麼時候醒,看命。
也可以換句話說,玄學。
文青裕不覺得自己在院長的心裡有重要到他分享自己的難過,自己的不舍,或者他像傳統影視作品裡一般跪在地上哭天喊地,祈求陳霖蘇醒,陳霖就真的能睜開眼睛。
但文青裕心情不好,或者遇到有些棘手的事情時,還是會來這間病房絮叨絮叨。
“最近紋身室被人砸了。”文青裕笑了聲,也不知道是自嘲還是彆的什麼,“不過您彆擔心,我們找了師傅來維修,費用還是對方賠償的,沒有很嚴重的損失。”
他想象著如果陳霖此刻是醒著的,會問自己什麼話。
“您放心,我最近一切都好,下個月有個紋身大賽,小運非得給我報名,我不打算參賽了,以前參的賽夠多,現在沒那種心思,我本來就不喜歡總和彆人作比較,之前為了打響工作室的名氣才不得不打各種比賽。”
“我現在自己在掙錢,也有一點積蓄,吃得飽穿得暖,您不用擔心我再和小時候一樣餓到暈倒了。”
他有一搭沒一搭地說著,目光緊緊盯著病床上的人,陳霖緊閉雙目,除了呼吸平穩以外,沒有任何看得見的生命征兆。
片刻後,文青裕兜裡的手機震動幾番,他下意識拿出來看。
是福利院的老師發來的。
到了他們例行給文青裕這位代理院長彙報的時候。
老師給文青裕發送了幾張照片,還有視頻,文青裕點進去看,照片上的孩子們笑靨如花,看上去無憂無慮,福利院內臥室和活動教室的環境都很好,平時有專門負責清理的人員來打掃。
“青裕!你最近還好嗎?!來看!我們給孩子們布置的兒童節花園!是不是很漂亮?!”
熟悉的聲音在視頻裡響起。
福利院的幾個老師們挨個出現在鏡頭中,有幾個調皮的男生拽著老師的褲子死不撒手,說想吃冰淇淋。他們所在地的後方是掛滿了氣球和彩帶的草叢,還有個不知道哪裡買來的愛心盆景。
文青裕笑了聲,他語音道:“好,辛苦了。兒童節我會給大家準備禮物的。”
老師又發來視頻,一幫孩子齊聲:“謝謝青裕哥哥!”
這間病房裡短暫地出現了不屬於醫院的熱鬨,文青裕關了手機,看著床上的發了一會兒呆。
他有個習慣,也算是職業病。
他喜歡在各種空白的紙杯上畫畫。
以前剛剛接觸行業,是為了練手,現在不知不覺就成了下意識的舉動了。
於是文青裕坐在椅子上,從衣服兜裡抽出隨身帶著的鋼筆,低頭開始在紙杯上畫畫,窸窸窣窣的描摹聲傳出,病房內又恢複了安靜。
過了半小時,文青裕起身,他拉開房門,看到走廊上站著等待他的護士。
“時間到了是嗎?”文青裕笑著問。
“是的文先生,我送您下去吧。”護士也笑意盈盈地說。
“不用了,你去忙吧,我自己下去就好。再會。”
文青裕衝護士點點頭,轉身離開。
護士於是走進病房內,本來想著整理一下,但她進去後才發現,即使文青裕來過,也像沒來過一般,連床上躺著的人蓋的被子都和方才一樣,被角都沒移動過。
而椅子早就被文青裕搬回了原位,護士心頭咯噔了下。
她視線上移,看到床頭櫃放著一捧花籃,還有個紙杯子。
這場景,其實但凡在醫院內乾過一段時間的護工都清楚,因為文青裕每次來都會留下一個花籃,還有一個紙杯,紙杯上是他自己畫的畫,藝術性極強,通常都是即興,想到什麼畫什麼,而且完成度很高,畫的內容大多和花有關,給這個病房增添了人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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匡子羽叼著煙,站在車邊,他單手插在兜裡,看著手裡的合同。
“有點意思。”匡子羽冷笑一聲,他麵前是灰撲撲的居民樓,手腕上有個牙印,滲著血。
“喂,顏頌。”匡子羽打了通電話,對麵的人淡淡嗯了聲,他於是繼續,“這小子油鹽不進啊,說是他和蘇健傑早就斷絕父子關係了,蘇健傑欠的債他蘇歡管不著,也不可能還。”
“然後呢?”顏頌問。
“然後我就把他揍了一頓。”匡子羽呼出煙圈,“還他媽被咬了一口。你給我報銷醫藥費。”
“告訴他蘇健傑已經把房子賣給我們了,剩下的錢他如果不想辦法還清,嵐山醫院的工作他也彆想要了。”
“你有必要做得這麼狠嗎?”匡子羽嘖了聲,“你不會真看上蘇歡了吧?他雖然是個優質omega但是.....”
顏頌沒說話。
匡子羽問:“那你打算讓他怎麼還錢?把他逼到絕路,他隻能求助你了。”
“讓他跟你上床?”
顏頌這下嗤笑了聲:“跟我上床?我需要嗎?”
“對啊。我他媽就是說你沒必要啊。”匡子羽皺眉,他搞不懂了,“你想要omega哪裡找不到?多少優質omega就是倒貼也..而且你爸不是有想讓你聯姻的意思麼。”
“留著有用。”顏頌還是這句話。
“行。隨便吧。”匡子羽暴躁地帶上車門,“我把房子收了,現在過去找你,你人在哪。”
“嵐山醫院。”
“你去那乾什麼?”
顏頌淡淡:“處理擴建的事。嵐山醫院是老頭交給我的項目。”
掛完電話,顏頌站在窗前,盯著樓下漸行漸遠的熟悉的身影。
“顏總?”醫院院長膽戰心驚地站在身後。
“剛說到哪了?重新說。”顏頌道。
“啊?好..好的。”院長冷汗直冒,“擴建的施工隊我們已經找好了,承包公司的合同昨天也下來了,審批也過了,都按照您的吩咐在籌備,我們醫院非常感謝集團的支持....”
院長說了半天,顏頌都沒回頭看他一眼,隻是站在窗口那不知道在望什麼。
“顏總?”這是院長今天第二次喊顏頌,試圖喚回顏頌的魂。
“行。”顏總終於轉身,他單手撐在桌麵上,翻了合同一頁,“有件事情我得麻煩你。”
“您說,您說。”院長忍不住擦擦額頭的汗,“不麻煩,顏總交代的事怎麼敢說是麻煩。”
“擴建之後申請轉到新區的患者名單整理一份給我。”顏頌掀起眼皮看他,目光又冷又沉,帶著不容置喙,“有問題沒?”
“好..好的。”院長抿唇,“我明白了。”
顏頌沒再多說什麼,例行檢查過後他上車,回了顏家。
顏家和顏頌自己的房子不一樣,顏明華就喜歡熱鬨,彆墅買在市中心,占地麵積很大,後麵帶了馬場和高爾夫球場。
“少爺。”管家站在路邊鞠躬,大門緩緩打開,他目送載著顏頌的車往裡開。
客廳內。
顏明華五十出頭,但精神矍鑠,眼神一絲渾濁都沒有。
他背對著顏頌站著,手上撚著一串佛珠,緩慢地搓動。
“那個混賬呢?”顏明華聲音帶著冰冷,一聽就知道他正在氣頭上。
“不清楚。”顏頌淡淡。
他靠在沙發旁邊,單手插在兜裡,低頭看了看腕表,“半小時後我要開會,你有話直接說。”
“把那個混賬東西給我叫回來!”顏明華突然把佛珠手串往玻璃窗上猛地砸去,“當初他要和那個明星好我就不同意!我們顏家是什麼身份?!一個台上賣笑的戲子也能進我顏家的門了?!”
“顏森是你弟弟!你也不嫌丟人?!還不趕緊把他弄回來!”顏明華勃然大怒,訓斥,“你這個當哥哥的是不是順風順水的日子過慣了,已經忘記你是顏家的長子,你走出去代表的就是我們顏家,我們顏家的麵子都要被你們兄弟兩丟儘了!”
“他在哪?”顏頌沒什麼表情。
“已經三天沒回來了,你告訴他,如果再不和那個林素禕分開,就彆想再花我顏家的一分錢。”顏明華像頭發怒的雄獅,威風凜凜,濃眉鋒利得像兩把刀子,“如果他再和林素禕有聯係,我就讓人弄死林素禕。”
顏頌聞言突然笑了一聲,轉身就走。
“你去哪?!我話還沒有說完!你眼裡還有沒有我這個父親?!”顏明華怒吼道。
顏頌抬起胳膊擺了擺手,“去找顏森。”
車內。
車門一關上,顏頌臉上的表情就逐漸冷了下來。
明暗交織的光線裡,顏頌點了根煙,呼出煙圈。
前頭司機顫巍巍:“顏總,去..哪裡?”
“半島酒吧。”
“好的。”
酒吧內燈光萎靡,傍晚陸陸續續進來不少人,路過了前台一個爛醉如泥,倒頭不起的,都多看了幾眼。
因為這人居然在散發信息素!
“森哥,森哥...”調酒師擔心地推了推顏森的胳膊,“您在這裡已經坐了一天了,要我帶您去休息嗎?”
調酒師是beta,他感覺不到顏森現在身上的信息素究竟多亂,橫衝直撞的,而且不同尋常,這是類似於信息素壓製的前搖,一旦alpha的優質信息素爆發,產生壓迫感,能讓omega動彈不得。
“森哥?”調酒師好像聽到顏森嘀嘀咕咕在說什麼,他湊近,“森哥您說什麼,我聽不清,您大聲點。”
“...文青裕該死,如果不是他...他該死!...現在林素禕不要..不要我了...沒有孩子沒有標記...林素禕永遠不會回來了...那個紋身師..我要讓他血債血償!”
此刻混黑的入口走進來個男人,大步流星,嘴裡叼著煙,調酒師抬眼望去,瞥見來人麵孔,血液倒流,渾身都僵硬著:“顏..顏總。”
“讓開。”顏頌神色不明地盯著窩在吧台的顏森。
“..好。”調酒師退了一步,不敢再開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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