錦州城素有花重的美名,如今正是春暖花開之時,滿城花團錦簇、姹紫嫣紅、好不熱鬨。
恰逢錦州城的花市,錦州城的老百姓大概是生怕有人趕不上,這花市足足要開月餘,開地滿城飄香,繽紛的落英不停。
一直從最上頭的樹梢,飄到冷漠的八方門門主頭頂上。
真是好大膽。
祝福賞了會兒‘一朵海棠壓嬌嬌’圖,出門迎客的店小二瞥見徐如生腦袋上的花瓣,這時節在錦州城裡最常見不過了,見怪不怪地提醒道:“哎呦客官,您鴻運正當頭啊。”
徐如生頓了頓,了然地伸手從頭上取下花瓣,摸出一錠碎銀遞給小夥計。
“多謝。”
這錠碎銀可抵得上半月工錢了,小夥計喜得眉開眼笑。
“多謝客官,您幾位裡邊請。”
祝福對小夥計的口才歎為觀止。
身側的南門菁笑道:“錦州城向來以百花為傲,恨不能一日三餐都食花飲露,也是想討個好彩頭,客官心情好,他們這生意也好做。”
祝福點點頭,突然反應過來看了一圈八方門的人。
所以大家都看見了徐如生頭頂的那片花瓣了是嗎?
畢竟那麼殷紅。
到房間收拾好後,祝福下樓吃飯,看了一圈發現徐如生和南門菁都不在。
八方門的人主動解釋,“門主和副門主有事要辦出去了。”
祝福“哦”了一聲,內心毫無波動坐下就開始吃飯。
八方門的人追問,“你不好奇嗎?”
祝福看著問話的人,咽下嘴裡的肉,“你會告訴我嗎?”
對麵的人扭捏道:“我不知道門主同不同意告訴你。”
祝福奇怪:“那你還問我好不好奇。”
八方門的人頓了頓,把沒說完的話補全:“不過如果你願意花一兩銀子的話,我可以把消息賣給你。”
旁邊的人插嘴,“友情價。”
“童叟無欺。”
“機不可失。”
祝福驚呆了,連門主都賣,真是好市儈的生意人。
“不必了。”
祝福搖了搖頭,一個銅板的生意也不想跟你們做。
況且我還欠著你們門主一個活蹦亂跳的聞人馥。
八方門的人有點遺憾,都這麼便宜了竟然還不願意買,可見門主的消息毫不值錢。不如去兜售秦淮夜泊樓漂亮姐姐的風流史,聽說東方門主就是這麼發家的。
在錦州城好不容易沒有亂七八糟的事,祝福琢磨著一時半會也見不著舅舅和外公,不如她自己先去打聽打聽看有沒有娘親的線索。
八方門的人一看祝福要出門,一擁蜂地圍了上去,七嘴八舌表達了一下自己的好奇。
甚至試圖用一個銅板買消息。
向來隻做無本生意的八方門眾人可心疼壞了。
祝福剛吃了三碗飯精神正好,麵帶微笑地撫了撫像腰帶一樣係在身上的軟劍。
八方門的人“刷”地一下散開了。
驚鴻沾了血不好擦,就彆抽出來了吧。
*
南門菁親自駕著馬車一路穿過錦州城最繁花錦簇的地段,停到了城邊一戶平常的人家院門口。
開門的是一位二十來歲的壯小夥,看見來人先是憨憨笑了笑,然後趕緊招呼人進來。
徐如生微微斂了斂眸子,壓下沉甸甸的思緒,跟著進了屋。
南門菁自覺守在外邊。
這屋並不是會客的正廳,是間臥房。
床上半坐著一位年過不惑的老婦人,聽見聲音偏過頭來,眼裡是一片混沌。
“強子啊,是誰來啦?”
名叫強子的小夥子笑了笑,“娘,是徐家的少爺,長白徐氏。”
床上的老婦人聞言猛地怔了怔,“徐氏,長白徐氏……是阿雪少爺嗎……”
老婦人話音未落兩行清淚先流了下來。
強子知道長白徐氏是他娘以前當丫鬟時的人家,料想兩人有些話要說,就先出去了。
徐如生聽到“阿雪少爺”這個名字難得愣神,走到老婦人床前,語氣竟不似平常般冷淡。
“花姨,阿雪少爺是我爹,我是如字輩,如生。”
“如字輩?”
叫花姨的老婦人沒有聽清楚,“……如是小少爺?”
花姨原是徐家的家生子,也是徐如生的姑姑、當年徐家大小姐的貼身丫鬟。
說是丫鬟卻是同少爺小姐一起長大的,情分自然不一般。後來喜歡上了一位賣花郎,徐家大小姐雖舍不得但還是出了嫁妝把人風光嫁了出去。
當年花姨出嫁時徐如生還沒有出生,徐家隻有一位小少爺俆如是。
徐如生腦海一閃而過那張同父親有五分相似,總是言笑晏晏的麵孔。
徐如生狠狠閉了閉眼,輕聲應下了這個名字:“……是。”
花姨眼淚流地更凶了。
“小少爺還活著,太好了,太好了……”
徐如生眸子裡的痛色翻湧上來。
“花姨……”
聲音微啞。
“我姑姑,大小姐有沒有來找過你?”
花姨搖了搖頭,眼淚止都止不住。
“沒有……從那之後,徐家,徐家再沒有消息了……”
她從小生長的地方,她的家人親族所在的地方,把她當妹妹一樣對待的,少爺和小姐的家,一夜間什麼都沒了。
昔日的長白徐氏,如今已頹垣斷壁。
徐如生站在哭得不能自抑的花姨身側,隻覺得一股腥甜湧到喉嚨,難以咽回。
站在門外的強子聽見母親的哭聲趕緊跑進來安撫,徐如生順勢出去,站在小院裡。
南門菁看了一眼徐如生的臉色就知道這一趟又是毫無收獲,甚至還被迫又將堪堪結痂的傷口強硬撕開,生生再痛了一次。
半晌,裡頭哭聲漸漸小了下來。
強子走出來勉強笑了笑。
“小少爺您彆難過,娘親見著您不知道有多高興呢。當年……”
強子人雖憨了些但不是沒腦子,頓了頓把那些話帶過。
“娘親聽見消息後便哭得日夜不停,生生把一雙眼睛哭瞎了。如今知道您還好好的,心裡頭不知多高興。”
徐如生看著臥房的方向。
“我也很歡喜。”
這世上還能有除了他以外的人,記得埋葬在冰冷雪山下的那些人。
“叫人守好花姨一家。”
徐如生吩咐了這麼一句,上了馬車後再沒有說話。
南門菁應了聲“是”,當即便叫跟在暗處的幾個人先守在了小院附近。
他們和鬼教你死我活地磕了這麼多年,鬼教弄不死他們,但按其卑鄙程度,完全有可能從和他們有交際的人身上下手,實在是不能不防。
馬車裡的徐如生靜坐半晌,咽喉處的血腥味遲遲不能散儘,用手按了按眉心,腦袋裡針紮般的痛意也沒有半點好轉。
當年徐家滿門被滅,除了僥幸活下來的他,還有至今都生死不明的姑姑,這些年來凡是能和姑姑有關的線索他全部都親自查證了,卻依舊一無所獲。
也許早就……
徐如生心頭的恨意絕望地瘋長。
與其繼續拖著這副身子苟延殘喘下去,不如見一個殺一個,見兩個殺一雙,遲早殺儘鬼教。
*
祝福出了門後,踩著一路花瓣漫無目的地滿城溜達。
她原是打算先去天下山莊,從外公和舅舅那裡入手找一找和娘親有關的線索。
畢竟還不能排除向來看肩不能提手不能抗的祝丞相不順眼的外公從中作梗,故意幫娘親藏起來的可能。
托老大不小還沒成親的舅舅的福,孫輩的地位在老莊主麵前水漲船高。
尤其是祝福這個與她娘親像極了的,武學天賦更了得的小外孫女,簡直讓老莊主稀罕的不行,若是她出馬八成能得個真話。
奈何小祝福找媽媽出師未捷先欠債,隻好自己先摸索著看了。
上官玥雖然是生在江湖長在江湖的江湖女俠,但並不妨礙她喜歡看百般紅紫鬥芳菲。
但看也要看個高興。
錦州城除了觀花賞花賣花以外,花落在頭上要說個鴻運當頭,花踩在腳下要念句步步高升。
祝福當即判斷娘親不可能在錦州城。
畢竟滿腹經綸的祝丞相在她娘麵前都得把“翩若輕雲出岫,攜佳人兮步遲遲腰肢嫋娜似弱柳”,換成“玥娘美甚”。
祝福花看也看了,聞也聞了,一杯花茶下肚滿口也芬芳了,正準備打道回府,就聽不遠處一陣敲鑼打鼓,方才還清雅的花市一下子鄉土了起來。
“出來了出來了!”
“今年的花神這麼快就選出來了?”
“聽說今年選的是牡丹花神。”
“哎呦,那還是李家小姐當選?”
“當然不是。往年是因為選出來的花不是玉蘭就是水仙,那李家小姐氣質相符自然當選花神。今年可是要選國色天香的牡丹花神,李家小姐哪裡壓得住。”
祝福聽得有趣,朝那處走的時候,還擦肩而過一個濃妝豔抹的小姑娘,逆著人流哭地五官都花了。
祝福:……
很快那陣敲鑼打鼓就走到了跟前。
前後各有數十位盛裝打扮的男男女女,男的敲鑼女的撒花,隊伍中間有一乘八個壯漢才能抬起來的流蘇亂顫、華蓋飄香的大轎。
轎子四周用細紗圍攏卻又鬆鬆挑起,好讓人能一睹裡頭的花神,卻又不叫你看個真切。
轎子剛好行到祝福這的時候,花神突然抬了抬手,遊行的隊伍停了下來。
花神起身站了起來,紅衣加身委委佗佗,不妝鉛華卻眉眼豔絕,真如牡丹化人一般天下無雙,獨占人間了第一香。
祝福“哇”的一聲順利淹沒在周圍百姓的“啊啊啊”裡。
花神挑眉,素手輕抬,竟然憑空散出好些牡丹花。
祝福周圍的人一擁而上。
“啊啊啊花神散福了!”
“天女散花!這才是真的天女散花啊!”
“我拿到了花神的祝福了哈哈!”
“我也拿到了!我也得到祝福了!”
“我有兩個祝福!”
真·祝福麵無表情地站在原地。
不,你沒有,你們都沒有。
真正的祝福隻有一個。
那就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