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已經完全黑下來了，路上的車輛和行人越來越少，路思長使勁兒一捏車閘，把車停在了醫院門口。

“門診”兩個大字在暗夜裡發著紅光，他走進醫院大門，撲麵而來的，就是一股淡淡的消毒水味兒，他掩了掩鼻子。

真是不喜歡這個味道。

微信“叮咚”響了一聲，路思長拿起手機一看，原來是小姑發來的信息：

小路，你爸在15層03病房。

路思長回道：知道了。便轉身走向電梯。剛走兩步，卻發現電梯前擺著一個黃色提示牌，上麵寫著：電梯維修中。

路思長歎了口氣，隻能轉頭向樓梯走去。

黑洞洞的樓梯安靜異常，頭頂隻有燈泡發出的微弱燈光，籠罩著整個樓梯。路思長一步步往上走，樓梯裡隻回蕩著他一個人的腳步聲。

他其實一直不知道如何麵對他爸，這個除了把他帶回家，就再也沒管過他的男人。

他的爸爸，在公司裡，是畢恭畢敬，累生累死的小職員，在家裡，卻是一個隻會天天酗酒，對自己吼叫打罵的陌生人。

小時候，他最害怕的事就是和他待在一起，爸爸就像是一個隨時會爆炸的火藥桶。

隻要他做的事情有一點不順他的意，輕則大罵一頓，重則便會引得他暴怒，把他打得皮開肉綻。而每當這時，阿姨則是在一旁冷眼旁觀，既不阻攔，也不參與。

路思長一度以為是自己做的不夠好，在他十歲的某個晚上，爸爸又是喝的酩酊大醉，回家倒在沙發上就睡著了。

他拿著一塊毛毯，想要給爸爸蓋著，但卻不小心將放在桌邊的一杯水打翻在了爸爸身上。

於是他驚恐地看著爸爸突然掀開了眼皮，猛地暴起，抽出皮帶，劈頭蓋臉朝他打去，如何哭喊慘叫都沒有用。要不是最後小姑趕到攔著，他那天可能已經被打死了。

他有的時候真的十分困惑，爸爸為什麼要把他接回家？難道隻是為了讓他當一個出氣筒麼？

他也會想，遠在天上的媽媽看到這一切，會不會難過呢？

也許是看不下去自己的弟弟對孩子的這般行徑，也許是出於自己的母性之心，小姑一氣之下，把他接到了自己的身邊帶著，於是，他長達四年的痛苦生活終於結束了。

在這期間，他總是刻意躲著爸爸，他害怕看到那雙滿是戾氣的眼睛。於是，他就這樣長到了十六歲。

知道爸爸胃癌住院那天，他的心情很複雜。

是難過嗎?不是。

是欣喜嗎？好像更不是。

醫院樓道裡的燈忽明忽暗閃爍著，路思長隻覺得自己走的雙腳發軟，他抬頭看了看眼前房間的標識，寫著大大的“15—3”。

到了。

路思長深吸一口氣，推門進入。

這房間靠窗的病床邊上，圍了好幾個人。站在最邊上的那個女人，一見路思長來了，麵露幾分輕鬆。

路思長叫她：“小姑，我來了。”

路思長的小姑叫做路懷瑾，她幾步走到路思長旁邊，拉著他的手道：“思長，快去看看你爸吧。”

路思長“嗯”了一聲，幾步走到了路懷遠病床前。即使來之前已經料到了會是什麼樣子，可真正見到了，還是覺得有幾分震驚。

路懷遠因為不停地化療，他的頭發隻剩了稀疏的幾根，往日淩厲的眼睛此刻緊緊閉著，麵如枯槁，骨瘦如柴，整個人透露不出來一點兒生氣。

“叫叫你爸吧，可能是最後一麵了。”

站在一旁的阿姨許久不出聲，淡淡說道。路思之轉頭看了看她，她好像又比以前更精致了。

此時，路懷遠似乎聽到了聲音，慢慢睜開了眼睛，目光看向路思長，卻欲言又止。

片刻後，他說了幾個字，聲音很小，阿姨湊到他嘴邊聽著，然後道：“他說，想和路思長單獨說幾句話。”

路懷瑾拍拍路思長的肩膀，走了出去。一時間，屋子裡的人都離開了，隻剩這父子兩人。

“思長。你,你過來。”

聽到路懷遠微弱的聲音，路思長沉默的站了幾秒，還是在床頭邊的椅子上坐下了。

“思長啊，你現在還......恨爸爸嗎？”

路思長眼裡閃過一絲憤恨，道：“你覺得呢？”

路懷遠躺在病床上，歎了口氣，道：

“思長，我當年那樣對你，你......我知道是我的問題，控製不住自己的脾氣，可是，你知道嗎，你跟你媽長得太像了......所以我一見你，就......”

可路思長卻好像無法冷靜下來了，他似乎在努力克製自己的眼淚，問道:“你告訴我，媽媽是怎麼死的？”

路懷遠不說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