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內有些昏暗,可即便如此,徐如生還是一眼就看清了紙上“母:天下山莊上官玥,父:盛京西街萬豐樓祝永福”。
就連自己都沒有察覺地鬆了一口氣,下意識點燃了燈台,借著光亮想再確認一遍的時候,才愣了愣。
徐如生看著燈火下,落在手裡那薄薄的紙張上的,晃動著的自己的影子。
如此輕賤。
徐如生輕輕閉了閉眼。
他縱有百種籌謀,萬般糾結,終究敵不過一個關心則亂。
徐如生釋懷地輕笑一聲,他不是不知情為何物的少年,此前的種種躊躇和優柔,不過是他身負徐家百條人命,不願也不該將那個仿佛從來便無憂無慮的小姑娘拉進這個泥沼。
可她偏又要回來,偏要跟在他身邊,反叫他一點一點陷得更深。
徐如生如同往常一樣,快速地閱過一遍紙上的內容。
同祝福自己透露出來的信息沒有太大出入,徐如生麵上卻沒有波動,不見欣喜,也無憂慮。
徐如生將手裡的紙靠近燭火,任由火苗飛快地燃上,緩緩將上頭所有的文字都付之一炬。
他既已決定了自己的心意,便不需要這些東西來安自己的心。
從今往後,不論天下山莊和那盛京富商的真相為何,都同他所識所知、所求所願的姑娘無半點乾係。
*
“……你們在乾嘛?”
祝福出門溜達了一圈,裙擺上毫不意外地濺上了一堆泥點子,正打算回房換身衣服,一進小院,就看見徐如生的房門口圍了一圈人。
探頭探腦嘀嘀咕咕,十分可疑。
要不是這些人都穿著八方門的衣服,祝福真的很難保證不用驚鴻一個一個戳過去。
由此可見早上看見她趴在徐如生房門上的南門菁,是多麼成熟又冷靜。
八方門的幾人正在聽‘三歲祝小福大戰半歲街頭惡犬’的故事,正聽到精彩之處,背後突然傳來主人公的聲音。
幾人頓時做賊心虛,齊齊背手搖頭,表示我們絕對沒有偷偷說你壞話,最多就是聽個名人軼事,還不敢多笑。
祝福有些狐疑,雖然沒有相信他們,但基於八方門人一向奇奇怪怪,因此聚在自家門主房門口偷偷摸摸也就不是什麼稀罕事兒了。
所以祝福提著自己的小裙擺,轉身進屋。
留給八方門人的雖然隻是一個冷酷的小背影,但阻擋不住眾人在進一步確認祝福身份無疑後,感到更親近了的心。
祝福發現八方門的人這幾日突然變得熱情了,雖然以前也不冷漠,但自打來了金陵城後,明顯熱情得過了頭。
祝福這日清晨特意早起,本打算偷偷去泊秦淮看看。至於為什麼要偷偷,隻能說是男人的嫉妒心實在不得了。
結果向來躲著夜泊樓的大姐姐們,不敢出現在主樓的八方門人不知從哪裡壯的膽,祝福後腳跟剛剛離開夜泊樓,刷的一下,前麵跳出好幾人,圍著祝福殷勤又諂媚。
“祝姑娘祝姑娘!”
“您這麼早是去哪兒啊?”
“咱今兒還是去南邊小吃街嗎?”
祝福收回了腳。雖然這波八方門人是南門菁手下的,並不摻和夜泊樓內政,但畢竟都住在人家後院,而且慫的一批,被風情萬種的大姐姐輕鬆拿捏。
被這些人知道了,就等於被駐守夜泊樓的姐姐們知道了,就等於被哼哼唧唧又騙了她一條小‘金’魚的東方既白知道了。
就等於好麻煩的。
於是祝福臉不紅心不跳,隻淡淡道:“我想一個人隨便轉轉。”
重音放在“一個人”上,且突出強調“隨便”二字。
正對口擅於抓取關鍵信息的八方門。
於是幾人隻好發出遺憾的聲音,把路讓開後,又忍不住衝著已經走遠了的身影叮囑。
“那你記得早點兒回來吃午飯呀!今個兒有鹽水鴨呀!”
我們躲在廚房頂上看見的,並已經偷偷吃掉了三個腿和兩個翅。
祝福懷著一點點愧疚,和非常多的興奮順著大街一路向前,她今天出來的早,白日裡繁華熱鬨的街市,這會兒隻開了幾家做朝食的店,若不是惦記著難得去一次泊秦淮,祝福就坐進剛才那家羊肉泡饃小館了。
熟悉的羊肉鮮香和胡椒辛辣,隻是聞著味道就叫祝福有種瞬間回到那個孤煙直、落日圓,充滿血腥和廝殺的地方。
祝福一路天馬行空,順帶掃兩眼路邊的招牌,找泊秦淮在哪兒。
夜泊樓雖然富麗堂皇,但丹橘畢竟是離家出走,所以按她的經驗估計沒多少銀子,又因為早前見識過錦州城那間經費緊張的八方門牌包子鋪,祝福推測泊秦淮很有可能就在胭脂鋪和布料店之間。
祝福的推測倒是沒錯,不過這次不是扣扣搜搜的夾心餅乾了,少說也有個牛肉燒餅的級彆。
先說兩邊的鋪子,一看就消費不低,門麵上的功夫就已經夠好了,立在中間的泊秦淮卻足足有兩倍那麼大。
門麵大,招牌自然也大,姑且還沒正式開張,所以招牌上頭還掛著塊紅綢布。
被風一吹,欲羞還迎半遮半掩的,簡直絕配。
夜泊樓雖然名聲和其餘什麼紅袖閣天香苑一樣響,裡頭的姐姐們也總是不大正經,但確實隻賣藝不賣身。
偶有幾個轟動金陵城的‘賣身’,還都是南門菁幫忙安排的托——被托出去的就是抓鬮抓到骷髏頭的倒黴鬼。
所以南門菁手下的八方門人對夜泊樓心有畏懼不是沒有道理,保不齊真有失身在這裡頭的。
而丹橘自立門戶的這間泊秦淮,還沒進門,就能看見裡頭紅的粉的藍的綠的紗幔綢緞,掛的到處都是,和為了強行提升格調在大堂掛了山水字畫的夜泊樓完全不同。
媚俗的非常直接。
嚇得祝福一時之間進退維穀,不知道自己到底該不該進。
這要是真的,都不僅是祝丞相會生氣的程度了,她如果進去,即使是她那常年隱性叛逆的親哥哥怕是都要揍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