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福正猶豫該走還是該進,裡頭賣包子的人正好抬著兩個冒著熱氣的蒸籠擺在了外邊,一抬頭看見門口的祝福驚喜道:“咦,祝姑娘!”
祝福看看八方門的人身上嶄新的圍裙和手裡頭的蒸籠,不得不說還挺像那麼回事。
“恭喜開業,祝財源滾滾、生意興隆。”
祝福把方才隨手在路邊折的花枝遞過去,八方門的人也不介意,高高興興地接過來,嘴裡非常熟練地招呼著:“來來來,快進來,今兒個開業大酬賓!”
來都來了,祝福也的確好奇這裡麵是什麼樣。
畢竟八方門一向自詡江湖首屈一指的門派,說不定外邊看似是平平無奇包子鋪,實際上裡頭遍布機關暗道和絕世高手,儘藏江湖詭譎秘辛。
“哎呀,祝姑娘!”
“正好這幾籠剛剛蒸好,快嘗嘗!”
“您吃個豬肉白菜的還是魚肉薺菜的?”
祝福心想原來這就是你們開在肉鋪和魚販中間的原因,還怪會做生意的。
“豬肉的吧。”
祝福環視了一圈不大但乾淨敞亮,一眼看過去就知道肯定沒有什麼秘密通道,甚至玩個躲貓貓都藏不住的小店,在八方門這幾人圍坐的桌前坐下。
八方門的人殷勤地給祝福上了一籠小包子,還多贈了一碗豆腐腦。
祝福本來隻是客氣地嘗了嘗,沒想到味道竟然還不錯,有些驚訝。
八方門的人見狀得意道:“這是我調的餡!”
“我擀的皮!”
“我包的包子!”
“我生的火!”
我們真是多才多藝呢!
包子的確是好吃,祝福也不吝嗇誇獎,“確實好吃。”
不過。
“你們以後就留在錦州城開包子鋪了?”
聽說八方門以前在錦州城沒有據點,這次徐如生過來後才突然決定分設一個,錦州城在八方門的劃分裡屬南門負責的範圍,自然由南門菁手底下的人留在據點。
不過這幾人幾乎全都搖了搖頭,隻有剛才說調餡的那個點了點頭。
“我留在這兒,缺的人手再從其他地方調過來。”
在錦州城設立據點是突然決定的,比起接單子搞情報,主要還是為了保護花姨一家。
祝福吃也吃了,喝也喝了,吉祥話也說過了,起身告辭的時候,八方門的人特意給祝福推薦了一下今天晚上的花市。
今晚一過花市就要關門,既然是花市的最後一夜,比起往常自然要熱鬨許多。
什麼曇花一現、杏雨梨雲的絕景都成了普通,重頭戲還是有情人互換花枝錦帕,有情人梅河水畔放個河燈,有情人花前月下拉拉小手。
八方門的人說著說著不禁悲從中來,“還是算了,沒什麼好看的。”
祝福作為完全不需要娶媳婦的女孩子,並不能對八方門眾人的怨念感同身受,反而還對晚上的花市頗為期待。
聽說花神還會再遊一次街。
穿女裝的那種。
*
此夜星繁河正白,人傳織女牽牛客。
東風夜放花千樹,寶馬雕車香滿路。
祝福又圍觀了一次牡丹花神散福,還是沒能看出來東方既白從哪裡變出那許多的花朵來,倒是有一朵不偏不倚正巧砸在她手裡,也不知道是不是特意拋給她的。
祝福捏著開得正好的牡丹花,一路上看見好幾對含羞帶怯卻又大膽的男男女女,還擦肩而過不少蛾兒雪柳黃金縷的小姐姐,每個人都好像是這一日最快樂的人。
祝福看過了曇花路過了迎春,等她終於走到梅河水畔時月已如鉤,潺潺流水上晃晃悠悠地飄著幾盞河燈。
梅河諧音媒合,說媒拉纖又百年好合之意,再加上錦州城自詡大梁第一大的花市,卻因地理環境獨獨少了隻開在冬天的梅花,故而將這條河命名為“梅”,好聽又暗喻梅花,一舉兩得。
隻不過祝福萬萬沒想會在這兒遇見徐如生。
一個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從不喝酒不熬夜,比護國寺的老和尚還養生的人這個點兒了不僅沒有睡覺,甚至還跑出來看河燈。
祝福走到跟前,“徐門主。”
徐如生直到祝福出聲才看見來人,微微一頓,“祝姑娘。”
祝福看了一眼離徐如生最近的那盞河燈,裡頭火光明亮,應該是剛剛才放的,微微驚訝。
“沒想到徐門主已經有了心儀之人。”
也不知誰家姑娘這麼倒黴。
就聽徐如生的聲音比那梅河的河水還涼三分,“誰說那是放給心儀之人的?”
“啊,不是你放的啊。”
也對,徐如生看起來的確不像是會放河燈的人,尤其那還是個二兩銀子的兔子燈。
誰知徐如生又道:“誰說那不是我放的。”
祝福深覺徐如生身子總不好,他的脾氣要背一半的鍋。
怒甚傷氣,思多損神嘛。
二人站在河畔靜靜地目送那盞兔子燈飄遠了,徐如生突然開口,“那是放給我娘親的。”
祝福微微一驚。
先不說今兒這節日是為了什麼,隻這河燈一般分兩種,上頭寫“白頭偕老早生貴子身體健康”這種祈願的,還有寫“張三李四隔壁老王”這種悼念故人祈冥福的。
祝福隻好安慰道:“令堂會收到的。”
誰知徐如生突然涼涼一笑,“祝姑娘信這些?若真有陰曹地府為何不能叫他們有冤的報冤有仇的報仇?為何不叫黑白無常早日收了那些該死之人的命?”
祝福抿了抿唇。
不過是生者的妄想罷了。
“不過是生者的妄想罷了。”
徐如生把視線從已經看不到的河燈上移回來,突然沒頭沒腦的來了一句,“知道我為什麼恨鬼教嗎?”
祝福猶豫了一下還是點了頭,她在八方門已經混跡了些時日,隱約有所耳聞。
更何況從一開始八方門,或者說徐如生跟鬼教那副不死不休的死磕的架勢,到對突遭橫禍的趙小公子的那份憐憫,甚至於感同身受。
祝福大概也猜到昔日徐家恐是與榮縣趙家遭受了同樣的慘禍。
大抵是夜色太過靜謐,梅河流水太過徐徐,河上花燈太過安寧,徐如生也難得多了分柔軟。
“鬼教立教百年勢力已根深蒂固,武林盟幾次三番帶人圍剿都無功而返,其實力絲毫不輸其殘忍程度。八方門從立教之初便為鏟除鬼教而生,鬼教視我為徐家漏網之魚,我亦對鬼教恨之入骨。”
徐如生轉頭平靜地看著祝福,眼裡映著月光,清淺冷淡。
“你破了千機陣放走了聞人馥,確實叫我恨不能拿你去換,不過到底是我的布置出了漏子,且你與鬼教毫無關係,更不必冒這份險。明日之後若是無事你便可自行離去,不必陪我走這一遭了。”
祝福怔在原地,沒想到徐如生會這樣說。
確實她至今連江湖的大門朝哪邊開都不知道,若不是樹林裡的陰差陽錯,更談不上和鬼教能有什麼牽扯。即便鬼教窮凶極惡人人喊打,但上有朝廷官府,下有專管江湖的武林盟,哪個不比她能行。
況且她此次出門是為了尋自家娘親,出門前祝丞相三令五申地叫她不準惹是生非多管閒事。江湖上無辜受難的不止徐家一家,為非作歹不止鬼教一派。
祝丞相身為百官之首尚且管不過來魚肉鄉裡的官宦,她難道還能管得過來偌大的江湖?
“那聞人馥……”
“我再抓便是。”
徐如生看著麵前的少女,少有的心頭微顫。
自他執掌八方門以來,彆人欠他一厘他都要討一分回來,生意如此,鬼教更是如此。
今晚……大概是因為涼夜下的少女還帶著白日裡的花香和陽光,靠的近了,暖得他也不正常了。
祝福舔了舔有點乾澀的嘴唇,張了張口不知道說什麼。
說什麼?她的確不是故意放走聞人馥的,徐如生也不要她還這筆賬了,吐的那口血回頭多送點山珍老參補補,說不定還能多補口氣出來。
所以她現在最好是順勢答應下來,然後就此彆過,從此大路朝天各走一邊。
“……好,那我明日起便不和你們同路了。”
徐如生點點頭,祝福說完也覺得再待著也無趣,衝徐如生點頭示意了一下,轉身朝客棧的方向走。
走了幾步後實在忍不住回頭,看向依舊站在河畔的人。
燈火闌珊處。
靜夜清光,微霜淒淒,月光寒涼。
煢煢孑立,踽踽獨行。
形單影隻。
祝福猶豫了一下突然蹬蹬蹬地跑了回來,把手裡白天花神散的那支牡丹強行塞給徐如生。
無力躲開的徐如生詫異地看著手裡被硬塞進來,花瓣已經蔫了的牡丹花。
“這是花神散的祝福。”
祝福看著徐如生滿臉真誠。
“我聽他們說花神管得還挺寬的,升官發財送子,求什麼都行。”
祝福的眼睛閃閃發亮,比盛滿了愛戀的梅河水還明媚。
“這個祝福給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