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福從泊秦淮出來時，日頭已經高升，金陵不愧為大梁數一數二的大城，街道上車水馬龍熙熙攘攘好不熱鬨。

祝福看時辰離午飯還有些時候，反正閒著也是閒著，決定隨便逛逛。

到金陵之前，祝福還以為她不會有這般悠閒的時間。畢竟他們是得了鬼教有可能搞事的消息才來的。

祝福躺在馬車上的時候，看著徐如生，腦海裡模擬了不下十餘種，八方門和鬼教在昏天暗地、淒風苦雨的金陵，明爭暗鬥、爾虞我詐、你死我活的情景。

哪兒能像現在，祝福咬了一口熱乎的糖包，風平浪靜遊手好閒。

也不知道那位偉大的徐門主是怎麼安排的，反正八方門是肉眼可見的閒了下來。於是祝福隻能更閒。

好在她還記得自己是為了什麼而離家的，雖然她還沒有找到娘親的半點下落，但是前些日子，她終於收到了祝丞相的回信。

信是由徐門主轉交的，外出途中本就行蹤不定，如果不是她跟八方門一路同行，且八方門有自己的傳遞渠道，她根本就不打算寫信。

開玩笑，她怎麼可能給自己動筆的機會？！

好在努力不是沒有結果的，祝丞相的回信裡除了一堆“不要”“不許”“不準”以外，還說了最後一次有疑似她娘親的身影出現的地點，在南方的某座山。

南方的，某座山。

祝福差點都叫這六個字給氣笑了。

她難道是什麼上古時候掌管山巒的神明嗎？足不出戶就能儘曉山間草木？丞相大人在寫下這句話的時候沒有一丁點兒的心虛嗎？

祝福可算是知道她爹為什麼死磕她外公的天下山莊了，斧頭被偷了果然會第一時間懷疑鄰居。

祝福一邊欣賞著人民大眾欣欣向榮的生活，一邊在心中偷偷感歎世風日下人心不古。等手裡的糖包三兩口吃完，把油紙裡包著的剩餘幾個隨手送給街邊玩樂的孩子，擦了擦手，繼續晃晃悠悠地走。

乍一看好像和先前沒有區彆，卻不著痕跡地漸漸遠離了鬨市。

尋常人被跟蹤，可能第一時間想的是怎麼甩開對方。但祝福不一樣，這世上還沒有人能在跟蹤了祝大小姐後，全身而退的。

祝福留意著身後的那道氣息沒有改變，這才放下心來，不枉她因為擔心傷及無辜，隻好用儘所有演技走到這麼個犄角旮旯處。

方才還走地慢悠悠的祝福突然毫無預兆地停了下來，後邊跟蹤的人先是一愣，突然反應過來，心道“不好”，然而高手過招，失之毫厘差之千裡，他腳下一轉正打算離開，迎麵卻剛好撞上了一把寒光淩厲的劍。

劍刃明明還在毫厘之外，脖子上卻被看不見的劍氣劃出一道血痕。

原來真的有人，隻是正常呼吸都能日進千裡。

程三早已習慣了祝福的非人天賦，麵無表情地用手指輕輕推開驚鴻。

“……好劍法。”

祝福心道基本劍招有什麼好不好的，倒是你。

“你怎麼會在這兒？”

程三是幾年前她爹給她請的武師傅。

說是武師傅，祝福因為自幼就顯露出了非同一般的武學天賦，加之她外家是江湖赫赫有名的武學聖地，自然派了專人教她。

因此程三更像是她的陪練。

這一點程三的感受尤為深刻，起先一年他還能問心無愧地頂著武師傅的名頭教祝福幾招。

不出兩年，祝福就能跟他打得有來有往，再翻過一年，他在祝福手底下已經走不過十招了。

好在丞相家還有個弱不經風的大少爺，他才沒有失業。

程三伸手抹了一把脖子，細細的一道小口子竟然還挺疼。他不由地感歎果真由奢入儉難，想當年頭破血流都沒事，如今流這麼兩滴血都敏感上了。

程三隨手把血抹到身上，回答道：“丞相發現有人在盛京調查你的身份，雖然按照預先編排好的設定透露給了對方，但是丞相不放心，叫我跟上來看看是誰在查。”

程三看著出門在外，還能吃得紅光滿麵、神采奕奕的祝福，“我也沒想到能碰見你。”

特意去盛京調查她的，最後還回到了金陵。哪怕祝福自認不是聰明人，這種情況，除了八方門不做他想。

不過祝福不是矯情的小姑娘，況且她清楚的知道徐如生身上背負了什麼，知道徐如生有多輸不起，又怎麼會在這種事上較真。

當然最重要的原因是，她身正不怕影子斜好嘛，要不是祝丞相見不得人，她才懶得搞這些呢。

程三看著祝福毫不在乎的樣子，對自己的猜測更多了幾分肯定。

他跟著那人一路從盛京過來，眼看著那人進了金陵城最有名的清倌——夜泊樓，剛花了兩天時間摸清楚地形，準備溜進去探一探虛實，就看見祝福大搖大擺地從正門走了出來。

還和那些人頗為相熟的樣子。

一時間不知道自己到底在忙活什麼的程三，想著到底是丞相親口布置下來的任務，姑且還是問了一下祝福：“你知道是誰在查你？”

祝福點了點頭，滿臉的無所謂。

或者說是無所畏懼。

程三暗暗磨了磨後牙槽，進丞相府養老前，他也是闖蕩江湖三十多年的老人了。見過多少天不怕地不怕的小牛犢子，哪個不是很快就被江湖教做人。

偏偏這麼個小丫頭，挫折教育始終不來。

於是一複一日，越活越自信。

程三試圖用經驗給祝福傳遞教訓。

“你既然知道對方都在調查你了，可見人家並不信任你，和不信任的人一起行動有多危險不用我說吧？你要不還是回天下山莊？或者跟我一起回盛京也成。”

祝福“嘖”了一聲，把驚鴻收好，全當沒聽見，“你回去後，記得告訴我爹沒什麼事，讓他吃好睡好就行。”

‘裝聾作啞’是祝福從小就用慣了的招數，程三無法，隻好像以前一樣扯起虎皮。

“夜泊樓是八方門的產業，你住在那裡，想必最近是和八方門同行，你知道八方門除了做生意，一心隻想著殺鬼教嗎？”

程三現在雖然從江湖上隱退了，但前邊半輩子也不是白混的。發現祝福不自主地僵了一下，就知道自己說中了。

“和八方門有牽扯還能說是，你想請他們幫忙找夫人。等丞相和老莊主發現，你不僅僅是請八方門找人，而是和作惡多端、心狠手辣的鬼教牽扯上了，你說他們會怎麼樣？”

祝福不敢置信地看著程三，心狠手辣的究竟是誰？！

偏偏程三還沒結束，麵無表情地補充了一句，“哦，還有大少爺。”

你不仁，就不能怪我不義。程三心想。

祝福的右手放在腰上，恨不能把驚鴻抽出來，“嗖”地一下，斬草除根。

嘖，真是好險惡的江湖，好卑鄙的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