狹小逼仄的出租屋像是角落裡一個廢棄受潮的鞋盒,發黃的牆體上刷了“出租”兩個血紅色大字,但地上時不時跑過的老鼠和那些脫落的牆皮,都在哀怨著自己被社會遺忘。
外賣騎手看著麵前鏽跡斑斑的鐵門,心裡有些發怵,但還是抬手敲門,喊:“你好!你的外賣到了,記得五星好評!”
隨即把外賣放門口,一溜煙跑了,同時恨恨的想:怎麼住這破地方,乾這一單頂好幾單了!
不知過了多久, “咣當”一聲驚跑了附近的老鼠,那鐵門開了一條縫。
屋內一片漆黑,比沒有燈的樓道還暗,緊接著那條縫裡出現一隻布滿血絲的眼睛,驚疑,渾濁,它小心翼翼往外窺視著,確認樓道內空無一人後,它的主人推開門,灰黃消瘦的手迅速抓起外賣盒掠進了屋內。
久旱逢露,空虛已久的胃終於找到填充自己的東西,狼吞虎咽,他不滿足於咀嚼的頻率,乾脆上手抓,往嘴裡猛塞。好吃,有多久沒進食了,他自己也不知道,這種東躲西藏的日子他真的受夠了,他快崩潰了。
幾滴菜汁順著他左手腕緩緩下滑,他抬起胳膊一點也不放過,有一滴沒攔住,消失在表帶下麵,他的心皺了一下,趕緊伸手在衣服上擦了擦,摘下已經滑到胳膊上的表,用衣角仔細擦拭表帶上那點粘膩。
屋裡的燈泡瓦率不高,散發的光亮有限,更顯得這隻表熠熠生輝。
這隻腕表是那個笑起來很治愈的少年送給他的禮物。
當時他公司談成了一個不大不小的合同,卻是他以往屢次碰壁的重大突破。方小少爺興衝衝的跑來祝賀他,說這個是他老早準備的。
打開一看,表盤周邊鑲的黑色碎鑽和中間的竹子細節把奢華和獨出心裁結合的恰到好處,他連忙拒絕,方哲不滿:“這可是我親自為你設計的,你不要,我就扔了!”
他隻好接下,少年美滋滋地幫他戴上,一對杏眸彎成了月牙兒,視線對上,哪裡看不出那份情意,但他隻是感謝,裝作不知道。
A市遍地繁華,權貴雲集,其中三大頭為秦家,方家,李家。
秦家權尊勢重,地位至今無可撼動,隻不過一向低調,很少出現在大眾視線裡;方家乃名商世家,以品質聞名,在國內奢侈品界舉足輕重;李家和方家是世交,卻更沾煙火氣,創立眾多家喻戶曉的連鎖商場,主打親民。
對他們來說,讓一個人從貧困潦倒到腰纏萬貫隻不過是一個呼吸的功夫。
方哲,身為方家獨子,自是眾星捧月,受儘萬人追捧,但方小少爺卻在眾人的不解與嫉妒中,蠻不講理的闖進他的世界,為他鋪路,為他愛意全傾。他避無可避,也不想避。
有了方家小少爺的助力,他的事業蒸蒸日上,人在圈子內說話也有了份量。
少年的情義像火焰一樣熱烈,如豔陽一般耀眼,讓他飄飄然沉醉其中,也讓其他人暗地咬碎了牙。
不知不覺,他多了許多對手。公司被針對,偶然聽到屬下嘲笑他吃軟飯,甚至連母親也讓他離方哲遠點,趕快娶一個自己沒見過幾麵的女人。
他宋居竹雖出身寒門,但從小到大就沒受過這種屈辱!
他儘可能疏遠方哲,一次次讓那少年失望而歸,甚至為了更快站穩腳跟,成為人上人,不惜與方家對手合作……
方哲再一次找他,問為什麼。他語氣淡淡:“弱肉強食”。
“宋居竹,我自認倒黴,我不怪你,再也不見。”少年眼角發紅,衝他笑笑,再也沒找過他。
他心道:一切都是你一廂情願,我隻是個商人而已。
不是下定決心跟方哲一刀兩斷嗎?現在這表,怎麼還留著?宋居竹自嘲的笑笑,手指卻不由自主撫上了那光滑的表麵。
腳邊的外賣盒空空如也,房間角落裡一隻出來覓食的老鼠支起前身,看著這個邋遢的男人哭的悲痛。
“咚咚咚”鐵門突然被敲響,宋居竹下意識抖了一下,屏住呼吸,不敢發出一點聲音。
門外傳來之前那外賣小哥的聲音:“帥哥,實在不好意思,我送錯餐了,老板說讓我過來再送一次,給您補償。”小哥說得十分委婉誠懇,但宋居竹出了一身冷汗。
他手機早已不用,外賣是用撿來的手機點的。那手機沒設鎖,粉紅小豬的界麵可以看出是個女孩子的,他點外賣時就改了地址,其他還是之前那女生的。
他,被發現了!
一小時前。
外賣小哥送完宋居竹那單後,等餐之餘刷手機玩,看到一張通緝令:宋居竹,男,涉嫌故意殺人,行賄,受賄,貪汙等重大罪名,為A級在逃人員,凡提供線索者獎勵十萬,舉報者獎勵一百萬。
啊?!這麼多錢!
外賣小哥眼前突然浮現剛剛那破舊房屋的畫麵。那是老城區,早就不住人了,是要扒了重蓋的。
但那個奇怪的顧客卻住那裡,他問是不是填錯地址了,對方沒理,他隻好送過去,要不是看到那處地上有些腳印,他才不敲門呢。
現在想想,是有點可疑,誰家好人住那裡?流浪漢也有收留所住呢。即使不是宋居竹,也很可能是其他通緝犯,錢不錢的無所謂,主要是想為民除害。
他趕緊撥打了110……
現在宋居竹也猜到是他點外賣暴露了,再後悔也沒用,隻能環顧四周找能藏身的地方,但似乎沒有意義了。
他,終於可以結束這種心驚膽戰的生活了。
宋居竹竭力平靜下來,抬手去轉門鎖,手抖的厲害。剛把門拉開一點,外麵一股猛力將他摜倒在地,胳膊被架住,“哢嚓”,手腕上多了副沉重的冰涼,臉在地上擦出血,疼到了骨子裡。
他半跪在地上,垂著頭,身後仿佛有無數道視線,幸災樂禍的,痛快的,興奮的,以及,充滿惡意的。
他努力蜷著身體,一米八的男人此刻縮成一團,因為恐懼微微顫抖著。屋裡靜得出奇,宋居竹隻聽到自己瘋狂的心跳聲。
一道低沉的男聲打破了這寂靜。
“張局長,真是麻煩你了,他可是難抓的很呐。”男人似乎心情不錯,臉上帶著笑意,“我想跟他單獨說幾句話,就在這裡。”
張局長哪裡敢不答應,點頭哈腰,帶著其他警員撤出屋子,在門外候著。
“宋居竹,看樣子你過得不錯,還有外賣吃。”秦離一身黑色大衣,矜貴傲然,與這裡的破敗格格不入。
他隨意打量這個屋子,看到他腳邊的外賣盒,悠悠開口,“我還是讓你過得太滋潤了,是我的錯。”男人唇角微勾,慢慢踱步靠近,宋居竹手被束縛,狼狽轉身,不敢看他。
宋居竹想不明白為什麼,他並沒有得罪秦家,更何況是這位秦家家主,但這個男人,跟瘋狗一樣咬著自己不放,毀了他的一切,他還全無還手之力!
秦離看他一副鵪鶉樣兒,有些好笑,“宋居竹,早知如此,何必當初,現在你後悔了嗎?”
宋居竹鼓起勇氣和他對視,“秦先生,我後悔了,之前我鬼迷心竅,我,我想發財想瘋了,我知道我錯了,求求您放過我,我,我母親還在等我。”宋居竹哭得難看,想跪下,但被秦離一把抓起,男人冰冷的目光,像是帶著西伯利亞的冰寒,能喚起心裡最原始的恐懼。
“我看你似乎並沒有後悔,隻是不服?”隨即被狠狠摔下,宋居竹又縮起來,減少存在感,他心虛了。
秦離看都不想再多看他一眼,隻覺得晦氣極了。這種人不必他出手,自會走向末路。他不知天高地厚,更不知滿足,注定活進爛泥裡。
宋居竹被緝拿歸案,警車呼嘯著遠去。
正值深秋,天邊夕陽如醉,披了一層金光的老城區,相較之前單純的了無生氣,現在似乎多了一份靜謐。
秦離帶著一身涼意上了來時的車,對司機說“回家吧。”
司機把開著的暖氣關掉,擦了擦額間的汗,啟動車子。有一點一直讓他很疑惑。
自從兩年前秦先生就突然變得有些奇怪,天氣稍涼,暖氣就開起來了,但自己又不用。
比如現在,他載著秦先生一路從A市到H市,暖氣全程沒開,但隻要下車就開,上車就關。
有次他和小蘇閒聊,提起這個,誰知女傭小蘇也悄悄說,是啊,我也感覺很奇怪,秦先生不在家,卻開著地暖,回來了就關掉,也是兩年前開始的。唉,有錢人真是奇奇怪怪的。
車內空間很大,“奇奇怪怪”的秦離隨意坐著,在電腦上敲字,看到外甥發來的跟坨翔一樣的策劃,他手有些癢。
是真的癢,他抽出被攥住的手指,看著少年壞笑的模樣,很無奈,“睡醒了就不安分,彆鬨,我回個消息。”
方哲揉揉眼睛,打了個哈欠,“行,不混你了,怎麼這麼快,我還以為要一會兒呢,人抓住了就行。”說完,伸個懶腰,又跟沒骨頭一樣靠過來,帶來一股子寒氣。
少年精致的臉上沒有一點血色,眼睫微垂,下巴擱在他手臂上,輕飄飄沒有重量。
他看到電腦屏幕上秦子豪正理直氣壯地問秦離要零花錢:我都給你寫了一份策劃,你給我點錢花花怎麼了!
哈哈哈,方哲樂了。
“真的?我看看。”秦離點開那份策劃,方哲快速看完,更樂了,然後啪啪打字:你侄子寫的都比你強,要零花錢?一毛錢沒有。
點擊發送,動作一氣嗬成。
正在A市某個酒吧裡和朋友喝酒的秦子豪,發完那句話就後悔了,看著上麵的已讀,簡直想撞牆。
都怪他們,完了完了,要死了,喝酒誤事,這群損友更誤事。
一個不長眼的還湊過來說:“秦少,他回你了嗎,我給你講,肯定能成,你之前都不寫策……唔”話沒說完就被其他人捂住嘴,我滴個乖乖,你可閉嘴吧,沒看秦少現在的慌得想砍他們?
秦子豪抱著手機,眼睛一下子就睜大了,舅舅向來不怎麼搭理他,每次超過五個字他就謝天謝地了,這,這麼毒舌的話……
舅舅手機是不是被彆人撿走了。
如果他知道這是方家小少爺回的消息,恐怕會慌得砍了全酒吧的人吧。